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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励志古言《女帝师玉机传》——读通了历史的人,一睁开眼就是沧桑

 亓Sir 2017-09-27

有读者提出技术性的问题,说文澜阁和书廒不会放机密文件,这里回答一下:

文澜阁二楼放的是普通藏书,三楼放的是本朝的实录和起居注草稿。前文有说,因为前面的文渊阁在战乱中破坏,所以有一阵子所有书都拿到后宫文澜阁来了。朱玉机的任务就是要把文澜阁里的书分门别类,拟好书目以后再拿回文渊阁。至于实录和起居注,不算什么机密,而且本朝一共才两个皇帝……纪实少得可怜,分一层给它,简直是豪宅。

朱玉机在景园书廒中看的不是火器的图纸,而是皇帝小时候写的火器读书笔记和周澶写的火器入门书籍,机密图纸是不可能放在景园里让大家随便翻阅的。朱玉机的水平顶多能看懂一些图纸,离能设计图纸,还早着呢,这得经过多年专业的学习和实践。朱玉机只是通过火器的学习领会到军事工业化对强国的重要。

还有读者说,朱玉机太牛啦,简直开了上帝视角。在楼主看来,朱玉机的这些见识只不过是在现代批判思维下对经史老生常谈的解读。朱玉机每做出一个判断,基本都有史书上的旧事做样板的。至于高曜,一个从5岁就开始听三家分晋这样具有思维复杂度的历史故事的孩子,整天在朱玉机腹黑的教育下长大的皇子,母亲又被废了,还那么天真,就是傻子了,这种素质怎么做太子做皇帝啊。高曜是君子,但是是个腹黑的君子。

12岁的神童,中国古代史上其实很多。最典型的是 史记 甘茂传 里 甘茂的孙子甘罗,12岁就能出使外国了,简直是具有国际视角,朱玉机在后宫的那两下子,是小巫见大巫了。有良好的基因,受过良好的教育,只要你舍得让你的孩子经过“痛苦”的教育,让他早早意识到人生的残酷和社会的复杂,12岁的孩子,绝对有可能成为朱玉机那个样子。只是现代的“快乐教育”都提倡让小孩保持天真罢了,其实就是保持“傻”。

再重复一遍,教育就是痛苦的过程,美国人也喜欢用“快乐教育”来忽悠国内的穷人。其实美国富人对小孩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比中国的高中生还要苦,不但要学常规的功课,还要尽可能的多实习多实践,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去玩。

朱玉机也是通过了这种痛苦的教育而成长起来的。玉机式教育——你值得拥有。

欢迎读者朋友们跟帖讨论。跟帖字数超过500字(灌水不算),+1。

哦,对了,朱玉机的机智基本是集中在对时势的洞察力方面的,诗词文章,其实并不突出。这也是长公主看中她的重要原因,在皇子身边,机智最重要,文章诗词真的无所谓。当然,她最可贵的地方,是具有现代社会的批判性思维,当然这跟她出身低微,只能自学成才有关……

楼主小时候也看了很多历史书,深知血亲也会为了权力和利益争得你死我活(虽然那时还不太理解什么是权力和利益)。有一次,楼主跟老妈说:不要以为舅舅和姨妈们会永远待你好哦,到时候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跟你有冲突的。楼主的老妈把楼主骂的狗血喷头,现在楼主的老妈已经深刻意识到了……

读史使人明智,不过就是知道了前人的得失和社会发展规律。女孩子早点成熟起来,有助于抛弃掉关于爱情的不切实际的罗曼蒂克幻想,将来婚配的时候,不至于和父母起太大冲突,可以减少遇人不淑带来的伤痛。

众看官可以看朱玉机和高旸的情感经历,不是不相爱,却都理智到爆,所以这个小说没什么感情戏,只有一个个开了挂的高人在那里斗得你死我活。后面更痛苦,也更精彩。

九三

芳馨为我掖好被角,放下帷幔,持灯自去外间歇息。微弱的烛光从轻薄的纱帐上划过,无可奈何的消失在寝室的一角。如同我所有的希望,都熄灭了。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团,我睁眼瞪着帐顶,脑中一片茫然。泪水从眼角滑落,沁入鬓发。

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有人在玉梨苑外叫门,芳馨从床上跳了起来,嘟囔道:“深更半夜的,什么事!”说着披了衣裳趿着鞋子出门去了。接着听见门外有人轻声说话,芳馨显然是受了惊,忽然拔高声音道:“怎会如此!?”

