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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励志古言《女帝师玉机传》——读通了历史的人,一睁开眼就是沧桑

 亓Sir 2017-09-27

一四一

咸平十三年十一月的一天,我在景园的金沙池南岸,远远瞧见义阳公主、平阳公主和青阳公主在湖上滑冰,落入冰寒彻骨的湖水中,再也没有活着爬出来。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皇太子高显奋不顾身的跳入冰洞之中救人,仍然不能挽回三个姐妹的性命,伤心得晕了过去,被抬回了正德殿。

那时金沙池北岸、清凉寺下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像是谁的一腔子热血不管不顾的洒向天,又落下地,腥膻之气经冰雪洗濯,只剩了忠贞的寒香。

待众人散去后,高曜说,皇兄重病,皇后忙碌,他自是要去侍疾。于是我拦住他,对他晓以利害。高曜思量片刻道:“孤明白了,皇兄是主枝,孤是旁枝,姐姐这是让孤避嫌。只是若不去侍疾,将来父皇查问起来,说孤没有孝悌之情,那该如何是好?”

“除了亲自侍疾,难道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么?”

高曜道:“请玉机姐姐指点。”

我向前一步,轻声在他耳边道:“昔日成王病重,周公旦是如何行事的?”(注1)

高曜心领神会。我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心领神会。不但彻夜在佛前祈祷,更向神佛请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皇太子高显的生命。我更没有想到,他放在黄藤箱子里被束之高阁的这张请愿策书,竟然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这张在清凉寺特制的黄笺上以金漆书写的请愿策书,足以证明高曜对皇太子的忠心、尊敬、爱戴、谦卑和无害。这样忠义孝悌之人,又怎会为了并非无望的太子之位,逼迫生母投缳?

高曜还不到十岁,他的父皇一定也更愿意相信他在慎妃之死上的无辜。

高曜逃了戏,专程到漱玉斋来看我。他笑道:“当初若不是玉机姐姐提醒孤,嬷嬷和芸儿恐怕都在掖庭属受罪呢。”

我披着锦袄,盘膝在榻上,伏在小红木几上为绿萼的绣帕描花样子,闻言抬头笑道:“这是殿下自己防患未然,玉机无功。况且……”我搁下笔,笑意转深:“即便有了这张策书,李嬷嬷和芸儿依旧要去掖庭属的。连皇后娘娘身边的苏姑娘和穆仙姑姑都不能逃脱的事,谁也逃不掉。”

高曜道:“这是自然。孤本来也没有指望凭着那张纸能全然打消父皇的疑心。孤既是坦荡无惧的,掖庭属派人来审,那正好。父皇问过了,便能释疑了。”

我拈起纸来,轻轻吹干墨迹,淡淡道:“殿下长大了,慎妃娘娘终于能安心了。”说罢重新拿上一张新纸,预备再画一幅。谁知高曜抢去了我的纸和笔,笑嘻嘻道:“孤随姐姐学画,也有些时候了,这女孩子的绣花样子却还没画过,不若也试试。姐姐要绣什么?”

我掩口笑道:“这是为绿萼画的,殿下只问她便好。”

高曜便问绿萼道:“绿萼要绣什么?”

绿萼正弯腰在书案上寻新笔,闻言转头笑道:“殿下画什么,奴婢就绣什么。”

高曜一笑,便低头在角落上细细画了几片荷叶。只见他依旧身着素衣,连一丝暗纹也无,只在衣角处用银线绣了一只麒麟。他的衣角散落在我的手边,麒麟的前爪扬起,仿佛在努力勾住我的指尖。我抚着细密的绣纹,低低道:“殿下虽说为慎妃娘娘服丧,今日也要穿件喜庆些的。今日是华阳公主的寿诞。”

高曜低头瞧了瞧,道:“这身锦衣已然很华贵了,孤还在服丧,总不能穿红着绿的。”

我叹了一声道:“我是怕皇后娘娘不高兴。”

高曜一笔而下,画了长长的一根杆子,淡淡道:“母后是个明白人,心胸宽广。若这也要不高兴,还如何母仪天下?”

