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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电影《国际市场》 又是一年中秋了。 中秋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家人团聚，月下好团圆；意味着游子归来，千里共婵娟。 散落天涯的人，都会在这一天重聚。
可是有一些人，他们却永远不能再回来与我们重聚了。 你还记得他们吗？
今年的中秋前夕，我们连续多日去了全国各地的几十个墓地，见到了很多很多在中秋前夕来祭拜的人。
在第一次前去的路途中，我们还顺手写下了四句小诗：
曾化孤鸟盘旋，听见你的呼喊。 也作枯萎飞卷，路过你的风旋。  地点：德陵公墓 她蹲在地上，一点点地清理墓碑旁边的枯枝败叶。 我们问她的时候，她淡淡地告诉我们，这些年，她一般不愿意去想爷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可是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年迈的、走路的颤颤巍巍的老头，她又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爷爷。 每一次来这里看他，一想到他就静静躺在黄土之下，再也不会言语。 依然难以释怀。 
关于爷爷，欢欢总是想起三件事。
一件是开心的。 小时候，只有她能从爷爷的衣服包里摸出钱来。爷爷总把钱放在大衣胸口处的内包里，每次爷爷坐着的时候，她就跑到爷爷的腿上，抱着爷爷撒娇，然后手飞快地伸进爷爷的内包里，把钱摸出来。 爷爷笑笑，也不制止她。 家里的其他小孩也去摸爷爷的包，却从来没有摸出过钱。她总觉得是其他小孩不如她聪明。 长大了她才知道，是因为爷爷最喜欢她。
还有一件是不太开心的。 小时候有一次，她跟爷爷上街，爷爷牵着她走。她突然看见路的对面有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的爷爷把她背在背上，她转过头对着欢欢得意的笑。 欢欢就说，爷爷你也背我。 爷爷笑笑说，爷爷老了，背不动你了。 欢欢不干，非要爷爷背她。爷爷还是一直对着欢欢笑，说，爷爷背不动你啦。 欢欢生气了，一天都没有理爷爷。 很多年以后欢欢才知道，爷爷那时已经得了帕金森综合征。只是当时，她看到爷爷笑，看到爷爷止不住颤抖的手，以为爷爷只是在耍滑头。
还有一件是很不开心的。 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她赶回家的时候，爷爷已经成了盖着白布的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马上就要火化入殓。 那些在包里摸出的钱，那些嚷嚷着让他背自己的画面，最后化作了公墓下的一个小盒子，再也和这个世界无关。 再也和自己的未来无关。 以后自己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事业有成，所有的一切，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这三件事，不管想起哪一件，她的眼泪都会掉下来。
 地点：永德陵园 她抱了一大束花，放在父亲的坟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爸，我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太忙了，好久没来看你了”。 然后静静地坐着，很久很久以后，她又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爸，你知道吗，我离婚了。”  父亲离开那年，黎黎正在准备和相恋六年的男友结婚的事情。 父亲病重的时候，她的婚礼也到了最后的节骨眼上。她一边工作，一边筹备着婚礼。每天婚纱店的通知电话和医院的紧急电话，都交织着打来。 家里不少亲戚都骂她，结婚比爸爸生命还重要，果然是女儿只想跟着别人跑，连自己爸爸都不管了。
这些闲言碎语，她都假装没听见。
最后她婚礼的那一天，父亲已经没办法下床参加她的婚礼了。电视剧里那些奇迹出现的桥段，一个也没有发生。 婚礼结束后，她穿着婚纱直接就去了医院。 站在父亲的病床前，她说，爸，我来了，今天我结婚了，你开心吗？ 父亲中风很久了，戴着呼吸口罩，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半边身子不能动，只剩半边手臂艰难地抬起来，握着她的婚纱，眼泪顺着呼吸口罩慢慢地滑到婚纱上。 她知道爸爸是开心的。 因为在父亲还能够说话的时候，有一次她去医院看他，父亲跟她念叨，你们处这么多年了，还不考虑结婚？你都快三十岁了，看你安定下来，爸爸才能安心一些。
当时她没有说话。 只是后来她迅速决定结婚，婚期一直赶一直赶。这都是为了圆父亲的一个心愿。 希望爸爸能赶得上，还能赶得上。
她结婚一个星期以后，父亲去世。
五年以后，丈夫出轨，女儿刚三岁半。
黎黎在离婚和忍耐里挣扎了很久很久以后，某一天，她突然想起来父亲当年在病床上，握着自己婚纱裙角戴着呼吸面罩哭的样子。 虽然爸爸，曾经是最希望自己安定下来的那个人。 可是如果爸爸还在的话，肯定希望我快乐一点地活下去吧。
她选择了离婚。
 地点：八宝山人民公墓 他来的时候没带花儿，大男人，总是没那么细心。 到了门口的时候，卖花的大妈拦住他问，买花儿吗？秋天了，有点花不那么萧条。 他愣了一下，问，多少钱？ 大妈说，80，可以微信支付。 他点点头，行，来一束吧。  阿明和阿文是高中时最好的兄弟。 阿明老是惹事，阿文要乖一些。但是每次阿明惹了事，一群人要打阿明时，阿文都会跟着，不求能打赢，只是希望要陪着他一起挨打，这样他就能少挨几下。
有一次，阿明喜欢的女孩，被另一个男生拐走骗了。阿明一怒之下，把那个男生打成了严重的脑震荡。 警察上门，阿明要被判6、7年刑期。
阿文的爸爸是律师。当时青春叛逆期的阿文，已经半年没跟他爸说过话了。 但是那天阿文回家，跪在爸爸面前，求爸爸帮帮阿明。
在阿文父亲的帮助下，阿明最后被判了2年。 那会儿他们读高三。在最繁忙的时期，阿文也每周去监狱看阿明，鼓励他不要放弃生活。 阿明隔着玻璃泪流满面，说阿文你等我出来，一定好好报答你。 阿明说好啊，到时候我来接你，你请我喝酒。
阿明出狱的时候，阿文没有来接他，那时阿文已经去念军校了。 出狱以后，阿明找工作被歧视，遇到了很多很多挫折，但他想着还得报答阿文，一直没有放弃。 后来，阿明拼死拼活地干了几年，成了一名辅导老师，一个月能挣10000多。他每个月都会提着一堆水果、礼物去阿文家里，看阿文的父母。