我坐起身,掀开帷帐,扬声道:“谁在外面,进来回话!”

芳馨连忙秉烛进屋,烛光随她右手摇晃不止,她的影子亦在窗上瑟瑟发抖。我问道:“谁来了?”

芳馨颤声道:“是桂园的人……回姑娘,皇太子薨了。”

我大惊:“现在是谁在桂园?太后和皇后知道了么?”

芳馨道:“太医说皇太子殿下寒气侵体,在冰水里救人时,又亲眼目睹三位公主的惊恐之状,致使惊惧过度。半夜里发了癔症,当自己还在湖边,从二楼翻身跳下去了……一头栽在楼下的水缸里……叫了一夜的娘,幸而皇后娘娘刚刚从武库回来,总算是送了一程。”说罢低头拭泪。

我不等她说完,便掀开被子道:“更衣!去桂园!”

芳馨连忙将绿萼唤了进来。匆匆梳头更衣已毕,却见芳馨和绿萼还穿着寝衣,散着头发。我一时顾不得她们,抄起一盏风灯独自出了玉梨苑。路上遇见许多提灯夜行的宫女内监,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一言不发。偶尔几个宫女见我孤身,方抬头一瞥。

三位公主无辜枉死,如今又去了一个!我心中大恸,走几步便得停下来喘口气。从玉梨苑到桂园的路并不长,我却走了许久。风中的宫灯连成一线,渺渺无踪,似一缕亡魂迷失在茫茫六界之中。

桂园里灯火通明,宫人们衣冠不整的跪在地上,我几乎插不下脚,只得先站在门外观望。锦素只穿着一件家常的素锦薄袄,秀发随意绑在脑后,漠然站在一边,满脸是泪。我连忙踮着脚走上前去,拉过她的手唤道:“锦素妹妹……”

锦素的手冰冷僵硬,鼻子被冻得通红,面色却是青白如玉。只见若兰在一旁哀哀哭泣,我轻轻喝道:“你们姑娘冻成这样,还不取件厚衣裳来!”

若兰泣道:“皇太子都这样了,咱们还能活么?!还取什么衣裳?”

我大怒,回头瞪了她一眼。她终究不敢违拗,回去取了一件大毛斗篷披在锦素身上。我呵着她的双手,心疼道:“妹妹先进屋去吧。”锦素看也不看我,呆呆被若兰扶了回去。

我来到皇太子高显的寝室外,只见皇后坐在床边抱着高显哭泣。皇后穿一件淡粉色金丝翟凤深衣,衣角如被浓墨染过,现出一片灰黑之色。脚上一双深红色的牡丹绣纹鞋底沾满了黄泥,泥点溅上了银紫色的牡丹花瓣,如病态的蔫萎。皇后的泪珠一颗颗落在锦被上,渐次开出一片幽暗的花。高显湿漉漉的头发已经烤到半干,粘腻的贴在脸上。昔日俊秀的面孔了无生气,然而眉间略蹙,仍有淡淡的忧色,当真像极了周贵妃。高显的乳母刘氏带着宫人跪伏在地,跪在门口的人已经耐不住室外的寒冷,浑身发抖,如欲落的枯叶。

我缓缓走了进去,跪在皇后膝下,哀切道:“娘娘……”说罢流泪不已。

皇后深深叹一口气,慢慢放下高显,扶起我道:“听闻玉机今日劳累了一天,这会儿何必过来?”

