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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与现实世界到底有多大的联系?|希腊的遗产

 悠然一笑. 2017-10-03


雅典娜、宙斯、赫拉、波塞冬、赫尔墨斯……这些古希腊神祇耳熟能详,列举神话故事也不难,很多人爱读那些神秘璀璨的星空和超越常人的神奇的故事,痴迷不在少数。那么,希腊神话和当时的世界到底有多大联系?


荷马在《伊利亚特》中一再强调,其中的人物角色不仅不像当时的人,而且更为优越:一个人能够单手举起那么大的一块石头,而那块石头在今天合两人之力也举不起来。不过,荷马并未如此叙述特洛伊战争:阿喀琉斯的愤怒在战争的第十年只是一个孤立事件,而奥德赛返回伊撒卡也只不过是要在以后的几十年浏览整个希腊世界。希罗多德迈出了关键一步,他首先简要列举了“波斯”方面对希腊人同蛮族之间冲突根源的看法——从公元前5世纪的希波战争直接追溯到伊娥、欧罗巴和海伦的被诱拐——希罗多德对此加以否定,因为公元前6世纪上叶吕底亚王开始了对希腊人的侵略,而在此之前并无先例。

 

承认神话和历史之间的间断性,这是历史研究成为可能的前提。抛开显然没什么历史重要性的世界观不说,斯多葛学派比以往任何哲学家都更重视偶然性的意义,认为任何个别事件都有其原因,而每个原因都在一个连续的链条中受制于其先行要素,一个没有原因的个别事件足以摧毁整个宇宙。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走向科学时间观的必要前提,但如果将其机械地应用于人类活动,就可能出现任何偏差,甚至导致一种荒谬的结论——15 世纪在罗马风行一时——即土耳其人在1453年摧毁君士坦丁堡重演了希腊人摧毁特洛伊城带来的失衡状态。

 

古代的希罗多德暗中对神话与历史所作的区分,后来变得更加明朗甚至有所夸大。罗马的古文物学家瓦罗就沿袭希腊人将过去一分为三的做法:模糊时期(从人类出现到第一次大洪水发生)、“神话时期”(从洪水时期到第一届奥林匹亚运动会[Olympiad],从公元前776 年开始进入了历史时期。这种历史分期法其实不像看表面那样武断和没有根据,对希腊神话的定位大致是准确的,至少对英雄神话的定位是准确的。对神灵诞生的叙述无法与英雄世代相提并论,而是属于完全不同的时间范畴(而英雄世代是计算前奥林匹亚时代的日期的唯一一种可用的方法),不过也有一些例外,譬如狄奥尼苏斯,其母塞墨勒就是凡人,而且先他而去。

 

据希罗多德所说,是赫西俄德和荷马记述了希腊版的众神诞生传说,并赋予他们名号,区分他们各自的司职和专长,甚至描述出他们的长相。

 

这种看法在今天看来似乎没有当时那么矛盾,因为已知的希腊文献中没有更早的叙述,不过,在荷马史诗记述众神诞生这一点上,必须多加说明,因为荷马史诗只是附带提到了众神的诞生(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荷马凡是涉及前特洛伊战争的事件,几乎毫无例外地限定在人类前两代人的范围之内)。赫西俄德《神谱》是一篇更有系统的论述,这在现存完整的同类作品中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应当强调的是,该书作者并没有任何官方立场。他在《田功农时》中说自己在优卑亚喀尔基斯岛上举行的安腓达马斯丧礼运动会上得奖,这不仅说明《神谱》可能是因此而创作的赞歌,也可能不是,但却巧妙地象征了他在希腊文学中作为一个成功的竞争者的地位:相反的观点,比如后来的克里特的埃皮摩尼得斯所持的观点,并没有像修昔底德说的那样“胜出”,尽管优先性后来也成为这个过程的一个因素,但如果诗歌没有和当时的观点大致兼容,那就无法解释它最初的成功(他明确宣称,是缪斯神在赫利孔山上现身并把权杖授予了自己,但是很显然,亵渎神明的革新在这点上得到的支持是有限的)。如果排除后人对诸神的变更,或是根本不考虑各类不同观点的释义,无论是赫西俄德的叙述还是荷马笔下的零星记述都难称权威,因而并未排除后人对众神的增添,也没有永远阻挡别人提出不同的论述,希罗多德认为上述两位诗人奠定了希腊神话的基础,事实上这种奠基更多地是预示未来而不是规定未来。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已知最早的英雄主义神话记述中——瓦罗三段分期法中的第二段。神灵与英雄之间的鸿沟有时变得模糊不清,比如宙斯惩罚阿波罗到非神非英雄的凡人阿德墨托斯家里提供一段时间的服务,又比如他同海神波塞冬一起屈尊于突如其来的苦工,为特洛伊国王拉奥摩东修筑城墙,而且未能得到自己应得的报酬。更多的情况下这种关系是正式的。因为父或母是神,许多英雄也都是半神。多数情况下父亲是神,有时候是身为神灵的母亲垂青于身为凡人的父亲,最为著名的例子大概就是埃涅阿斯,他的父亲安希塞斯受到阿芙洛狄忒垂青,此外还有很多无名的宁芙仙女爱上了凡人。不过这些是极少数,大多数的情况都是父亲是神,母亲是人。

