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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家 | “人可以靠二氧化碳为生,只要她有爱情”

 龙叔文馆 2017-09-25

《恋爱的犀牛》首版演出照,郭涛&吴越


“人可以靠二氧化碳为生,只要她有爱情。”

 

氧气-明明之歌 来自读者 02:38


对我笑吧,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说吧,即使誓言明天就变 
享用我吧,现在,人生如此漂泊不定 
想起我吧,将来,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氧气》


1999年,一部叫做《恋爱的犀牛》的话剧在北京僻静的北兵马胡同开始演出。


因为剧组没钱也没资源找媒体投放广告,所以在宣传起初,只有一家报社发过一篇关于演出的小报道,如今看来实在太不起眼。

 

那个夏天,《恋爱的犀牛》能够顺利上演,是编剧廖一梅唯一的愿望。

 

就在前一年年底,她刚和孟京辉登记结婚,结束了多年的爱情长跑。几个月后,她终于在自己的小书桌前完成了在脑海中挣扎了很久的《恋爱的犀牛》剧本。

 

1992 年12 月, 中央戏剧学院排练室,廖一梅和正在排练《思凡 双下山》的孟京辉。


第一时间读到剧本的孟京辉很兴奋,立马开始着手准备演出等事情:筹资、借排练场地、找演员、租剧场,样样事儿都一波三折,在廖一梅的回忆中,那时候排一出戏,就如同在荆棘丛生的荒地里开一条路,如果不是靠着对戏剧的满腔热情,实在难以为继。

 

能够折腾到上演已经是幸事,没有人对究竟会有多少观众出现在剧场里抱有期待。

 

意料之外的奇迹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胡同里的演出一天天进行着,越演观众越多,越演胡同变得越拥挤,剧场外等待进场的观众排成长龙,大家都拼命往里面挤、涌,许多人甚至坐在台阶上看完了这部长达两个小时的戏。

 

1999年,《恋爱的犀牛》北兵马司胡同演出进场情况


很多人忘不了看完这出戏后,那种喷薄而出的激动,那种只和青春有关的亢奋,那种想要和自己死磕到底的固执与倔强。“人可以靠二氧化碳为生,只要她有爱情”,《恋爱的犀牛》有太多这样诗意又热烈的经典台词,喜欢它的人们一遍遍地抄写,背诵,朗读,甚至作为情诗送给心爱的人。

 

十八年过去,《恋爱的犀牛》已经成为了最受欢迎的小剧场经典,在当代中国,从未有一部戏剧拥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力——它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轨迹,影响了无数的年轻人对爱情、对梦想的自我诠释。

 

它从北京的红墙下破土而出野蛮生长,从北兵马胡同里的青年小剧场,演遍中国的大中城市、全世界的五大戏剧界,从亚洲到欧洲到大洋洲,如今依然在继续。


《恋爱的犀牛》首演剧照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

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在北京单向空间最近举办的廖一梅“悲观主义三部曲”新书发布会上,“宅”了两年的廖一梅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身材依旧瘦小,笑起来有少女的可爱,言谈间偶尔流露出一丝幽默感,话不多,每说一句都直白、凝练,总能切中某些要害。

 

1999 年,《恋爱的犀牛》开演前的一个傍晚,廖一梅站在当时青艺小剧场所在的北兵马司胡同里。


说是新书,其实廖一梅的“悲观主义三部曲”:《恋爱的犀牛》《琥珀》《柔软》,早已是脍炙人口的作品。此次的新版,书中加入了一些和创作、演出相关的内容:创作手记、幕后故事、主创访谈、演出照片。用廖一梅自己的话来说,“这三本书放在这里,就是我的前半生。


要不是新书的出版,或许廖一梅还得“宅”着,没有微博,也不看别人的微博,不爱出门,不爱接受采访,拒绝看电视,上网只收发邮件。从剧本创作到生活轨迹,廖一梅一直都是特立独行的,她从小喜欢波伏娃——独立的精神,独立的创作,独立的生活;她也始终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自己的理念,倔强地与这个世界做着对抗。


《恋爱的犀牛》剧场,廖凡、李乃文、廖一梅


《恋爱的犀牛》是廖一梅的第一部话剧剧本,第一部作品就能走红且成为经久不衰的经典,廖一梅是幸运的,然而回望这种幸运,却也是生活的百般折腾之后才产生的能量爆发。

 

