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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赵孟頫《红衣罗汉图》

 moyurw 2017-09-28

本文节选自《书画世界》2017年7月号

文 _ 姜鹏

        《红衣罗汉图》有作者署款:“大德八年暮春之初,吴兴赵孟頫子昂画。”卷后有另纸补跋一通:“余尝见卢楞伽罗汉像,最得西域人情态,故优入圣域。盖唐时京师多有西域人,耳目所接,语言相通故也。至五代王齐翰辈,虽善画,要与汉僧何异?余仕京师久,颇尝与天竺僧游,故于罗汉像,自谓有得。此卷余十七年前所作,粗有古意,未知观者以为如何也。庚申岁四月一日,孟頫书。”这段自述是解读《红衣罗汉图》的凭据,也将引我们进入赵孟頫(1254—1322)的人生与艺术世界。

赵孟頫 红衣罗汉图  纸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一、天竺僧


        故宋宗室赵孟頫应诏出仕元廷、抵达大都(今北京)是在至元二十四年(1287)的春天,但旋即奉命南下,暮秋时返回;次年春,赴吴兴老家迎娶管道昇(1262—1319),秋天返京;至元二十六年(1289)三月又以公事赴杭州,秋天偕夫人同归;至元二十七年(1290)、二十八年(1291)仕于大都;至元二十九年(1292)夏,出任济南同知,先回了一趟吴兴,冬天才到济南;至元三十年(1293)、三十一年(1294)在济南;元贞元年(1295)应诏赴京修《世祖实录》,但很快以病辞归,秋天时已回到了江南;元贞二年(1296)、大德元年(1297)病休江南;大德二年(1298)北上大都,不久复南归,任江浙等处儒学提举,直至大德八年(1304)作《红衣罗汉图》时,他仍在江南。所以,从1287年到1304年的18年间,赵孟頫南北奔走,仕隐转换,在京师的时间零零散散加起来不过三年多,但从1304年到补跋此图的1320年,这17年中,他却有10年时间是在大都度过的——从1310年回到这里,到1319年春末最后一次离京还乡——前后比较,显然后一段时间要长得多,所以“余仕京师久”更像是在描述后来的经历,而非画《红衣罗汉图》时的背景。

赵孟頫 红衣罗汉图(局部)  纸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那么,“颇尝与天竺僧游”便也是后来的事情了。一般来讲,“天竺僧”是指印度来华僧人,但由于佛教在其发源地不断遭受伊斯兰教的入侵,终在13世纪初基本被扫灭,中印僧侣往来虽然没有绝迹,但也极少了。所以,14世纪的赵孟頫在元大都恐怕是见不到多少印度僧人的,现存文献中也没有记载可佐证他们的交往。若此,“颇尝与之游”的“天竺僧”是谁?


        其实,赵氏跋文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既然佛教自西土传来,那么罗汉也应画成明显有别于汉人的高鼻深目之貌。他和卢楞伽一样,因为接触过那些高鼻深目之人,所以要比没有这种经历的王齐翰画得更得情态。而至于“天竺”也好,“西域”也罢,在这里都是对西方颇为随意的指称,对于元代的很多文人而言,广漠的西土,很可能仅是遥远而模糊的地理概念。


        而当时在大都,拥有这样相貌的僧人,是数量众多的来自陇右以西的西番僧、河西僧、畏兀儿僧种种,可统称为“西僧”。其共同点是多信仰藏传佛教,即喇嘛僧,他们云集大都,出入内陆,任官职,做佛事,皆因元廷的优待与扶植。忽必烈(1215—1294)于中统元年(1260)即位,便尊萨迦派法主八思巴(1235—1280)为国师,“授以玉印,任中原法主,统天下教门”,确立了有元一代藏传佛教居于其他宗教、派别之上的特权地位。故而,与赵氏交游的所谓“天竺僧”实际上是这些东来的喇嘛。

赵孟頫 红衣罗汉图(局部)  纸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那么,“颇尝与天竺僧游”便也是后来的事情了。一般来讲,“天竺僧”是指印度来华僧人,但由于佛教在其发源地不断遭受伊斯兰教的入侵,终在13世纪初基本被扫灭,中印僧侣往来虽然没有绝迹,但也极少了。所以,14世纪的赵孟頫在元大都恐怕是见不到多少印度僧人的,现存文献中也没有记载可佐证他们的交往。若此,“颇尝与之游”的“天竺僧”是谁?