 

正如荷马史诗所述,神灵的介入常常只是纯粹的人类活动之外的一个额外的维度(例如当雅典娜将力量和勇气赋予狄奥米得斯),所以在神谱中,身为神灵的父亲介入一般不会导致单亲家庭的出现,并且也不会阻止母亲拥有一个身为凡人的丈夫,这样也不至于使孩子有母无父。因此,宙斯虽然是赫拉克勒斯的生父(genitor),但安菲特里翁却是他的父亲,并且事实上已经娶了他未来的母亲阿尔克摩涅,这使宙斯再也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去假冒父亲了。希罗多德很奇怪珀耳修斯没有父亲,因为宙斯化作金雨占有了珀耳修斯的母亲达娜厄,目的是使赫拉克勒斯这一代成为整个家系希腊化的转折点,而希罗多德本人则有一个极其异端的观点,认为达娜厄的父亲阿克里修斯是埃及人。

 

在现存的古典文献中,神话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简要的引述保存下来的,要追溯一个特别主题的发展轨迹和论述的变化,就需要对史料仔细整理。此外,文献研究者们都有一个司空见惯的经历,他们经常被感兴趣的非专业人士问到有关希腊神话的问题,他们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回答那些问题,而且从来没想过那些问题。

 

古罗马时代的提比略皇帝经常对文法学家们盘根问底,于是就产生此类的尴尬局面:赫库巴的母亲(或者问涅斯托耳的妻子)是谁?海上女妖们唱的是什么歌?通常这些问题有一种临时的、不过经常流于简单的回答,那就是一本神话学手册——“神话学”这个字眼模棱两可,而且用法不明,因为其后缀–ology 不仅表示“某种科学”(比如“psychology”[心理学]), 而且也指“ 某种系列”( 比如“anthology”[选集])。

 


古代流行着很多诸如此类的神话学手册,其中仅有少数流传至今,最有价值的无疑当推阿波罗德罗斯写于帝国时期的著作《文库》。这部著作的特殊重要性不仅在于它的全面性和综合性,也不仅在于他面对各种传说往往根据名字引用比较早期的史料,而且在于它的组织方式,从众神的诞生开始,然后根据严格的神系顺序叙述各个英雄世代:首先是大洪水的幸存者丢卡利翁的子孙,其中包括他颇负盛名的孙子艾奥鲁斯,其次是伊娥的后代,最后是阿特拉斯家族的庞大谱系。《文库》用单独的一部分记述了雅典诸王,最后大致记述了雅典人提塞斯的英雄事迹——这点一直被认为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直到1885 年才有所改变——以及特洛伊战争和希腊人返回家乡。

 

这些神话学手册少有通俗易懂的,虽然充分记述了希腊神话中的主要事迹——阿哥斯水手之旅、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壮举、猎获卡吕多诺斯野猪和忒拜神系——但《文库》一书只适合查询,而不适合连续阅读,原因是经过总结的大量情节不可能一口气理解,而且长长的神谱也不可能通过迷宫般的叙述为现代的读者提供什么引导。不过这确实是早期作品的特色。