没有人的成名是一帆风顺的。

 

1992年,廖一梅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进入一家出版社工作,两年后辞职。辞职后廖一梅试图以写作养活自己,她写过各种各样的东西,广告文案、歌词、专题片、电视剧、电影……那几年,廖一梅一直是个运气超级差的编剧,完成了好几个剧本,都没能进行到下一步,因为各种原因搁浅,让她很受打击。

 

那时候她很迷茫,不知道出路何在,虽然为了挣钱写了各种各样的剧本,但她真正想写的东西,还是话剧。在写电视剧的时候,廖一梅觉得自己的语言完全被束缚住了,电视剧的特点是一切都要从日常写起,她认为这对于创作者而言是一种戕害,“我觉得语言本来就是一把锋利之剑,它总是被插在刀鞘里,不能尽情挥舞,这让我很不满足。”

 

1997年的时候,话剧没有什么观众群,市场状况非常萧条,没人去看,在那种情况下,廖一梅仍然想写话剧,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后来她在《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里写道:“年轻时并不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但一直清楚地知道我不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那些能预知的,经过权衡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的不是成功,而是看到生命的奇迹。”


2003年 ,郝蕾&段奕宏《恋爱的犀牛》宣传照

 

《恋爱的犀牛》里的句子,是那种一个人一生中身体某种物质分泌最旺盛的时候才能写出来的东西。一个作者并不是掌握了某种表达技巧和套路就能出那种信手拈来的作品,一定是内心有着某种挣扎与汹涌的表达欲望,才能够创作出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那是廖一梅生命力最旺盛的青年时代,反叛不羁、执着有力,厌恶一切条条框框和世俗伦理,厌恶随波逐流,厌恶循规蹈矩,在《恋爱的犀牛里》,她塑造了一个“她爱他他不爱她,他爱她她又不爱他”的“偏执狂”故事,男主角马路过分夸大了一个女人和令一个女人的差别,在人人都懂得明智选择的今天,算是人群中的犀牛——实属异类。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马路的偏执,也正是廖一梅的偏执,马路对明明说的那些话,也是廖一梅本人想说的,只是在现实生活中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或者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而《恋爱的犀牛》是一个出口。

 

这是一个充满着自我、非理智、疯狂的爱情故事,过程让你发笑,结局令人悲伤,之所以这么多年来长演不衰,仍然被无数人所喜爱和津津乐道,是因为它有着爆棚的荷尔蒙与喷薄而出的生命力,闪烁着自由与理想主义的光辉,正是这些东西,一次次激发和感动着我们。

 

在廖一梅心里,《恋爱的犀牛》实在是一部任性的作品,个人化到极致,因为它无遮无拦的激情,有时候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它,也从没想过它竟会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力。

 

 2004年,王柠&段奕宏《恋爱的犀牛》宣传照


2005年,廖一梅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顶黑色的窄边草帽,在她砍过价付了钱带上那顶帽子后,小店主人认出了廖一梅,然后隔着收银台,店主人开始背诵《恋爱的犀牛》里的台词:“黄昏时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当时,廖一梅戴着那顶草帽,手里握着钱包,很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在别人的注视下听她把台词背完……这样的经历,廖一梅经历过很多次,但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那种感觉就好比是你对着树洞所说的悄悄的话,被所有人都听到了,并且有人过来给予你鼓励和安慰,这让廖一梅很不好意思,同时也感到受宠若惊。



“爱到深处,你无法不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

 

在网上搜“廖一梅”三个字,跳出来的网页大部分必然是廖一梅的金句。从《恋爱的犀牛》开始,廖一梅的剧本、小说和散文里那些充满诗意、激情和哲理的句子被单独拎了出来,在新媒体时代再次得到传播。

 

“爱到深处,你无法不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廖一梅在《悲观主义的花朵》里写下的这句爱情箴言,被“文青”们传诵一时,而廖一梅本人,则一直被视为文艺女青年的代表人物之一。

 


文艺青年并不等同于文艺爱好者,也与时下流行的伪文青大相径庭。廖一梅的文艺,在于她对自我的坚持,一如她多年来从未变过的经典发式:短发,只在额头有一圈挑染的红色头发。她和孟京辉一样,都有某种战士的特质,对自己的目标专注投入,不达目的永不停歇,瘦弱的外表下,是一颗无比强大、无比坚硬的内心,以及随性超脱、充满无限好奇与困惑的大脑。

