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少时经常会咬牙切齿赌咒：“以后我绝不成为那种人。” 那种人通常是少年人眼里某位糟糕透顶的大人。可能是一个令人无法尊重的老师，一个让下属无法信服的领导，包括终日念叨我们不是但自己其实也不过如此的父母。在少年眼里，这些中年人的身上几乎集中了世间所有的丑陋。而这些丑陋通常源于他们本身没有太大作为，闪光点乏善可陈，却又热衷于仗着辈分年龄打压少年人。 但这件事最吊诡是，少年总有一天会长大，并且，有相当大的概率会长成他们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有一位同学，她曾发誓绝不成为像初中政治老师那样碌碌无为的大人：屈居小城一隅，生活了无生趣，日复一日重复着自己也不感兴趣的课程。然而师范毕业后，她当了几年老师，有一天半夜惊醒，哭起来。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的那个人。 一个女孩，发誓绝不步母亲后尘。因为母亲为了挽回变心的父亲，委曲求全直至完全丧失尊严。女孩为此苦读，努力工作，她以为自己已全副武装，可就在男友宣布他不爱她时，她失声痛哭，苦苦哀求，一如多年前她母亲那样尊严扫地。事后许久，提及此事，仍然萎靡。对她来说，最大的打击恐怕不是来自被分手，而是为什么明明这样努力想要摆脱坏榜样，却还是跟自己最看不起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过去我以为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刻。Ta的人生可以从此画上句点宣告失败。直到最近无意间听到一首歌，窦唯的《高级动物》。他唱道：“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好强无奈孤独脆弱，忍让气愤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夺埋怨，伟大渺小中庸可怜。” 这两个词击中了我：伟大，渺小。 一位朋友在埃及旅行，在卢克索神庙，她说人类像蚂蚁一样长期劳作，建造出那样宏伟的建筑，这令她觉得也许我们并不是宇宙中特别小的一颗星星上的普通碳基生命，我们是伟大的。 但很快她补充说：“也可能这是我的错觉。” 这种错觉可能就好像我们以为一切困难都可以被轻易击垮，所以看不起也无法接受世上有任何失败。我们只肯接受“伟大的大人”，而从来不肯承认原来人长大以后是会变得渺小的。 我曾经很难接受“普通”。我固执地认为普通就等于“不成功”。不管学习还是工作，不拿第一都会让我焦虑。当然这并不是坏事，坏在于我无法容忍别人的“普通”。当同学告诉我，她要回到小地方做公务员时，我会反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强势常令人觉得黑云压顶，但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们大都弱弱地接受了这样的质询，好像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 可是伟大，渺小。每一个看似伟大的人，都有渺小的时候。每一个渺小的人，也曾有过伟大的梦想。就好像，你怎么知道你看不起的那个大人，他不曾努力过、挣扎过？不曾有过意气飞扬、年少轻狂？就算被风吹雨打后，那个大人的眼里失去了光彩，肥头大耳，迟钝笨拙，那么，他也是一个存在，一个虽然渺小但却不可磨灭的存在。 每一个不够成功的大人都不应该被拿来当作失败者的墓碑。普通、不成功，不代表着这个人应该被抹杀、被吊唁。 如若有一天，你发现少年时所有瑰丽绚烂的梦想逐一破灭，你就跟当年你最不屑的那个废柴大人一样，跌入了谷底——那么，我想我可能会恭喜你。这太棒了，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你将不再背负任何包袱，你是一个渺小至极的人，你往前迈出的每一步，相对渺小而言，都是难以言喻的巨大。而我以为一个人最伟大的时刻之一， 是Ta终于勇敢承认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所以脑补一下这样的画面也很带感： “对不起，梦想，我要暂时辜负你了。” “嗨，我自己，很抱歉你可能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绝不可以成为一个糟糕的大人呀。” 但做一个不成功的大人，也一样很酷。 ——原文载于爱格时尚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