我一怔,想起咸平十三年的春天,皇后的册封大典后,众人第一次去守坤宫请安时,慎妃大咧咧的拿着一柄牡丹团扇。她的话犹在耳边:“不过是一朵牡丹,若皇后连这也容不下,气量也未免也太小……”他果然是她的儿子,带着她刚硬倔强的秉性,不肯向上屈服。

高曜道:“姐姐笑什么?”

我摇摇头道:“只是想起了过去一些琐碎的事情。”

高曜道:“姐姐是想起了母亲么?”

我微微惊诧:“殿下如何知道?”

高曜微笑道:“姐姐的笑容温和中带着酸楚,似是追忆逝去的人,所以孤这样猜。”

我甚是欣慰,却也不免一丝心惊。只听高曜又道:“玉机姐姐别怪孤这么久都不来探病,其实孤很想来看望姐姐。但一来掖庭令施大人正查漱玉斋,孤要避嫌。二来听说姐姐病重,孤怕多话扰着姐姐,三来……”他的眼中里陡然多了几份坚毅与骄傲,“孤不想样样事情都依靠姐姐,孤要学会自己承担。所以姐姐病了的时节,孤只让芸儿过来探望。万望姐姐见谅。”

病中易感,我不觉含泪道:“臣女都明白。”

高曜画了几笔,觉得不好,便将纸抛在榻上。“只是孤还有一事不大明白,仍要请教姐姐。”

我从他手中抽过笔,拾起他抛在榻上的纸,在荷叶间的空白之处补了两朵莲花,霎时便生动起来。高曜笑道:“还是姐姐画得好。姐姐惯能由祸成福,因败转功的。”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问吧,臣女知无不言。”

高曜道:“父皇这一次若在漱玉斋和长宁宫都查无所得,会如何行事?”

我头也不抬,淡淡道:“皇上定会接着查下去。”略一迟疑,意味深长道:“这件事,总有一个主谋,皇上也定会查出这个主谋的。”

高曜道:“孤也是这样以为的。从前母后遇刺,就有一个翟恩仙被查出来,说是因为报兄仇;义阳皇姐和平阳青阳两位皇妹在金沙池溺毙,就有舞阳君被查出来;如今母亲……也定会有一个人被查出来的。”

我听他口气异样,不觉笑道:“殿下这是何意?”

高曜微笑道:“姐姐,俆女史和红叶姐姐被刺,当时母后已经查到与令尊大人有关,姐姐凭着忍耐和聪慧,硬是查出一个与长公主府不相干的翟恩仙来;义阳皇姐一案,是姐姐告诉掖庭属李大人,说小虾儿有可疑,便查出舞阳君来,牵连了母后也被父皇疑心;这一案,又会查出谁来?谁会撇清干系?谁又会被牵连进去?不知姐姐可清楚么?”

我一怔,摇头笑道:“将来之事,臣女怎能知道?还请殿下指点。”

高曜嘿的一声,挥手命绿萼和芸儿等人都退了下去,方向我倾身,沉声道:“姐姐,当年母后遇刺,险些殒命;后来三位皇姐皇妹也殁了,查出舞阳君来,连累母后被疑失了圣宠;这一次……母后身边的苏姑娘也是第一个被抓到掖庭属审问的,若漱玉斋和长宁宫查无可疑,父皇定会深查守坤宫。要知道,义阳皇姐的事情,因奚桧逃逸在外,还没有定论呢。姐姐说……是不是?”

固然,高曜说的这些话我早已想过无数次,但听到这些深思熟虑的话从不到十岁的高曜口中说出时,我既感震惊,又感欣慰,更感骄傲。我亦向他倾身,几乎与他以额相抵,粲然一笑道:“殿下问臣女,臣女如何知道呢?”