我低头拭泪道:“臣女听闻皇太子殿下……总要过来致哀的。”

皇后苦笑,拿起一方皱巴巴的帕子擦了眼角:“显儿是个好孩子,太子之位他很当得……将来也必是一个好皇帝。这是天不佑大昭,天不佑本宫啊。”

我无言以对,只得说道:“神明不可虚要,天命不可妄……断。(注1)请娘娘节哀。”

皇后冷笑:“不可妄断么?太庙起火、武库爆燃、公主暴毙、太子夭折……都在本宫治下……皇上,您当初不该让臣妾监国……臣妾无颜面圣。”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皇后如此软弱,心下说不出的难过,扶柱抚胸而泣。地下跪着的宫人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只见穆仙走了进来道:“娘娘,水已经烧热了,该给殿下换衣裳了。”

皇后止了泪,重新抱起高显道:“贵妃随军出征,本宫便是他的亲娘,本宫要亲自动手,把水抬进来吧。”几个内监抬出一个浴盆,又提了许多热水。乳母刘氏和素日服侍高显的几个大宫女都站起身来帮忙。于是我便告退。

皇后道:“玉机先去瞧瞧于大人吧。本宫瞧她很不好,要好生宽慰才是。”

皇后于巨大的悲痛和惶恐之下,仍能顾及锦素,我深为感动,下拜道:“臣女领命。”

下了楼,只见苏燕燕、封若水和刘离离都到了。三人都是一身素衣,钗环全无。苏燕燕见了我长舒一口气,也顾不得行礼,忙问道:“玉机姐姐,皇后娘娘可在上面?”

“皇后娘娘亲自给皇太子换衣裳,等一会儿再上去吧。”

苏燕燕环顾一周,流泪道:“这……这……”她连说了两个“这”字,只是低头拭泪。

封若水道:“既然皇后娘娘不得闲,咱们先去瞧瞧于大人吧。”说罢向我行了一礼,扶了苏燕燕一道往锦素房里去了。

我看了一眼刘离离,刘离离会意,故意留在最后。见封若水和苏燕燕都进了锦素的屋子,方上前一步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问妹妹一句,弘阳郡王殿下这两日在做什么?”

刘离离道:“殿下说他不便在桂园侍疾,当日午后从桂园出来,就往清凉寺祈福去了。”说着掰着指头,“从那会儿到现在,也有十七八个时辰了,一直没有回砻砥轩。”

我拉着她的手道:“殿下就交给你了,千万看顾着他些。别熬坏了身子。”

刘离离眼中满是感慨和谢意,诚恳道:“离离知道。离离一得了桂园的消息,立刻就派人去清凉寺请殿下回砻砥轩歇息了。玉机姐姐放心吧。”说罢看了一眼锦素的屋子,低头轻声道:“其实离离当多谢姐姐,离离很不会教导殿下,殿下也……”我不待她说下去,掩住她的口柔声道:“皇后娘娘选你进来,自然是看重你。殿下如今安然无恙,自然是你的功劳。记着我的话便好,别的不必多说。”刘离离含泪颔首,与我携手进了锦素的屋子。

锦素不肯说话,只是坐在角落里哭。封若水和苏燕燕感同身受,竟然一道哭起来。我心中酸楚,不禁想象起倘若是高曜去了……只是这样想一下,便心头隐痛。刘离离被这哀伤的氛围所感,只是不停的拭泪。如此枯坐了好一会儿,只觉口干舌燥。开门一瞧,东方的深青色正在变得稀薄寡淡,慢慢透出一抹橘色来。

只见穆仙扶了皇后下楼,恭敬道:“娘娘一宿没有合眼,回宫去吧。”

皇后嗯了一声:“回宫更衣,本宫还要去仁寿殿。”说罢揉一揉太阳穴,摇头叹道:“太后是最疼皇太子的,本宫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

穆仙道:“娘娘千万保重身子,皇上不在,一切还等娘娘主持大局。”

皇后脚步凝滞,深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始终没有让泪水落下。刺骨的晨风很快风干她满眼的泪,堆塑着她的端庄威严。衣裳上的金丝翟凤在晨曦中如蛰伏已久、郁郁勃发的鲜活生命,等待振翅高飞。她的软弱一瞬而逝,从不停留。

我长叹。在命运的洪流之中,谁不是一颗棋子。我只愿,我是最勇往无前的那颗。

天亮了才回到玉梨苑,芳馨和绿萼服侍我更衣用膳。我正要睡下补眠,只见若葵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朱大人……朱大人快去瞧瞧我们姑娘吧。”

我忙问道:“锦素妹妹究竟何事?”

