——顽强执拗的文学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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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茂
聂茂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当种种“荒诞”“变形”“晦暗”“绝望”的西方“现代性”艺术集中涌入中国社会时,残雪比一般作家有着更为清醒的书写自觉,她像一位戴着镣铐跳舞的舞者,以追求纯粹艺术、灵魂放飞和精神自由的“纯文学”方式出现在中国文坛上,由此开始了她向“艺术复仇”的创作苦旅。神秘浪漫的巫楚文化孕育了她忧郁而深沉的内敛性情;破碎尖锐的思想激荡也在无形间塑造了她向生命深处拷问的独特气质。
作为一个坚定的实验主义者和从不妥协的文学斗士。残雪的作品风格异常醒目、独特和诡异。她将现实和梦幻以近乎极端的方式进行“杂糅”,以精神变异者的冷峻感觉和叛逆者的犀利眼光,创造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创造这个阴冷但也光明、潮湿但也爽朗的世界时,残雪并不运用传统的“寓言”方式,更多的是诉诸个人的经验、直觉、感受、记忆和潜在的历史与民间话语,比如《山上的小屋》、《黄泥街》和《突围表演》等,都是这种“杂糅”的见证。
某种意义上,残雪营造的文学世界,就像是博尔赫斯笔下的迷宫,每个进入其间的生命个体都会被一张肉眼所无法捕捉的巨网笼罩着、压迫着。它严密而又沉重,隔绝了生命个体与外界的沟通和联系,使囚禁其间的人产生出一种无力的颓败感甚至是绝望意识,这里没有长盛不衰的花朵,亦没有温柔真诚的微笑,有的只是无端的猜忌和窥探他人的诡秘眼神。当正常的道德理性被彻底摧毁,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伦理也被完全撕裂,唯有阴郁的自恋、肮脏的物语和梦魇般荒诞,人们感到强烈不安却又不知道真正的不安是什么,人们迫切希望逃离却又不知道逃向何方。残雪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她总是将笔下的人物置身于丑陋、冰冷的社会场域中去书写。这并非是简单意义上的以恶写恶,而是对善受恶所伤而进行的艺术谴责和精神抚慰。残雪从不用暖色书写来赢得主流的认可,她更愿意通过黑暗的追寻而获得光明的可能。她笔下的人物在荒诞、迷幻的梦境中逐渐变暗、沉沦,却又在不屈的挣扎中重新获得生命。
可贵的是,当所谓的“先锋作家”们纷纷转向之际,唯有残雪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勇士一样,戴着文学的斗篷向强大的“风车”冲去,即便头破血流也永不回头。凭这种顽强和执拗,残雪写下了数百万字的作品,但似乎在写同一部作品。她所叙述的不同故事只是属于这同一部作品中不同的人物、不同的阶段、不同的生命境遇,这是别人的故事,是中国的故事,又显而易见是残雪自身的故事。她敢于向自己发问,直面生存状态中的种种精神危机。她试图抽身离开,但是她的思想与灵魂却一直沉湎在文字深处,她走得越远,她留下的痕迹也就愈深。
阅读残雪是生命经验与艺术张力不断糅合的审美活动。她所创造的“精神寓所”只是一个个具有象征色彩的空间:《山上的小屋》《黄泥街》《五香街》等等,虽隐约显露出中国社会的某些影像,但在更深层面,这也可以代表任何一个国度、任何一处场所,因而具有世界性意义。她笔下的人物群体既没有清晰的面容也没有具体的姓名,无论是母亲、父亲、小妹和阿梅等,残雪只是赋予了人物模糊化的隐喻代号,有如“X女士”“Q男士”之类的符号一样,可以指代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类群体。因此,残雪的写作实际上承载了人类所有生命个体的精神、心理和情感等内容,她是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部层面来观照现代文明的苦难与变异,充满清醒的悲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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