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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峰老师在“学术规范与学术道德”讲座上的发言

 一樹一木 2017-09-26


首先,恭喜各位成为华中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历史学的研究生。

昨天陈勇老师吩咐我来给大家讲讲学术规范和学术道德的问题,实际上,是让我来给大家一个下马威,这个工作不算太好做——诸君正高高兴兴享受入学的喜悦,我却偏要给大家列个清单:“如何如何是禁止的,怎样怎样是犯规的”。这简直就是交通安全讲座,让我把一切血淋淋的车祸现场展示给大家。

刚才康老师说,仰望星空的同时也要脚踏实地。我非常同意。不过,我更愿意将它倒过来,我们在脚踏实地之际也要仰望星空。也就是说,我们要争取“眼高”,用一句电影台词来说,“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现在学界抄袭的人,多数往往并非不知道交通规则,也不是不知道“车祸现场”的惨烈,而是没有了学术的梦想,对学术也没有了敬畏之心。

我们先从一些例子开始。现在是网络时代,信息爆炸,学术界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何况,自从有了澎湃新闻之后,学术界进入了普通民众的生活当中。一方面,澎湃让学术尤其是学术抄袭等成为新闻八卦,丰富着我们的生活;另一方面,它也是一个学术警察,十几年前的硕士论文抄袭,都被找了出来。

比较著名的有厦门大学一位院长博士论文抄袭自己学生的硕士论文一事;又如北京大学法国史专业博士论文抄袭所牵涉的学位取消与否的问题;还有上海大学的教授被爆博士论文抄袭之事,此类事件不绝如缕。

这牵扯到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抄袭”,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但很多学生可能仍然不太清楚的问题。此前有一个音乐选秀节目叫《超级女声》。某年有原创歌手——曾轶可的歌曲《狮子座》涉嫌抄袭纯音乐《天际》, 她回应说自己写《狮子座》之前从没有听过这首歌,她甚至说那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曾轶可没有受过学术的专业训练,不过高晓松评论说,“不管是不是抄袭剽窃,相似度这么高的两首乐曲,《狮子座》如果出版的话,我认为是侵权的”,并指出,“这个是行业底线”。我想学术界的底线不应该低于娱乐界。退一步说,即使你的论文真是闭门造车,不小心出门“撞车”,那同样是阅读文献有遗漏,是另一种犯规,且没有了原创价值。

其实,只要材料相同,得出类似的观点,那就不是原创。甚至材料的发现也有原创权,尤其是不常见的材料,使用时必须要转引。即使材料不同,而论题、观点相同,也仍有问题。更差的,原文复制,段落复制,就更是等而下之。遗憾的是,每年仍有学生出现如此低级的抄袭,甚至复制百度百科,实在忍无可忍。

类似的直接抄袭最愚蠢不过,机器都能发现。现在很多高校引进的论文查重系统便是针对最直接的抄袭,用愚蠢的办法查更愚蠢的抄袭方式。一个可怕的结果是进一步混淆了我们对“什么是抄袭”的理解,以为不被机器抓住,就不算抄袭。

其实,抄袭被抓、抄袭不被抓、不抄袭也无价值、有原创价值,至少可以用这四种标准来看待我们的论文,如今的研究生教育和我们同学自己有时只注意第一种情况,以不被抓为目的,甚至偶尔还无意中鼓励第二种情况,比如用自己的话改写行文或引文。如果开一门课,叫做“怎么抄袭才不会被抓”,可能会非常有市场。但实际上,以学术的标准而言,前三种情况牵涉到的品德、技巧或许不同,但均无学术价值则一。我们不应该着眼于抄袭不抄袭,更不应该关注被抓不被抓,我们唯一的要求是,写出有原创价值的文章。

这关乎到另一个问题: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如果我们的目标是抄袭不被抓住,那真可以开一门此类技术性的课程,在查重之前教教同学们怎么抄,我想会卓有成效。

我仍然要问,我们“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我们是史学的重镇,有张舜徽、章开沅先生。既然走进了华师校门,既然走进了学术之门,就不能对不起华师前辈学人,也不能对不起学术二字。这是责任,是职分。

此前学者常常说“学者为己”,换一句话说就是读书为己,也就是说读书是一种自足的、个人的行为,让你不断挑战自我,跟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对话。不为作业、不为考试、不为发表,也不为学位。如果我们将之视为专业的史学,将生命大部分时间耗费于其间的史学,不是为作业,不是为考试,不是为发表,不是为学位,那史学于我们的意义到底在何处?

最近有一部热门的著作,是我非常推崇的历史学家桑兵先生所撰,内容也精彩。但我不太喜欢它的标题——叫《学术江湖》。学术有可能曾是江湖,也可能现在仍是江湖,甚至可能将来就是江湖,但我仍以为它不应该是江湖。只有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身处其间的人,相信它不应该是江湖,它才有可能,真的不再是江湖。近百年前,史学大家陈寅恪曾在一篇纪念文章中写过一句话,他说:“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李煜是一位大昏君,当皇帝非常糟糕,但是在抽象意义上皇帝本身仍应该像刘秀那样优秀。也就是说,某一个具体的皇帝可以是很糟糕的,但不妨碍“皇帝”背后蕴含的价值应该是贤明的;某一个具体的“朋友”可能是卖友求荣的,但“朋友”这个词的抽象含义仍应该是两肋插刀的。同样,具体的某一时期的学术可能是江湖,某一位学者可能行江湖事,但抽象的理想的学术应该有一些更高的追求。那便是“抽象理想最高之境”。所以,即使现实像烂泥,但我们心中,我们眼中,仍有星空。

注:2017年9月5日,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举办2017级研究生新生入学第一讲——“学术规范与学术道德”讲座。本文根据讲座录音整理而成,经周老师本人审定并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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