若葵哭道:“我们姑娘哭了一夜,也不说话。本来要睡一会儿的,谁知脱了衣裳就往湖上去了。若兰已经跟去了,怎么也劝不回来,求朱大人去看一眼,将姑娘劝回来。这冻坏了可怎么好?!”

我的头发已然散了下来,听了若兰的话也顾不得在梳上去,幸而衣裳还不曾脱,于是随手拿过两件大毛斗篷便奔出了屋子。

白茫茫的湖面上,连阳光亦是冷的。锦素只穿了一件雪白的家常薄袄,一身都融在冰雪之中。我也顾不得冰上滑,抬脚便上了湖面。一面走一面呼唤锦素,锦素闻言转过头来,见我摔了一跤,连忙过来相扶。我也不站起来,只随手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心痛责备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自己的性命不要了么?”说罢拉过她的手渥在手心。

锦素的手并不很冷,她手心的热度反而胜过我,带着几分潮湿。锦素低头道:“姐姐,我的性命迟早都不在了,这么一会儿,冻不死我的。”

我忙道:“还未到最后一刻,妹妹不可作此哀语。”

晨光从锦素身后奔涌而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色。锦素淡淡一笑道:“姐姐,自从我母亲去了,这世上只有贵妃娘娘和姐姐真心疼我。你是我的亲姐姐,对不对?”

我嗯了一声,伸手为她戴上风帽,哽咽道:“对。我既是你的亲姐姐,就一定能想到法子救你。”

锦素反握住我的手,郑重道:“锦素多谢姐姐这些年来的真心相待。姐姐虽救过我一次,但人力有时而穷。况且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我是没什么指望了。”

我正要说话,锦素打断道:“我并没有全然丧失希望。但请姐姐仔细听我说。这些年,亏得做了这个女巡,我也攒了些好东西。姐姐都拿去,随意处置好了。”

我心中大恸,只是流泪。锦素拿袖子擦干我的泪水,接着说道:“我死后,请姐姐务必将我葬在母亲的身边。锦素要好好向母亲谢罪,是锦素没有照料好皇太子。若锦素有姐姐半分能干,皇太子殿下便不会……都是锦素对不住他。”

我摇头道:“并非如此……”

锦素道:“锦素没有教导好皇太子殿下,皇上如何处置都是罪有应得。”她的目光越过苍茫冰面,远远的望向北岸,微笑道:“这样也好,这样我便不用嫁给那个从未见过的丹阳太守之子了。姐姐当代我高兴才是。”

我顺着她的目光北望,高旸所住的与鹤馆在清凉寺的东面,高楼耸峙如鹤立之势,金顶流光耀目,如亘古不变的悲悯目光,默默注视着天地。北岸还曾经住着睿平郡王高思诚和昌平公高思谊,他们早在入秋时节便回京了。我和锦素各怀心事,都流泪不止。

锦素擦干眼泪,微笑道:“姐姐又何必陪我哭。我这一辈子是没指望了,姐姐还等着做世子正妃呢。”

心中早已凉透,于是苦笑道:“这会儿还说这个做什么?咱们回去吧。”

锦素握一握我的手道:“姐姐的手比我还要冷,是该回去了。”说罢与我相携站了起来。

我一面走一面问道:“妹妹为什么要到冰上来,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屋里说?”

锦素道:“我在想一件要紧的事情,于我和姐姐都大有好处。”

我好奇道:“是什么事情?”