        其实,赵氏跋文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既然佛教自西土传来,那么罗汉也应画成明显有别于汉人的高鼻深目之貌。他和卢楞伽一样,因为接触过那些高鼻深目之人,所以要比没有这种经历的王齐翰画得更得情态。而至于“天竺”也好,“西域”也罢,在这里都是对西方颇为随意的指称,对于元代的很多文人而言,广漠的西土,很可能仅是遥远而模糊的地理概念。


        而当时在大都,拥有这样相貌的僧人,是数量众多的来自陇右以西的西番僧、河西僧、畏兀儿僧种种,可统称为“西僧”。其共同点是多信仰藏传佛教,即喇嘛僧,他们云集大都,出入内陆,任官职,做佛事,皆因元廷的优待与扶植。忽必烈(1215—1294)于中统元年(1260)即位,便尊萨迦派法主八思巴(1235—1280)为国师,“授以玉印,任中原法主,统天下教门”,确立了有元一代藏传佛教居于其他宗教、派别之上的特权地位。故而,与赵氏交游的所谓“天竺僧”实际上是这些东来的喇嘛。

赵孟頫 浴马图  绢本设色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二、罗汉像

 

        罗汉,是阿罗汉的简称,来自梵文Arhat音译,也称尊者、应真,是小乘佛教修证的最高果位。唐玄奘(602—664)译《大阿罗汉难提蜜多罗所说法住记》,始将罗汉引入中国,故罗汉像的绘制不早于此时。初以有佛经依据的十六罗汉像流行,后加入了降龙、伏虎,增至十八,又演化出了诸如骑狮、缝衣、渡水等经典样式,但因为佛经中并无罗汉像的严格仪轨,所以画家仍享有较大的创造空间。而在这个系统之外,还有一类罗汉像,是现实中得道高僧的画像,因高僧亦可称罗汉,故用此名。(当然,一些十六、十八罗汉像可能也在相当程度上借鉴了现实中的僧人,但写实性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既然赵孟頫在《红衣罗汉图》跋语中强调有现实依据,则此图或可归于这一类,那么,画中人是哪位高僧?

赵孟頫 浴马图  绢本设色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有学者认为是胆巴(1230—1303),此图系赵氏为纪念于前一年圆寂的国师胆巴而画,借此“隐喻正在萨迦大寺做总持的故宋恭帝(瀛国公),以寄托画家内心的哀婉情思”。胆巴是八思巴的弟子,至元七年(1270)随师父来到中原,先奉诏居于五台山,八思巴返藏后,代司其宗教职能;至元十九年(1282)他返西藏;至元二十六年(1289)回到大都,但很快被流放到潮州;至元二十八年(1291)再回大都;大德七年(1303)在元上都圆寂。以其行踪来看,如果与赵孟頫谋过面,当有1289、1291、1292等几个可能时间,地点即在大都。但是现存文献中并无二人交往的任何记录,赵氏唯一与胆巴有关的事情,是于延祐三年(1316)撰文并书写了《大元敕赐龙兴寺大觉普慈广照无上帝师之碑》,即《胆巴碑》,但事实上这也是奉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1285—1320)敕命而作,没有材料显示他与胆巴有深交以至作画纪念。

卢楞伽 六尊者像图册  绢本设色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三、粗有古意


        令人印象深刻的、同样一身红袍的《人骑图》(图五,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作于元贞丙申(1296)病休江南之时,赵孟頫题跋称:“吾自小年便爱画马,尔来得见韩幹真迹三卷,乃始得其意云。”四年后赵氏重题道:“画固难,识画尤难。吾好画马,盖得之于天,故颇尽其能事,若此图,自谓不愧唐人。世有识者,许渠具眼。”显然,此图也有一个追拟的唐代典范——韩幹。人物鞍马画,赵氏以唐人为师,他曾说“宋人画人物,不及唐人远甚,余刻意学唐人,殆欲尽去宋人笔墨”,足见其反拨近世的决心。


        如果1299年的《人骑图》已“不愧唐人”,那么称1304年的《红衣罗汉图》“粗有古意”则有些过谦了,当然,这也可能是他在1320年回望复古之路时的观点。赵孟頫的复古宣言,写于大德五年(1301),即作《红衣罗汉图》4年前,云:“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今人但知用笔纤细,傅色浓艳,便自为能手。殊不知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此可为知者道,不为不知者说也。”矛头直指古意既亏的今人之作。

刘松年 罗汉图


        赵孟頫学古人,但不泥古,从《红衣罗汉图》我们可以体会其复古的方法与内涵。画中西僧着红衣坐于绿石之上,左手掌心向上平擎,右手抱入红衣之内,身后藤蔓缠绕着菩提树。用笔工稳,傅色静穆,有唐人格调。西僧的面部骨骼、浓密毛发令人过目难忘,使人相信这就是一位现实中的僧人写真,而非临摹自古人作品或模式化的呈现。按照赵氏的说法,卢楞伽也是在对长安西域人的切身观察中有了心得,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他恢复了这一传统。同样,虽然在《人骑图》中他自夸画马靠天赋,但事实上,他对马之习性的痴迷极深,甚至有传说他“据床学马滚尘状,管夫人自牖中窥之,正见一匹滚尘马”。所以,赵孟頫的复古不是简单地模仿绘画的风格样式,而是对描写对象有充分的理解,由内及外,在这个层面上他与唐人比肩。正如学者何惠鉴指出:“复古主义的理论虽各随特殊的时代背景而异趣,但其中有两个原则却往往是共通的,即(一)集前代之大成,(二)返璞归真。元初对复古本有一种很通达的看法,即复古不一定要泥于某种风格,亦不必拘于一家,因为艺术最终极的标准,是一种‘无味之味,无迹之迹’。是故,返乎自然便是复古。”

赵孟頫 人骑图  纸本设色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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