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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斗蟋趣事

 瑞德阁楼 2017-09-30

明代宣德朝之器物有两大谜案,一个是宣德炉,一个就是瓷质蟋蟀罐。两者都是见诸史料,却少见实物传世。

经过王世襄先生《秋虫六忆》的整理和研究,明代蟋蟀罐虽然也成为文物收藏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其中重要的瓷质蟋蟀罐,却罕见于明代瓷器遗存。就当代而言,此前也仅见于耿宝昌先生《明清瓷器鉴定》著录,系一件残器,缺盖,乃青花器,罐底有双圈“大明宣德年制”竖排两行青花款。

直至近年,经过文物考古和发掘,这个谜,才有了一些破解的蛛丝马迹。而要想谈明代瓷质蟋蟀罐,也要先谈一谈分为南盆与北盆的陶制蟋蟀罐。

斗蟋活动至明代有了较大的发展,蟋蟀谱从“谱”改称“经”大约也发生在这个时代,加之斗蟋活动至此已逾一两百年,多少也能称之为雅玩。

从明代的蟋蟀器物来讲,可以分为瓷质蟋蟀罐与陶制蟋蟀罐,而陶制蟋蟀罐又分南盆与北盆。

陶制蟋蟀罐之南盆

明代烧造陶制蟋蟀盆之地,史料都指向宣德时期的苏州陆墓。陆墓,因三国时吴国名将陆逊葬于此地而得名,今改名为陆慕。

《戒庵老人漫笔》载:“宣德时苏州造促织盆,出陆墓邹、莫二家,曾见雕镂人物,状彩极工巧。又有大秀、小秀所造者,尤妙,邹家二女也。久藏苏州库中,正德时发出变易,家君亲见。”

《戒庵老人漫笔》共八卷,李诩撰。李诩生于正德元年,是为公历1506年﹐待其成年时,去宣德一朝已然百年。李诩卒于万历二十一年,即公历1593年﹐享年88岁,算得上长寿之人。他一生主要生活在江阴常熟一带,《戒庵老人漫笔》算得上是明代笔记中较为重要的一种,记载了有关明代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内容以及相应的典章制度;保留了宋元和明代人物言论行事及其诗文、书信;记述了明代的社会异闻,列于国家善本书目。

陆墓烧造陶制蟋蟀盆至少自宣德以来,一直未有中断,南盆中嘉靖款、万历款都有传世品,品类很多。

清人朱琰《陶说》卷六“说器”记载:“戗金宣盆最重,亦有戗金蟋蟀盆,吴梅村有歌。又,苏州陆邹二姓所造极工巧,雕镂精致,出之大秀小秀者尤妙。大小秀,邹氏二女也。当时重促织之戏,胜负至千百,不惜重值购盆,故精巧如此。匪独陶器。”

朱琰,字桐川,别号笠亭,海盐人。清乾隆三十一年丙戌(1766年)进士。客居江西时,留心瓷业,通过参考经史子集中有关文献与访问老艺人,考察当代窑器烧制方法和成品,撰《陶说》一书。《陶说》分六卷,初刻本刊于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包括说今、说古、说明、说器四大部分;重点是说今和说明,叙述了明、清两代的代表性官窑瓷器及其制造法。说古和说器部分则按陶瓷器的出现顺序作了历史性的介绍。该书算得上是我国第一部著名的陶瓷史。但景德镇烧瓷而不烧陶,朱琰又是清代乾隆年间人士,所言宣德事,中间已隔300余年,不免得自传闻及史料,且将邹莫二家记成了陆邹二姓,可知其考证不严。文中所述戗金盆今已无实物流传。

乾隆时期刊刻的《蚟孙鉴》对明盆亦有记述,其作者朱从延乃松江人士,其文曰:“唐时宫中仅以金笼贮置枕函畔,以听其声,闻赵宋后始有盆。余尝闻当湖延陵氏家藏一盆,系贾平章半闲堂遗物,金饰郑重,完好精美,足称雅玩。时有好事者数欲钩致之,终不能夺,后阋墙致毁,深足惋惜。明以宣德盆为贵,其款识大小具备,无不各极精工。有一种名夹底盆,内用磨细五色砖片,间杂成纹,镶于盆底,如铺方砖式。外则有纯素者,如古炉之精彩熠熠,光可鉴人。有细镂花鸟锦文,嵌以珠宝,饰以金碧,绚烂夺目。维时商山巨室,多尚此盆,后人称为商山盆,间得一二可置案头清玩。”