锦素紧一紧斗篷,摇头道:“这会儿还不能说,这事也许能办成,也许办不成。若办成了,只当是妹妹报答昔日姐姐相救的恩情。若办不成……那也无妨。”

我听她说得坚定,也不好再追问。上了岸,锦素深深的看着我道:“姐姐,你不要为我再费心了。这一世,我没有办法报答贵妃娘娘,便下去陪着皇太子也好。若锦素有幸活命,也定当好好活下去。”说罢行了个大礼,扶着若葵的手去了。

我呆呆的站在金沙池边,直到她过了桥,我才回转身子。绿萼往我怀里塞了个霁蓝釉白凤纹手炉,说轻声道:“姑娘,于大人已经瞧不见了,咱们也回去吧。”

我扶着绿萼,一步步往回走。北风自湖上吹来,裹挟着冰雪的清冷气息,只觉寒彻动骨。我又想起我入宫前的那个冬天,长公主府中那条冷风回旋的甬道。当时,尚有一只温暖有力的右手托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如今,真的没有谁再会这样托我一把了。

我只有我自己。

注:

1,出自《三国志?蜀书?刘二牧传第一》,原文为:“昔魏豹闻许负之言则纳薄姬于室,刘歆见图谶之文则名字改易,终于不免其身,而庆钟二主。此则神明不可虚要,天命不可妄冀,必然之验也。”

“神明不可虚要,天命不可妄冀”的意思是不可随意判断和希冀天意。朱玉机将最后的“冀”字改做“断字”,是临机应变,聊做安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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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澶渊》:http://blog.sina.com.cn/u/1796601052

昨天的问题接着有效:

朱玉机的生父和继父叫什么名字?母亲姓什么?答对+1

回复 +5 +1

来吧~~~~95 等着你

唉,这两张好惨啊!

翻了半天没找到问题答案。只记得玉机生父姓卞,继父姓朱,是叫朱凤鸣?母亲姓宋?不记得了。哎,多灌水等更新

@人看远处如烟 893楼 2014-09-15 20:33:31

翻了半天没找到问题答案。只记得玉机生父姓卞,继父姓朱,是叫朱凤鸣?母亲姓宋?不记得了。哎,多灌水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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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一下,前面有 科大胡不归 的一篇评论,里面有所有的答案……

是熙平公主吗?照料皇太子的人那么多,怎么会让他跳下窗去?

这招真狠啊,既让太子没了,又打击了皇后。虽未能暗杀了皇后,比起这么多皇子公主的性命,皇后只怕宁愿被暗杀了。

生父:卞经

母亲:姓洪

继父:姓朱

玉机生父卞经

继父朱鸣

母亲姓啥没找到。

两位网友的答案合起来就对了……+1

九四

午间起身,听芳馨说太后已然去过了桂园,痛哭许久方才离去。我抚着长发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呆坐在帐中良久不语。乍离锦被,虽有炭火,身上依旧凉津津的,不由打了个冷战。

芳馨取过棉袄为我披在身上,神色凄然。她的脸上亦有泪痕,说道:“奴婢刚才去桂园瞧过了,太后伤心得什么似的。口口声声说,倘若义阳公主和皇太子殿下都没有习武,或许便没有这样胆大。一个还不会溜冰便敢往冰上去,还带着两位皇妹,一个大冷天的就敢往水里跳,虽说是救人,终究是太不顾惜自己。太后悲愤交加,当场折断了佩剑,向天起誓,从此再也不练剑了。吓得身后的邢姑娘脸都青了。”

我披衣下床,坐在妆台前。一夜没有合眼,眼皮浮肿,眼中血丝蔓延,呆滞无神。眼前一只玫瑰缠丝金环闪出点点金光,愈发显得我面色蜡黄,质如焦土。一转眼只见头顶银光一闪,一根短短的白发如短戟竖立,又如一支白旗在风中虚弱的展开。我伸手到头顶摸索,芳馨却已经瞧见,说道:“姑娘要拔去么?”

