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安妮·阿普尔鲍姆的俄罗斯之旅虽然已是苏联解体七年之后的事了,然而她此行的目的还是令许多俄罗斯人——七年前的苏联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有一次,她乘船横渡白海,作为船上真正的美国人,而且是能够讲俄语的真正的美国人,使得一船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不过当安妮说到她是来搜集古拉格的资料时,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来自沿岸某海军基地的一位中年男士翻了脸,“你们外国人为什么只对我国历史上的丑恶感兴趣?”他想知道,“为什么要写古拉格?为什么不写一写我们的成就?我们是第一个把人类送入太空的国家!” 对于这些俄罗斯人——七年前的苏联人——而言,连轻松愉快的度假中都能遇到一个会说俄语的不怀好意的真正的美国人,满世界对俄罗斯的敌意真是太多了。 好在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揪住不堪回首的过去不放,更不是所有人只盯着那些阴影的历史,总有人看到了苏联光明的一面,他们才是对俄罗斯真正友好的。因而,海军基地的那位中年男士定会喜欢上丘吉尔,这位大英帝国保守阵营中的坚定分子在1959年12月下议院的著名演说中这样评价过斯大林:“斯大林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伟大的专制者。他接手的是用犁耕地的俄罗斯,留下的是原子武器的俄罗斯。不,无论我们说他什么——历史和人民是不会忘记这样的人的。” 当年,苏维埃国旗在克林姆林宫缓缓落下时,许多普世价值的信徒们激动地将戈氏称为英雄,一位历史系教授却在课堂上冷冷地说:别理那些轻薄的傻瓜,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会把一个使帝国分崩离析的人称作英雄,俄罗斯更不会,那里比其他地方更崇拜强者,即便恶贯满盈也不以为意。现实也应验了这话,那位苏共的末代总书记虽然至今还活着,偶尔还出来给LV包之类的世界名牌做个广告,却已是世上可有可无的人物,完全没有那位虽被烧成了灰的苏维埃大帝的气场。丘吉尔没说错,许多俄罗斯人仍心照不宣地认为,他们今天的强大,不是靠末代书记,而是靠那位大帝奠定的基础。 然而,就如电影《星球大战》所描绘的宇宙,其中总有一种暗能量,它们盘踞在正能量的周遭,时刻准备夺取这个表面上为正能量所控制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恐怕没有电影那么黑白分明,一般而言,暗能量就是正能量的另一面,如果我们只盯着正能量看,而忽视了暗能量,就象一个做生意的人只数入手的钱,却不想算一下花出去的成本,就在他陶醉于手头拿到的大把钞票时,事实上他可能已经破产了。 晚年的莫洛托夫就如同这样的商人,他在评价大清洗时说:“据我看,斯大林执行的是非常正确的路线,把多余的人头去掉,那么在战时和战后就不会有动荡。”苏联在未来的战争中没有出现第五纵队,所以才有伟大卫国战争胜利的辉煌,但这辉煌之下,莫洛托夫选择性忽略了在1937至1938年,据B.科热诺夫统计,有681692人被判死刑,而整个苏联被判死刑的也就80万人。短时间内杀了如此多的人,而且又不是一般人,正如电影《毒太阳》所示,一个被清洗的人往往又罩着一大家子十几口人。 如此多的冤魂和连带受伤害者构成苏联体内的负能量,隐藏在正能量所营造的巨大、辉煌的胜利之中。当正能量的光环强烈时,他们被暂时地罩住,但不会消失,如果正能量带来的光芒有些许暗淡,“暗黑势力”就会显现出来。正能量因而只能不断强化自己,可这种体制设计的格外之处,就在于暗能量同样会放大并不许被讨论,就象不断亏本的生意,为了掩盖亏本的事实只能将生意越做越大,同时无法弥补的成本也越来越高。最终,气球还是破了,可那片土地上还是有不少人继承了他们前辈的作风,不许自己人、也不愿意外人来谈暗能量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自然还是有些地方可以公开传播负能量,甚至鼓励传播负能量,就如同一位精明的商人,心思都放在了计较成本上,所以才会总是将负能量降到最小,至于正能量,就象光一样,不用太用心,它也会自己在世界中传播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