上海画报出版社近年所出《蟋蟀盆》一书,主要著录南盆,书中对明代盆简述如下:“沿袭宋元的传统,器形高大而深,一种为浅雕盆,另一种是净面盆。浅雕盆有各种图式,人物、故事、花卉、虫草等,制作工巧,雕镶精妙。净面盆,表面不着一物,极为素雅,线条挺拔而内敛,造型简约而古朴,对细节尤为关注,盆壁应设计的要求有很多微妙的变化,明代的制家对名款尚未重视,所以许多明代盆是没有名款的”;有关晚明至早清:“这个时期总体上显现的风格是明代的特点,盆身渐渐开始有了些装饰,这种装饰的发展形成了清代蟋蟀盆纹饰的典型风格”。

这本书亦涉及制盆家不少,照录如下:

明代:于叔宁、于瑞章、王同友、吴中高、邹奕菱、邹御臣、邹敬桥、邹亿清、曹惠章、曹念溪、曹习章。

明晚至早清:于玉章、于成章、于九皋、于有章、于庭侯、王孙监、李公亮、李洪亮、李圣侯、李德茂、李东皋、李东旭、李圣明、邹宏发、邹振宗、邹显文、邹显明、邹元隆。

陶制蟋蟀罐之北盆

南盆与北盆之差异首先在于壁之厚薄,其次在于器形的高度。这主要是南北气候有较大差异所致。

北方不像南方那样潮湿,但昼夜温差较大,气候变寒亦常常是一夜之间。南盆壁薄、扁浅而无需捶土底,皆着眼于不存湿气,但在北方却不适用,壁厚是为了延缓外部空气骤热骤寒,捶土底则为了可以储存一定的水分,防止空气过于干燥而导致的罐内湿度较大的起伏,既然要捶土底,腔体自然就高,要预留出土底的厚度。种种不同皆出于因地制宜,以适虫性。

之所以将罐体的高度列为次要指标,则在于北盆中亦有扁矮的一路,称为磨盘罐,其目的是不需要加放过笼,有便捷之利,亦有专蓄短须虫的功能,使之较易探知顶部,以免蹦盆而致破头或伤残。

北方咬斗蟋蟀的历史晚于南方,陶制蟋蟀罐的烧造亦晚于南方。

王世襄先生《秋虫六忆》曾著录宣德双狮纹陶制蟋蟀罐一只,为厚壁,是为北盆。产于何地不详,是否确为宣德年间烧造亦有争议。虽缺乏严格的证据,但王世襄先生的论证大致成立。

另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一龙纹罐,盖内篆纹戳记“仿宋贾氏珍玩醉茗痴人秘制”12字,罐底龙纹图记内有“大明宣德年制”款,王世襄先生曾目见,但认为“戳记文字及年款式样均非明初所能有,乃妄人伪造”。此意见较为中肯,从形制看的确似为晚清产品。

其实就社会状况而言,北方烧造蟋蟀罐,技术上不是问题,比如唐代北方就开始烧造澄泥砚,虽说澄泥砚质地过于细密,不适合用于蟋蟀罐的烧造,但是从技术上考虑,由高密度简化为低密度,也就是降低技术指标,应当是容易实现的;再者,明代皇宫所用城墙砖,是在临清烧造的,据黄仁宇的研究,年产量为100万块,万历二年以后,减少到70万块。当日运输漕粮的每艘船只,要顺便运输40到48块城砖,民船则减半。只有为宫廷建筑使用的釉砖,才由苏州烧造,运输釉砖需专用的驳船。分用途分地烧造,这种安排考虑的虽然是运输的成本,但说明北方烧造业已很成熟,皇家征用的砖块,从选土、练泥,到成型、阴干,乃至烧制,工序繁琐不亚于烧造蟋蟀罐。北方较晚出现蟋蟀罐的烧造,应该和此前北方斗虫风气未盛有关。