我的笑容如陈旧的陶器一般瓦解开来:“不必了,我只是瞧瞧。”说着微微侧头,查看眼角和面颊。蓦然一惊,三年前,在空旷的椒房殿东偏殿里,慎嫔也曾在昏暗的灯光下,侧头查看自己的容颜。我和慎嫔,都憔悴如斯。

芳馨小心道:“奴婢梳头的时候小心藏起来,便不会有人瞧见了。”

我淡然道:“瞧见又如何?随它吧。”

芳馨叹道:“这都是姑娘素日用心太过……依奴婢看,于大人能救则救,不能救,也实在怨不着姑娘。”

我摇头道:“我想救,可是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这件事若让皇后娘娘处置,她自然会从轻发落。可是皇上那里,就很难说了。”

芳馨道:“姑娘自打经进宫,和皇上说的话,十个指头就能数过来……”

镜中的我,令人不忍卒睹。如秋风扫过的树梢,脆生生的叶子霎时间转黄。容颜的衰败,原来这样快。我扭过头去叹道:“再难,也要想法子……只怕我这副未老先衰的模样,皇上只会厌恶。”

芳馨忙道:“姑娘还年轻,好好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况且如今这个样子,只是太累了,哪里就谈得上未老先衰呢?姑娘为于大人憔悴成这般模样,奴婢心疼。”说着眼睛一红,几欲掉泪。

她当然不知道我的悲愤失意、伤心绝望,并不是因为锦素,我也不愿再说。说又何益!

我淡淡一笑,拍着她的手道:“是人都会老。何必为皮囊烦恼。替我梳妆更衣,我要去桂园。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去,正好。”

在汴河的桥上,恰好遇见高曜带了芸儿和几个内监刚刚从桂园出来。高曜身穿素服,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迹未干。我忙上前行礼,高曜道:“玉机姐姐不必多礼。”

我问道:“殿下从清凉寺回来,怎么不多歇会儿?”

高曜道:“皇太子哥哥突然这样走了,孤怎能安睡?皇太子哥哥仁勇,待孤又好,孤……”说着眼望东南方,流下泪来。高显和高曜自幼一同长大,又在同一日分别被册封为皇太子和弘阳郡王,感情甚笃。高曜的谦逊、感恩与悲痛,正是君臣之义、兄弟情深最适宜的注脚。

高曜回头对芸儿道:“芸,你带人过桥等孤。”

芸儿屈膝行礼,带着身后的内监疾步过了桥,芳馨也退了下去。高曜待他们都走远了,方指着汴河流淌的方向道:“太子哥哥夜半跳楼,显是夜晚侍疾的奴婢疏忽所致。幸而玉机姐姐提醒了孤,若昨夜是孤在侍疾,恐怕倒转金沙池和汴河的水浇在头上,也洗不净嫌疑。多谢玉机姐姐。”

瞬息之间,高曜脸上的悲戚消失了大半。我忙道:“殿下不必言谢,清者自清。”

高曜的面孔被映得雪白,郑重道:“现下有冰盖着,纵然自清,也要等到春天。酷寒之下,万物萧索。孤怕等不得。”

我微笑道:“殿下不要想那么多,如今这样,就很好。”

高曜凝视着我的面孔道:“玉机姐姐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我抚一抚脸颊道:“这些天接连变故,谁又好了?”

高曜道:“玉机姐姐要多多保重才是。”

“是。殿下才从清凉寺祈福回来,也要回去多睡一会儿。”

高曜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梅林道:“玉机姐姐,花匠是不是每年都要修整梅林?”

太多的伤痛已然麻木了我的知觉,我呆呆道:“不错。”

高曜道:“倘若有花匠一不小心修去了主枝,那该如何?”