 

人们早已熟知一些早期的希腊散文作家基本上也采用了同样的模式,比如雅典的斐雷库得斯、莱斯沃斯的赫拉尼库斯。近来更有一点变得毫无疑问,那就是最早的散文作家都有一个诗人先驱,这位诗人的《妇女名录》大概写于公元前6世纪,现已发现四百多块残片,作为拥有神仙母亲的英雄名录,该诗被附录于赫西俄德《神谱》的末尾。这一名录并没有诗歌那么耀眼,但仍不失为一个重大成就,因为它明确地提出了一元化的构思,并非常成功地将庞大的希腊神话简化为一个秩序井然的结构,该结构包括三个主要家庭,每个家庭在特洛伊战争之前都不超过七个世代。这三个家庭进而联姻和个体的迁移(从希腊世界的一部分迁移到另一部分)而互相联系在一起,还有值得注意的就是,除了非希腊人,该名录尽力合并已知的所有相邻民族的个体祖先:伊娥的后裔不仅包括克里特人,还包括祖族同名的腓福尼克斯、阿拉伯人和埃及人,这些民族分布在安纳托利亚的南北海滨。类似的广泛性也反映在吕底亚国王的家族谱系中,其中坎道罗斯被视为赫拉克勒斯的后裔之一,更为惊人的是,一个谱系将波斯人的名祖定为希腊人珀耳修斯和安德洛墨达之子——令人吃惊的是,这两个谱系都出自那位将自己的作品主题定为希腊人和蛮族人之间的冲突的作家——希罗多德。

 

希腊神话的这方面特点当然没有最大限度引发后代人的想象力,而是提出了有关其起源的重大问题:神系的背景不一定和它的混杂性质有关,就像半人马和西伦一样,但是说到达娜厄的后人从他们多情的亲人那里逃走的故事,神系背景的因素是不能排除的。希腊神话的这方面特点也反映了希腊人对他们英雄主义历史的态度。在柏拉图对话录的著名一段中,苏格拉底曾问智者西比阿有哪些特长在斯巴达最为抢手。听到西比阿说斯巴达人无心研究天文学,其智商也不足研习数学后,苏格拉底便猜测修辞学和语言研究可能更受欢迎,但斯巴达人似乎对这些也一无所知:他们唯一想听到的就是“英雄和凡人的家族,古老的城市如何建立——他们喜欢一切陈年旧事(archaeologia)”。西比阿还承认,自己之所以在这方面有所造诣,完全是因为这是斯巴达人的嗜好。

 

有足够证据表明,斯巴达的欣赏口味在整个希腊世界都很普遍,因为将英雄与凡人联系起来,有助于用神话的过去确证希腊人向海外扩散开辟的新殖民地,至少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就有一种一贯的传统,认为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由来自皮洛斯的流犯——先在雅典作短暂停留后——建立于特洛伊战争前后。人们有时也认为这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


本文摘自《希腊的遗产》神话篇。



希腊的遗产

[英]M.I.芬利主编著  张强等译

2016年1月出版

一部希腊的遗产,即是一部现代世界的诞生记;从基因上了解西方,重新发现古典传统的价值。

M.I.芬利、莫米利亚诺、伯纳德·威廉姆斯等14位世界顶尖古典学家,15个独家视角,精彩追溯现代世界的源头。


从荷马的《伊利亚特》《奥德赛》到赫西俄德的《神谱》《田功农时》,从希罗多德的《历史》、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到依旧响彻耳际的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说”,从终究难逃命运魔掌的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狄浦斯王》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延展开来的希腊哲学,从宙斯、狄奥尼索斯的神话传说到留存至今仍然无法超越的希腊雕塑……古希腊的一切,惠及所有人。

 

《希腊的遗产》收入芬利、莫米利亚诺、伯纳德·威廉姆斯等14位权威古典学家的精彩文章,从政治、哲学、艺术、戏剧等15个独家视角,深刻解析古希腊之于现代世界的伟大意义,堪称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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