目前所知,北方民间烧造陶制蟋蟀罐要迟至万历年间才出现,是为“万礼张”。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北盆。

万礼张盆经王世襄《秋虫六忆》整理和研究,以款识分为八种:万礼张造、白山、秋虫大吉、永战三秋、永站三秋、怡情雅玩、永远长胜、春游秋乐;另有光素无款识者一,大约为九种。畅安先生文中附有款识拓片六种,唯“秋虫大吉”“永远长胜”两种没有拓片。

万礼张盆的特点在于外皮虽细,但内里却泥质较粗,故而罐体分量较轻,蛩家总结为“糠胎大瓮刀削底”。糠胎,因此透气性极佳,当系行家所为。王世襄就说,要论观赏性,万礼张不及子玉罐,但养虫却胜过子玉。这也是晚清至民国时期行家们一致的看法。

之所以敢说万礼张盆是北方最早的蟋蟀罐,主要还是因为万礼张盆明显带有从南盆演化为北盆的痕迹,八种之间细微的差异,可以明显看出其发展的脉络。早期,其基本形制为平底无圈足,盆壁较薄,器形较矮。较典型的有“怡情雅玩”,壁厚介于常见之南盆与北盆之间,但是高度却是南盆的尺码,也比宣德瓷质盆要矮。但是部分盆的盆底已有圈足,比如“永站三秋”。但腔体依然较矮,不及后世盆高大。

万礼张之后,有一款“青年张二”,为天津某藏家所藏,泥质、器形皆与万礼张相类,有人认为是万礼张早期产品,也有人认为是万礼张的子侄辈所制,目前尚无定论,但大致上可以认为系同时期的产品。

自万礼张的过渡,北方蟋蟀盆基本定型于厚壁、腔体较高,下设圈足等规范,基本采用平落盖而非南盆常见的天落盖。也正是由于腔体的高深,北方器物开始称为“罐”,而南方依然称为“盆”。虽然这也不是严格的界定,北方也常常盆、罐混称,但大致上约定俗成,沿袭至今。及至清代赵子玉在京畿一带烧造蟋蟀罐,北方玩家称“盆”的就不太多了。

明代蟋蟀罐当时的价格,各类文献皆未载。但是从袁中郎、刘侗的记述中可以看到,每到秋时,家家皆养蟋蟀,可知一般蟋蟀罐并非贵重之物。唯《戒庵老人漫笔》所载宣德时苏州大秀、小秀所造者,久藏苏州库中,正德时发出变易。既然值得一记,估计价格不菲。但具体数值阙如而不得知。

瓷质蟋蟀罐

此前,宣德朝之器物有两大谜案,一个是宣德炉,一个就是蟋蟀罐。两者都是见诸史料,却少见实物传世。传世的宣德炉,没有能够坐实为宣德时期制作的;而瓷质蟋蟀罐,不见于故宫明代瓷器遗存,整个清朝,都很少有人能得缘一见。

就当代而言,此前也仅见于耿宝昌《明清瓷器鉴定》之著录,系一件残器,缺盖,乃青花器,外壁饰青花牡丹纹,宽圈足近于平足,罐底有双圈“大明宣德年制”竖排两行青花款。

直至近年,才有香港佳士得于1989年拍卖过一只黄地青花瓜叶纹蟋蟀罐,纹饰与宣德器一致,但无款。

直至1982年、1993年,景德镇在城市建设过程中,于珠山路、中华路分别出土了瓷器残片,从而揭示出明代早期御窑厂的遗存,发现一大宗被人为砸碎的蟋蟀罐遗物。有关情况,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刘新园先生,在其《明宣德官窑蟋蟀罐》一书中作了详细报道,证实了民间以及野史记录的明代赏玩蟋蟀的史实。