他的话如一根灼热的钢针轻轻一点,倏忽化去了我心头的寒冰。我握紧了拳头道:“主枝和旁枝,也只是相对而言。”

高曜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注1)

我闭目道:“权时而动,自是好的。只怕情势复杂,殿下当小心。”

高曜道:“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注2)

心中震动,如冰山倾塌,又如火山勃发。我转过头去不看他,双手在袖中剧烈颤抖,不可自制。只听高曜接着道:“孤的心,从来不瞒玉机姐姐。孤先告辞了。”说罢向我一揖到底,扬长而去。

好一会儿,我才敢转过身来目送他的背影。我是该骄傲,还是该沮丧?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

也罢。高曜不可能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在乳母王氏的宠溺下无知无识的孩子,他既是皇子,自然是越早懂得“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注3)”的道理,越能相时而动。如今,“时”不是来了么?高曜没有错,倒是我迟钝了。

我自嘲的一笑,扶着芳馨的手下了桥,往桂园而去。

傍晚在易芳亭中,竟然遇见了慎嫔。夏天我们来行宫的时候,慎嫔自请留在皇城。因想着皇城中确实也需要一个看家主事的人,太后和皇后便没有勉强她。如今大丧,慎嫔当即赶了过来。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灵堂中看着一群内监抬棺椁,内阜院副总管商公公侍立一旁。慎嫔一身素服,头上只有零星银饰。她一面拿帕子点着眼角,一面唉声叹气。我赶忙走上前去行礼。

慎嫔叹道:“本来好好的在宫里坐着,忽然听到三位公主出事了,赶忙做了几幅杉木板子过来,谁知到了这里,才又知道板子不够用。这几个孩子当真是……命苦。”

“请娘娘节哀。娘娘见过弘阳郡王殿下了么?”

慎嫔点头道:“才刚见过了。这孩子当真心实,足足在佛前跪了两天两夜。眼睛都熬眍?了。”

“那是殿下的一片心意。殿下和皇太子是兄弟情深。”

慎嫔拉着我走开两步,轻声道:“服侍皇太子的乳母宫人都拘在桂园,只待皇后亲自审问。我都听曜儿说了,若不是玉机……”

我忙道:“这是殿下洪福齐天,玉机只是顺势而为。”

慎嫔感慨道:“我娘儿两个这些年,若没有玉机,可谓寸步难行。”

我摇头,叹息道:“这都是熙平长公主殿下的英明果决。”

慎嫔转头看着内监将诸多贵重的陪葬品一件件放入棺中,哀伤道:“好好的四个孩子,说没就没了。虽然都不是我生的,可是想想心都疼。我的曜儿若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情愿是我替他死了罢了。”

慎嫔虽然一向与周贵妃不睦,但她毕竟尚有恻隐之心。稚子无辜,她悲痛亦是真心实意的。我深受感动,叹道:“娘娘何苦作此哀语。这都是天意罢了。”

正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脸生小内监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向慎嫔磕了头,站起来说道:“有位姑姑叫奴婢给慎嫔娘娘送封信。”说罢双手将信封呈上。

慎嫔道:“这封信是谁叫送来的。”

那小内监道:“回娘娘。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在路上被一位姑姑叫住送信的,想来信中有说,请娘娘阅览。”说罢告退了。

慎嫔将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并不见署名,便掂一掂道:“似乎有些分量。”正要吩咐惠仙寻一把小银刀来拆信,忽听哐啷一声巨响,原来是一只玉盘在地上跌得粉碎。慎嫔随手将信交给惠仙袖着,焦急道:“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这玉盘是平阳公主生前的心爱之物,要带着去的……”

几个宫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磕头谢罪。商公公走上前来正要开发这几个宫人,慎嫔一摆手止住他道:“罢了。这会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仔细点儿,别再打碎物件了。”

众人连声称谢,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我淡淡一笑道:“娘娘的性子几时变得这样软和了?从前便是茶的浓淡不合时宜,都要罚俸的。”

慎嫔的脸微微一红道:“还提过去的事情做什么?若不是我又鲁莽又苛刻,也不能落到这地步。况且我柔和些,也是为曜儿积福。”

一语说中我的心病,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慎嫔端详着我的脸,心疼道:“玉机连日来也甚是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儿有我。”

