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悦是日本著名的民艺理论家、美学家,被誉为“民艺之父”。他曾为和纸四处走访,创作了《和纸之美》一书。 “纸”的日文发音与“神”相同,可见日本人将纸推崇为至高无上的存在。2014年,“和纸·日本手漉和纸技术”成功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记为无形文化遗产。 在书中,《和纸之美》《和纸之训》《和纸十年》三篇长文,除了《和纸之美》写于1933年,另两篇成文于1942年。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和纸传统的惊叹及爱惜之心,娓娓描述和纸“用之美”,也表现了他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尊重致敬以及延续创新的渴求。柳宗悦在书中说出了自己心声:“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用耳、用手、用眼来赞叹和纸之美。” 在虚拟的时代迷恋实存 答应了写这篇序,不久便感到后悔。书中的文字太迷人,读者直接阅读便可,何必用一篇序来画蛇添足?若读者也是爱物之人,便能感受到作者惜纸、爱纸,甚至沉溺于所爱的心情。若无此心,推荐者又如何强邀读者,窥见小物之中的无穷之趣?与其一一分析此书的妙处,是否可容我也分享一下对纸的感情?或者,让我任意地与书对话? 原书写于1942年。柳宗悦先生有感于日本传统的“和纸”渐渐不受重视,于是以自身的经验,写下了各种和纸的独特之处。其中有客观的描写,包括制纸的材料、手法,也有作者主观的感受。 在作者笔下,和纸之美实为自然的恩宠,不但需要凭借自然的材料,也要造纸的人凭着自然意志驱使来制作。如此制出的纸,不但是智慧与经验的累积,更是集个性与情趣于一身。“纸”的日文发音与“神”相同,可见日本人将纸推崇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举办工艺美术展的柳宗悦 幸运的是,在我成长的世界里,还有纸的一席之地。整理旧物时,偶尔发现大学时代的笔记,字字句句,连一边打瞌睡一边乱写的痕迹都在纸上保留下来。 更妙的是,找到暑假期间与同学之间的通信。在电话费高昂的时代里,朋友之间相互写信的情况还很常见。对现在的年轻学生来说,或许很难想象吧。 写信和Line(一种互联网上的通讯应用)有什么不一样呢?因为要贴上邮票,投入信箱,自然不会写一句半句就“滑”出去。成篇的过程中,总有停顿,总有思考,而这写写停停之间,面对的是,纸。 书中插图 既然如此,对于纸也自然而然地有些挑剔。那时,挑选笔记本或信纸,是许多人生活中的一大乐趣。讲究的人,认为书写的内容,与纸的色调、质感、花样都要搭配才行。朋友之间,甚至会选择信纸作为礼物,并约定好用互赠的信纸来写信。 不过,如同柳宗悦先生所述,越美丽的纸,越不敢草率使用。有些漂亮的信纸一直保留着,随着时间过去,竟染上些寂寥的色调了!是啊,纸之美,在纸本身,也在于纸的承载。
除了因日常生活的书写产生对纸的眷恋,作为一个东亚古美术的研究者,我对纸更有超乎一般人的敏感。在电子媒体盛行的时代,有些人坚持纸质书的阅读,恐怕并不只是出自于怀旧的心理,而是因为载体的差异,确实让接受者(读者)产生不同的感受。美术品的呈现,更是如此。无论是多么精细的复制品,无论有几百万画素,在计算机上、屏幕上看到的古画,与博物馆中看的真迹,确实有别。 日本民艺馆 对于画家与书法家来说,纸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东亚书画所用的材料特性——无论是墨,或是由植物、矿物提炼而来的色彩——在不同的纸质上,呈现的效果完全不同。 纸质光滑或粗硬、吸水快速或迟缓,都与创作者的笔势一一呼应,决定书迹、画迹最后的形貌。读古书,不时可以看到书画家对于纸的评论,而得到好纸时的欣喜之情,就如同得到宝物一样。 还有些具有装饰图样的纸,扮演的角色更为吃重。纸上原有的花样,与书画家的创作相互争辉。一般人以为装饰纸较常出现在日本美术作品上,殊不知这样的纸称为“唐纸”,可能在中国古代也常使用,只是现今尚未有完整的研究。 这本书中讨论的和纸及和纸的运用,非属古书画范畴,而是作为民艺。 许多人知道,柳宗悦先生是民艺运动的发动者,他到各地探访从事传统工艺的职人,将他们的作品推广至现代生活场域。 20世纪前半叶,随着工业制品的发达,传统手工艺品面临危机。他以动人的笔调一一书写小物,召唤追求方便的现代人,珍视手作的美好。 他更强烈主张,日常用物的质量能够增添人们心灵的富足。如今,我们已经走得更远更远,连“书写”一事都已不再日常,2017年的人们,是否仍能对纸产生感情? 写这篇序言时,书籍尚未出版。我不知柳宗悦先生的一字一句,将由什么样的纸来承载?或者,读者是由电子书来读这些文字,完全忘了纸的存在?“美纸招来美梦”,希望已经习惯在虚拟世界中生活的人群中,还有些迷恋实存的读者。 文| 巫佩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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