高曜双眸一闪,忽然握住我的手道:“从前的桩桩命案,皆是姐姐操办。姐姐又素来洞悉万事……”

他的手心滚烫,目光之中既有信任与了然,更有两分不可捉摸的……倾慕之情。我一怔,一丝伤感油然而生。我在高曜这个年纪的时候,在长公主府陪伴柔桑县主读书,偶尔遇见高旸。那时,高旸是长公主府出现过的身份最高贵的男子,私下里没少被丫头们议论。我总是矜持着,从不与她们谈论这位世子。可是不可抑制的,我的眼中有时也会闪出那样的眸光。

年少时奋力藏好的心事,都化作我对他决绝的言语。我不动声色将手笼在袖中,缓缓向后靠去,淡然一笑道:“殿下说得极是,且向前看吧。”

高曜道:“孤还有一事要请问姐姐。这一年里,孤没少听嬷嬷说,父皇喜欢姐姐,要封姐姐为妃。姐姐当真愿意嫁给父皇,做孤的庶母么?”

这是我最不愿意在高曜面前提起的事情。然而高曜确实已经长大了,他既然问了,我也不好不答。我低了头,拈着裙角的青金石坠角,无奈苦笑:“我不愿意,可又有什么法子?”

高曜似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其实姐姐若不想嫁,也是有法子的。”

我笑道:“请殿下指教,臣女洗耳恭听。”

高曜道:“父皇的性子,是最怕别人说他不是仁君,因此凡事都爱藏三分,若过了便挽回三分。比如为昌平皇叔偷偷藏了金辇的事情,父皇一怒之下降了皇叔的爵位,可是舞阳君诅咒皇叔之事一发,父皇立刻借机复了皇叔的郡王爵位,更委以重任,以安皇祖母的心。前一阵子为了升平姑母的婚事,理国公府的世子和少夫人双双自尽,我听萧太傅说,父皇抚慰甚厚,还说待谢采薇姐姐出嫁时,要册封她一个爵位。这阵子父皇派最得力的心腹施哲查问漱玉斋、长宁宫和守坤宫,自己却躲去了江南,一来是怕被我等搅扰,二来也是为彼此留有相见的余地。姐姐知道苏姑娘的父亲苏司纳么?”

苏燕燕的父亲苏司纳,从前的官场上几起几落,终于在咸平十三年初夏皇后监国的时候,由太中大夫被提拔为言官之首。我想了想,道:“殿下是说,苏司纳从前喜欢廷上面折,多次触怒皇上,被贬被免,却又多次起用,终升为司纳?”

高曜道:“孤听太傅隐约提起,父皇其实不大喜欢苏司纳。可是苏司纳并无过错,父皇也不能为了一己好恶,便贬黜贤良,于是过不多时,待气消了,便又起用了。如今苏司纳升为言官之首,以刚直不阿名闻朝野,倒成全了君臣间的一段佳话。故此父皇虽然不喜欢他做司纳,却也容忍至今。”

我颔首道:“苏司纳前些日子因为没有按下几个言官和郡守为江南豪族成氏求情的折子,被皇上申斥,还罚俸半年。”

高曜笑道:“这种求情的折子也甚是平常,父皇平日里也不知道要看多少。没理由为了这种不起眼的小事申斥苏司纳。不过是因为他是母后提拔的,给他一个警醒罢了。”

我不禁笑道:“殿下小小年纪,对朝争倒是很清楚。”

高曜笑道:“从听三家分晋的故事至今,也有五年了。便是个木头也要开花了,况且是个人?玉机姐姐多年教导,不就是为了要让孤明明白白的做人,不可糊涂被害,更不可动歪心思害人么。”

我十分欣慰,微微一笑道:“臣女没有这样好。”

高曜道:“姐姐大可学苏司纳、昌平皇叔和升平姑母,照本心行事,哪怕激烈一些也无妨。父皇纵然恼怒,也只是一时的。一个仁君又怎会去为难一个弱女子?况且姐姐有病在身,父皇若真心爱重姐姐,定然不忍苛责。姐姐若能适时发病……”说着口角噙笑:“就更妙了。只要过了这一关,父皇绝不会再向姐姐提第二次了。”他笃笃的敲着小几,曼声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怕姐姐舍不得性命,放不下富贵。”

我微微冷笑道:“殿下是在试探臣女的心意么?”