我也的确疲惫,于是便向慎嫔告退。刚刚走出易芳亭两步,忽听慎嫔叫我,她赶上两步道:“玉机,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我见她欲言又止,心中也猜着了两分,于是道:“娘娘请赐教。”

慎嫔叹道:“我是个最没有福气,也最没用的娘……曜儿便交给你了。”

我低头道:“娘娘不必再说,玉机知道了。”

慎嫔拉起我的手紧了紧道:“若有什么事是要我做的,玉机也要早些告诉我。只要为了曜儿,我愿赴汤蹈火。”

我瞧着慎嫔一脸郑重和诚恳的神色,不觉失笑道:“哪里有这么多汤和火,娘娘放宽心就是。”

走出很远,心头不能平静。这些年来,慎嫔一直以为自己被迫退位是因为错杀了曾娥腹中的皇子,故而自省不断,渐渐变得温柔和善。我知道真相,却不敢说。高曜也察觉到事情有异,亦不敢说。有朝一日,倘若她得知被废的前因后果,该当如何?我不敢想。

这样思忖着,每迈出一步,心头便沉重一分。回头望时,慎嫔还在易芳亭中一件件检视陪葬物品。绿萼催促道:“姑娘,咱们快回去吧。姑姑刚才遣人来说,玉梨苑炖了上好的乌鸡,要给姑娘好好滋补滋补。这会儿在冷风里站着,越发要生病了。”

我扶着她的手慢慢走着,缓缓道:“当年芳馨姑姑从金水门接我入宫的时候,对我说宫里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太后、皇上和皇后都待下宽和,咱们这些做女官的又如何尊贵体面。理当很惬意才是,为何如今却是这样。”

绿萼道:“姑娘问奴婢,可把奴婢问住了。奴婢日日服侍姑娘,别的什么都不想,只觉得日子永远这样过下去,那就好了。”见我笑吟吟的看着她,便红了脸道:“想来奴婢的心是空的,每日什么都不想,自然惬意。况且姑娘是最聪明不过的,若奴婢在于大人、苏大人身边身边,这会儿也没这样舒心了。奴婢们都是沾了姑娘的福气。”

我叹道:“士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一让而退,明去之易。(注4)”

绿萼道:“这是什么意思?”

“古人辟士,必得礼数周全,财物丰厚,以明致仕不易。自然了,若要退下,却极容易。”

绿萼道:“姑娘是说,姑娘是‘致之难’,奴婢们是‘去之易’么?”

“不。我和绿萼姐姐是一体的,咱们都是‘致之难’。在这宫里,哪怕上面再宽厚仁慈,也没有‘去之易’的事情。红芯曾对我说过,爬山虽然艰难,但山顶的风光更加的好。”

绿萼微笑道:“是呢。红芯总是能说出很多有用的道理来。”说罢掩口看我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念及红芯,我仍是少不得关心。于是问道:“红芯在宫里如何了?”

绿萼道:“伤早就好了,如今跟着瑶席姑姑在永和宫里当差。只是瑶席姑姑再好,又怎及得姑娘?”

我摇头道:“跟着瑶席姑姑,倒不沾染是非,平平安安的,也就是‘去之易’了。”

绿萼低头道:“是。只怕红芯不爱这‘去之易’。”

我一笑道:“爱不爱,便是如此了。”

注:

1,出自《后汉书?皇甫嵩朱俊列传第六十一》,原文为: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故信都令汉阳阎忠干说嵩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几以发。今将军曹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

2,出自《后汉书?虞傅盖臧列传第四十八》,原文为:诩笑曰:“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

3,出自《三国志?魏书?任城陈萧王转》,原文为: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以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临发,太祖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4,出自《晋书?列传第二十一?皇甫谧》,原文为:故孔子称夙夜强学以待问,席上之珍以待聘。士于是乎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也;一让而退,明去之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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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曜真是君子厚黑——到爆。嗯,挺含蓄的……

前传《澶渊》:http://blog.sina.com.cn/u/179660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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