 

她一直是一个活在大脑中的人,她也只关心脑中每天的所思所想,甚少去关心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和大脑完全处于背离的状态,大脑越是活跃,身体越是差,差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全天二十四小时胃疼。

 

她常常说:“我瘦弱的身体受不了脑袋的胡思乱想,身体被压得往往会发出抗议,让我总是生病”,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愿做出一点妥协,放弃对盘踞在她大脑中的思考。她的“悲观主义三部曲”创作,便源自于她对自己的生命状态,对情感的困惑和追问。

 

相较于《恋爱的犀牛》的放纵恣意,《琥珀》则多了更多的怀疑和追问:是什么在影响我们的爱情、激发我们的欲望、左右我们的视线、引发我们的爱情?这种力量源于什么?情感是真的吗?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于是,便有了追踪爱人心脏的诡异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廖一梅想要摸清关于“爱”的一切脉络。

 

袁泉&刘烨《琥珀》宣传照


在《琥珀》里,她写:“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可尽管悲哀,依然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廖一梅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所谓的悲观主义,不是一种情绪,而是她对世界的基本态度和认知,她不是一个死气沉沉、郁郁寡欢的人,而是一个乐呵呵的悲观主义者。有这一抹悲观作为底色,她的作品结局大多是悲观的。

 

2004年,廖一梅的孩子出生,新生命的到来将她从一个自由在在的女人,变成了一个牵肠挂肚的母亲,平生第一次,她对死亡产生了恐惧。《琥珀》的结尾原本计划让高辕死去,但廖一梅却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她借高辕之口说道:“因为你,我害怕死去。”

 

男主高辕和女主小优最终相爱。在廖一梅的作品中,这是最乐观的结局。

 

《柔软》是三部曲作品中最另类的一部,也是廖一梅对生命终极追问的完结篇,它与性有关,与“爱”有关,但与人们通常所说的“爱”南辕北辙。

 

郝蕾、范植伟、詹瑞文《柔软》宣传照


《柔软》的剧本经历数年,让廖一梅在其中备受自我困惑的折磨,在这期间,她一反常态地走出家门到处流连,和朋友们聚会,去体验身体意识的治愈课程,独自跑去西藏寻求答案,最终她在某个瞬间悟出了“自我”的虚无,并将之抛开,给与《柔软》完美的生命。

 

《柔软》在选角和排练上历经磨难,这部注入了廖一梅生命力量的作品,演出空前成功,好评如潮。而那句与孤独有关的台词,亦成为了许多人个性签名:“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性别模糊的年轻人、绯闻缠身的女医生、白天是男人夜晚是女人的碧浪达,这是《柔软》仅有的三名角色,他们性别颠倒、个性错乱,这一特别的爱情故事难免令许多人感到露骨,大段大段关于性的描写赤裸而大胆。

 

廖一梅试图呈现人类情感的纠结和两性关系的微妙,“《柔软》这部戏,便是试图蜕掉那些虚伪和老茧,呈现出最直接、最真实的状态,没有伪装,没有伪善,无关他人的评价,让一切欲望、渴望、困惑袒露无疑。”

 

从《恋爱的犀牛》《琥珀》到《柔软》,廖一梅用了十一年时间完成了自己的“悲观主义三部曲”,也终结了自己的文艺女青年时代。她说,“在文艺女青年这条路上走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它只能是成长的经历,是一个过程,而不是重点,我想看看自己还能走向哪里。”

 

脱离了文艺女青年标签的廖一梅,依旧悲观,依旧完美主义,只是不同于过去的是,她开始接受人生的诸多缺憾,面对人生的不完满,有力量接纳这个世界,并与生命捂手言和。看着从自己生命中生长出来的戏,一次次登上舞台,就如同看着自己的人生,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回望中国当代戏剧史,小剧场的繁荣,戏剧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纳和理解,这一切都离不开廖一梅和孟京辉坚定而执着的努力。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想要做些疯狂的事情,都想要改变潮水的方向,不同的是有的人只在大脑里想一想,然后在不惑之年抱着残羹冷炙般的梦想自怨自艾,而有的人则早已跳入水中,向着未知之途奋力挣扎前行。

 

而廖一梅,就是那个一直在水里扑腾的人,未来,她也将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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