笔者认为,此类瓷质蟋蟀罐并不是斗盆,亦非养盆,而是用于运输蟋蟀的容器。

蟋蟀在运输的过程中,难点在于保潮和喂养。瓷质盆不透气,作养盆是极大的弱点,但于运虫却是优点。当日养虫亦为陶盆,从今日传世的明代陆墓所产陶盆看,与今日的南盆区别不大,多为薄壁,这种盆因其壁薄,透气性较好,很适合南方较为潮湿的气候特点,但不好处也在其壁薄,保湿、保温性都较差,如果以此盆运虫进京,一路向北、渐入北地,则湿度不断降低、而温差日复加大,蟋蟀的死亡率会变得很高。即便今日,南方虫友来北方收虫,也很少有人将瓦盆用作带虫器具,所使用的仍为瓷质小甏。瓷质盆罐下层要填土,要有一定湿度,瓷制品不透气的特性可使小甏数日不干,即便不喂水,蟋蟀也不至于干死。南方虫友盘桓山东十数日乃至更长,所使用的也都是瓷罐,今日亦然。南盆盆底基本不捶土底,这是南盆定形之初就已经设定的。从养虫的角度看,捕归直接入陶盆是不利的,盖因蟋蟀乃土虫,出土日短,得土气未全,一般养家也会故意在土底盆罐中豢养数日,再洗澡,移入陶盆饲养。土养也是应有的程序之一。

再则,瓷质罐较薄壁陶盆质地坚致,不易破损。运输过程总不免要搬动,运程倘为数日,则不免要投食。但每次揭盖,都是一次巨大的风险。明代笔记、小说中就有因为蟋蟀逃逸而导致家庭悲剧的记述,引发了后世蒲松龄写出了著名的小说《促织》。

景德镇出土的蟋蟀罐,高9厘米,这个高度较之清代北方蟋蟀罐要低矮。之所以如此,可能也和运虫的需求有关。此罐一经填加土底,内部空间缩短,蟋蟀立于盆中双须可以碰到盖子,这样蟋蟀就不会因为不知深浅胡乱蹦盆而导致碰破头或其他伤残。

再说过笼。正常情况下,一般养家是不会使用瓷质过笼的,其凉且滑,于虫不利,尤其到中秋后,是万万不会使用瓷质过笼的。通常情形下使用过笼,在早秋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相对于较深的虫盆而言,蟋蟀爬到过笼上,有了这个高度就可以感知到上面有顶,则不至于乱蹦;对于捕归就已经断须的虫一般则采用较矮的盆,加上过笼,即便须短,亦能触顶,目的是一样的。

使用瓷质过笼有明显的优点,一则质重,平放或是略微嵌于土底,则不宜滑动,不至于挤伤或是扰动蟋蟀;再则,长途运输,如果提前投好水食封盆装运,湿气不散,陶制过笼会吸潮,反而于虫不利,这时瓷质过笼的缺点反而成为了优点。但不是每个都需要,只有断须的蟋蟀需要这个设备,长须虫则无需安置过笼即可探知顶部。

从瓷器烧造的角度讲,过笼这类琢器,烧造难度要大于拉坯成型的圆器,但是从景德镇出土情况看,过笼仅一例。这批瓷器之所以被毁,主要的原因是质量有瑕疵,按说,过笼出质量问题的概率要大于蟋蟀罐,至少不小于蟋蟀罐,但过笼出土很少,说明过笼的烧造量本身就少,与蟋蟀罐的产量不匹配。这也间接说明,这类蟋蟀罐与过笼不像常规所用器物,必得一一配齐。

长江与大运河相通,景德镇烧造的瓷器运抵苏州,装入蟋蟀后再入京,可以视为一种统筹,是可行的。黄仁宇据《大明会典》所载数据统计,有明一代,烧造瓷器最多的一年为1433年,即宣德五年,共烧造443500件,这中间,很可能就有蟋蟀罐数千件。而宣德帝对皇家定制管理极严,余继登《典故纪闻》载,宣德时期曾有负责瓷器烧造的宦官,就因为将皇家产品分给亲密朋友而被处死。故今日民间所见传世“大明宣德年制”瓷质官款蟋蟀罐基本可以断定是仿造的。

(本文节选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斗蟋小史》,作者系济南市蟋蟀协会副会长、杭州市蟋蟀协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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