高曜坦然一笑,目光一瞬不瞬:“孤视姐姐与萧太傅一般,不敢试探姐姐的心意。孤只是关心姐姐,请姐姐不要怪罪。”

他说的,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我亦悠然一笑,定定的看着他道:“殿下这个主意极妙。”

天色一分分暗了下来,在青色的窗纸边,他面孔的轮廓愈加柔和而清冷,眸光深藏,像蕴着地火的深泉,当真像极了他的父皇。他终于全然长大,我再也不能教他什么,而他也不再需要我的提点了。有一瞬的失落,更多的是欣喜。

我深深一笑道:“玉机如今已经不是殿下的侍读了,但慎妃娘娘临终前曾嘱咐玉机,好生辅佐殿下……”

高曜道:“侍读不过是个身份,孤明白。不做侍读其实很好,若能生疏一些,就更好。姐姐不是一直这样教导孤的么?”

我了然一笑,深深颔首。“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去晚宴了。”

高曜跳下榻来:“扰了姐姐这么久,也是该让姐姐好好养病了。”说着扬声叫了芸儿进来。芸儿正往高曜肩头披上青白色的暗竹纹斗篷,忽听帘外绿萼的声音道:“掖庭令施大人派人求见姑娘。”高曜转头看我一眼,摆手令芸儿退在一边。

只见一个小内监捧着一只扁扁的木盒走了进来,行了礼道:“奴婢奉施大人之命,请朱大人辨认几个字。”说罢揭开木盒,绿萼捧了过来放在小几上。

但见木盒中有数二十来张小纸片,每个小纸片上都写着一个小字,像是从信笺上剪下来的。我按捺住好奇之心,命绿萼掌灯,用一根小簪子将纸片一一拨正了,细细看了半晌,道:“这字乃是端正颜楷,照帖子描的。不能确定是谁的字。”说罢命绿萼将盒子还给他。

忽听高曜道:“能给孤瞧瞧么?”

那小内监迟疑片刻,终是不敢违拗。高曜接过盒子,走到烛光下埋头看了好一会儿,道:“你回去告诉施大人,这盒子里的字极有可能是从前皇太子的侍读女官于锦素所写。”

那小内监道:“这……敢问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高曜道:“于姑娘喜欢自己制墨,又爱往墨中掺名贵的香料。你闻闻这纸片。”

那小内监低头嗅了半晌,道:“并没有什么香气。”

高曜笑道:“这就对了……于姑娘并没有用香墨写这些字,可是墨香却不知不觉沾染在砚台和毫毛中。你年纪大了,闻不出来,孤却觉得浓郁。不信你细闻闻。”

那小内监又闻了半晌,皱眉不语。小内监走后,我冷冷道:“殿下为何要说出锦素来?”

高曜道:“姐姐明明瞧出来了,又为何不说?”

注:

1,《史记?鲁世家第三》,原文为:初,成王少时,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沈之河,以祝於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策於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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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武王的儿子成王怀疑周公旦有谋反之心,所以抄了他的家,结果抄出来这么一只金匮,里面放着一张成王生病的时候周公向神请愿的策书:成王年少什么也不懂,你们要拿就拿我的命吧。

朱玉机在90章的时候提示高曜模仿周公,高曜就干脆来个依葫芦画瓢。这俩肯定学过唯物主义无神论……楼主也真是无语了。

前传 澶渊 :http://blog.sina.com.cn/u/1796601052

楼主大人。今晚还有更吗?正看到前面于锦素说送份大礼给玉机,这会讲到了大礼,楼主买的线贼长的。俺都差点我忘了这事

是“埋的线”

今晚按往日已经更了两张。只是有点像爱吃糖的小孩,还想着甜头

@kate0759 1546楼 2014-10-06 20:47:30

楼主大人。今晚还有更吗?正看到前面于锦素说送份大礼给玉机,这会讲到了大礼,楼主买的线贼长的。俺都差点我忘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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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没有啦亲。楼主的存稿快用完了,也就这礼拜的事情。

顺便问亲们一个问题:以后楼主的写作速度是2-3天一章(不好意思,楼主要看很多书来找灵感的),亲们是要一个星期看2-3章,还是2-3天看一章?