又一次他送水果到阿文家里的时候，阿文妈妈哭着告诉他，阿文在军校中意外死去，被追封为烈士。
阿明陪着阿文的父母，一起去把阿文接回来。 没来得及难过，他帮着阿文的父母操办了丧事。阿文的父母哭成了泪人，阿明一滴泪没流，几天几夜没合眼，镇定地打理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着后事。
一切都忙完的那天，阿明提了两瓶五粮液，坐在阿文的坟前喝完，哭成泪人。 他说，阿文你放心，以后你爸妈，就是我爸妈。
走出墓地，吐了一地。 
地点：松鹤墓园 在天快要黑的时候，我们正打算离开，迎面走过来了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搀扶着彼此，慢慢地蹲在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张青春又帅气的面孔。 那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夫妻都是医生，工作很忙。
但儿子从小就听话。很小的时候，儿子就会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饭，独自去上学，不会像别家的孩子一样吵着要玩具。 再大一点，儿子学习努力，成绩也好，几乎没用他们操心过。学校的家长会，他们都没去过几次。 十八岁那年，儿子考上了同济大学。当时他已经是1米8几的大高个子了，长得很帅，爱打球。 离开家的时候，妈妈跟儿子说，孩子，读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但一定要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对女孩儿要有责任心。 儿子又气又恼地看他们一眼，说，爸妈，你们说什么呢。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是他们跟儿子面对面说的最后一句话。
几个月后，儿子坐公交车去见朋友，在车上突发心肌梗塞，但整个公交车上没有一个人会做心肺复苏。大家都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惊慌失措。
儿子的生命结束在公交车上的那天，距离他十九岁的生日还有不到三个月。
夫妻俩从最开始崩溃状态挺过来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国内的人急救知识太缺乏了，要是当时有人会急救，儿子说不定就不会死。
他们在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后的第二天，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不是用来悲痛，而是马不停蹄地成立一个基金会，教人急救知识。
三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基金会已经教会了上千人心肺复苏等急救知识。
面对死亡，有人恐惧，有人哭泣，但也有人站起来，做更多更好的事，竭力地阻止死亡。
其实除了他们，我们还遇见了很多祭奠的人。
看望逝去丈夫的妻子，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孩子“爸爸已经过世”的消息，欺骗孩子说爸爸只是出国了。
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望已故父母的中年男人，对着墓碑说，爸妈，这是孙子……说到一半，突然哽咽了。
在母亲墓碑前一直啜泣的女生，诉说着自己事业的不顺利。尽管妈妈已经离去，可却依然是最温暖的靠山和最后的壁垒，依然是受伤时唯一能蜷缩和躲藏的地方。
还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拿着一副扑克，放在同学的墓碑前，一开始说说笑笑地讲着班级里谁喜欢谁了，哪个老师讲课牙上粘着菜叶了，我们也快要高考了。说到后面，有个孩子突然哭了，说好的一起高考啊，你是不是说话都不算数了？
在他们离开的日子里，我们的思念与怀念，一刻也未曾停止过。 
几千年来，中秋一直是一个团圆的日子。 在这一天，我们想尽办法克服一切聚在一起，院中举杯换盏，月下相谈甚欢。 可是我们始终不能忘记，那些再也无法回来与我们共度中秋的人。 他们曾经是我们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陪我们嬉笑怒骂，走过了生命里很多艰难的路程，而后他们转身离去。 尽管在他们离去以后，我们曾经拼命地想要忘记他们。我们花尽了生命的很多时光，去让时间冲淡他们留在我们回忆中的影像。终于有一天我们回忆他们的时候，好像不再悲伤。
可是为什么那一天，我们举头看见中秋的月光，始终还是忆起了那个人。 团圆的那一块月饼上，终究是少了他们的那一块。 圆圆的那一轮满月上，终究是残了他们的那一角。
人的一生短得不能回头，故去的人，只能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我们对他们的思念多一分，他们好像就能在世上多存留一些时光。 所以，我宁愿伤口在时光里永不愈合，宁愿不和那些过去握手言和，也要努力记得你们的样子。
中秋了。 离去的人已经离去，难再团圆。 我们会更努力地活下去，更加用力地记住你们。
其实还有一个漏掉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没有采访到故事的主人公。 我们只是在一排雷同流程化的墓碑题语里，发现了一面完全不一样的题语，是真正精心设计的手写体。  “你的英灵 化成一只小鸟 在初春的晚霞中 来到我的心田中 筑巢”
落款是爱人xxx,写于1990年的7月17日，写寄语的老人不知如今是否还安在。 但是在这一方冷冰冰的墓园里，这是我们见过的最温暖的一个地方，这也是我们见过的，爱情最美的样子。
在看完这块题碑的那天，返程的车上，我们几个筋疲力尽地瘫在一起，终于补完了开头那首诗的完整版： 曾化孤鸟盘旋，听见你的呼喊。 也作枯萎飞卷，路过你的风旋。 黄门内，瞧见早先少年。 乡关外，故人为谁入殓。 孤坟易躲，孤魂难眠，高楼望断，思念太远。 本文作者：杨乐多、pp、吕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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