这是锦素送给玉机的大礼?

@kate0759 1546楼 2014-10-06 20:47:30

楼主大人。今晚还有更吗?正看到前面于锦素说送份大礼给玉机,这会讲到了大礼,楼主买的线贼长的。俺都差点我忘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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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有纹 1549楼 2014-10-06 20:52:09

不好意思,没有啦亲。楼主的存稿快用完了,也就这礼拜的事情。

顺便问亲们一个问题:以后楼主的写作速度是2-3天一章(不好意思,楼主要看很多书来找灵感的),亲们是要一个星期看2-3章,还是2-3天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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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问题,楼主大人就自己时间吧。

这就是锦素说的大礼?到底是什么啊?

两三天一章………我太心疼玉机,什么时候她的幸福才能来临

除了天涯有,哪里还有啊

@白玉有纹 2014-10-06 20:52:09

@kate0759 1546楼 2014-10-06 20:47:30

楼主大人。今晚还有更吗?正看到前面于锦素说送份大礼给玉机,这会讲到了大礼,楼主买的线贼长的。俺都差点我忘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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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区别吗?

于锦素给玉机的大礼终于要揭开了么?!试目以待啊~

好看,顶贴,好奇那份大礼是什么

一四二

在我听见高曜说出锦素的名字后,第一次对他的长大有了些许惧意。窗边有阵阵寒气袭上,炭火奄奄欲熄,我不觉打了个冷战,怔怔不语。绿萼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一袭瑞字纹薄被,正要为我盖上,我却从榻上跳了下来,将薄被掀翻在地。

绿萼俯身抱起被子,退在一旁不敢说话。高曜道:“姐姐生气了?”

我冷冷道:“殿下说玉机知道这是锦素的字,这话从何说起?”

高曜道:“看姐姐的神情便知道了。姐姐凝神思忖,又豁然眉开,定是有所得。在这宫里,有谁能让姐姐如此维护?想来想去也只有于姑娘了。孤本是好奇,才拿了字看的,不想还真是她。”

我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厌憎之意:“殿下明明知道锦素是我的结拜妹妹——”

高曜道:“正因为她与姐姐有金兰之谊,所以孤才要实话实说。姐姐请细想,掖庭属拿着这些字来请姐姐辨认,说不定与母亲自尽一事有关。姐姐蓄意包庇,若来日施大人查出个好歹来,姐姐岂不是大受牵连?连着长宁宫也不得安宁。姐姐一念之仁,可要害人害己了。”

我哑然。高曜微笑道:“姐姐的心思孤明白。可是孟子有云:未闻枉己而正人者(注1)。姐姐向来洁身自好,处处小心。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可别心怀侥幸,前功尽废才好。”

他说得一丝不错,然而我心中只是恼怒,于是别过头去不理会他。高曜也不生气,又道:“姐姐难道不想知道,于姑娘究竟与此事有何关联么?”

忽听乳母李氏在帘外催促道:“殿下,该赴晚宴了,迟了不好。”

高曜不理会她,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李氏在外又催了一声,高曜仍是不理。我跌坐在榻上,无奈道:“殿下说得是。”

高曜笑道:“孤就知道,孤和姐姐是一条心。”说罢命芸儿披上斗篷,告辞而去。

天黑得很快,芳馨进来请用晚膳,见我拥被呆坐,便柔声道:“姑娘饿了吧,该用晚膳了。”

我长叹,淡然一笑道:“我不饿,只是有些累。”

芳馨道:“殿下许久没来,这一坐便坐到晚膳时分,姑娘陪着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是累了。”她顿了一顿,抬眼觑着我的神色道:“可是,姑娘也当高兴才是,殿下如今说话做事,越来越稳当了。”

我从窗缝中看着高曜的身姿消失在焦黄色的凤尾竹壁之后,窗缝中的寒气扑在脸上,只觉冷冰冰的清醒:“姑姑说得是,其实我很高兴。”

芳馨道:“姑娘既高兴,刚才便不该恼殿下。”

我微微苦笑道:“是我失了分寸。殿下说出她也好,如此,她便可以从西北回来了。想不到这么快又能见到锦素妹妹了。”

芳馨目光温然而怜悯,双唇一动,正要说什么,我已下榻,踢了一脚炭盆:“换盆新炭来,传膳吧。”

时近腊月,皇帝追封紫菡为嫔的旨意也终于从江南传了回来。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这于死者并无益处,可对生者,却意义非凡。紫菡出身婢仆,却在死后享有与昱嫔和颖嫔一样的位分,并葬入妃陵,显是因为皇帝的愧意和怜惜。更因她曾做过我的侍女,众人皆道这是皇帝爱屋及乌,所以善待紫菡。而我,定然是要一举封妃了。

我从锦素寄存在我这里的大箱子中翻出一本颜体拓本,凝神细细描摹。小莲儿兴致勃勃的将宫中的议论一句句说给我听,末了道:“他们说得有声有色的,说皇上连封号拣选好了。因姑娘聪慧沉稳,将来就封为慧妃呢。”

我不觉失笑,手中的笔一歪,“陵”字最后一笔便长了许多,伸到右边的格子里,仿佛一柄长刀拖在脖颈上。我将纸揉做一团,随手抛在地下:“那一日掖庭属送来的二十多个字,明明是描的颜楷,你知道我如何看出是锦素的字么?”

小莲儿一怔,摇头道:“奴婢不知。”

我将笔丢在笔洗中,合上字帖,微微一笑道:“锦素善书,精通各家字体。颜楷她闭着眼睛也能写得一丝不差。那些纸片上的字墨迹流畅,绝非战战兢兢的重墨描摹。还有一个‘南’字,那一点一撇稍稍出头,比颜楷稍长。况且纸有暗香,合宫之中,只有锦素才能写出这样香的颜楷。”

小莲儿怯怯道:“姑娘为何说起这个?”

我将双手浸在小丫头高举的铜盆中,一缕墨迹从掌缘洇开。“人多口杂,你听了这么多旁人的话,可悟出什么来了么?”

小莲儿扶了扶紧致的鬓边一朵并没有滑下半分的淡红色薄绢宫花,讪讪道:“奴婢愚钝。”

我一哂,无不嘲讽道:“封妃?这话是从江南传过来的?”

小莲儿道:“奴婢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擦干手,将半湿的巾子往她怀中一抛,微微一笑道:“以后这样没有根据的话,不用学给我听。”

小莲儿顿时满脸通红,几乎要哭了出来。芳馨连忙上前,扶着小莲儿的肩,柔声催促道:“姑娘这会儿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还不把快去把衣裳钗环都备好?尽爱磨牙。”

小莲儿点点头,匆忙去了。芳馨温言道:“小丫头们总是喜爱传闲话,姑娘不必在意。”

“紫菡被追封为嫔是好事,我只是没想到对我也这样好。”

芳馨扶着我慢慢上楼,低头替我提着裙子,笑道:“虽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是姑娘一会儿要去守坤宫,皇后娘娘面前,可要小心应对才好。”

“无妨。华阳公主生辰,皇后操持了两日,便又病了,想来应该听不进这些歪话才对。”我忽然想起一事来,驻足道:“你们不在的时候,小莲儿服侍得甚好,就叫她顶替红芯吧,名字不用改了。”

芳馨笑道:“就知道姑娘不会怪罪小莲儿。”

想起前些日子前我病得不省人事,若不是小莲儿敲开宫门去请了方太医来,我恐怕就——当真是命大。我微微一笑,诚恳道:“我怎会怪她?当多谢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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