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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边界

 A芝兰之室 2017-10-13


现成物取代具有“神秘的构成规律”和“高超的技巧”的艺术品而与艺术匠师争雄天下,虽然仅有大约50年的历史,如今却已风靡西方,甚至在古老的中国也扎下了阵角,自’85美术运动兴起以来,此类作品已屡见不鲜。这种“泛艺术化”或艺术知识化、生活化的现象在愈趋多样的未来不会是唯一现象,但这种向所谓非艺术的科学、知识领域的交融渗化的艺术扩张运动却是必然趋势。这是人类思维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需求。

安迪-沃霍尔《花》1964

正如罗素为我们勾描的人类科学史脉络:首先是天、其次是地,再次动植物、人体,最后是思维,而人类思维的探索至今还远未完成。这不也是人类艺术史发展的基本路途么?如果将艺术史作为人类体认世界的思维活动史,则过往的艺术史又显示了一条泛知识化(以宗教为标志)→工匠化(以技艺为专长)→知识化(以哲学思辨和科学的思维为特点)的基本趋势。

安迪-沃霍尔《坎贝尔汤罐头II》1969

原始人类,不知何为艺术,何为知识,何为生活。艺术即知识、即生活。而知识即巫术(宗教),巫师是知识的化身,艺术的代言,今人眼中,宗教的力量是超自然之力,乃可见与可认知事物之外的世界。

安迪-沃霍尔《牛》1966 

然而“对原始人来说,普遍存在的‘力’完全是自然的,因为根据他们的思想方法,超自然的东西也是客观存在。我们称为信仰的现象,对他们来说却是知识的表现”(利普斯《事物的起源》P325)。今人视为信仰与情感寄托之形态的宗教和艺术在他们那里是知识。这颇类朱熹哲学,万物皆是个理。寻理即是知识。

安塞姆·基弗《Apollodors Liste》 2004 

黄帝史官仓颉“有四目,通于神明”,俨然大祭司、大巫师。始造“书”,其“书”可为画,可为字,亦可为契、为象、为卦、为咒……遂引起后人多少扯不断、理还乱的艺术源头之争。其实,“艺术”这一概念只是符号,是某时区文化认同的概念所指,艺术本身却独立于“艺术”而存在,以时人之“艺术”解彼时之艺术无异于指鹿为马。

安塞姆·基弗《Dein Hausritt die Finstere Welle》2005

文明肇制,必生分工。何谓文明?谓:人类为维持作为生物本身基本需要之外所创造之一切均为文明。于是少数掌握专门技艺之工匠即为满足他人的某方面精神需求而创造艺术品,此时,艺者技也。综观奴隶时代艺术品,无论青铜、石刻、雕像、建筑均为工匠所为。今人誉为希腊艺术大师者,若菲狄亚斯、米隆、波拉克列特等均不过彼时高级工匠而已。

安塞姆·基弗《Geheimnis der Farne》 2007

不过,这种技艺活动仍有与知识和宗教活动相混同之嫌,而宗教活动仍是其时人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中国的铸鼎与礼仪,希腊的雕像与拜神。但与原始人类相比,这时的技艺活动已非作为宗教同一物的艺术活动,却是专司一职较少随意的作为宗教附庸的艺术活动了。工匠化的特点在中国封建时代和欧洲中世纪仍在延续。但出现了差异。

安塞姆·基弗《Lasst 1000 Blumen blühen》 2008

在中国魏晋、隋、唐时代,掌握知识与政权的贵族文人开始涉足技艺,工匠画开始被文人化(精神化、知识化)。顾恺之的画风为典型二者联姻之结晶。经过文人画工混杂合流的短暂历程后,工匠画与文入画分道扬镳。这分裂经过了痛苦的胎动。此时,工匠,特别是高级工匠总欲跻身文人之阶,吴道玄为代表,他绘壁之余,学书赋诗,求脱匠人之胎,但当他见敌手皇甫轸画壁卓越,“其艺迫己,遂募人杀之。”(《寺塔记.净域寺》)此乃终不能脱工匠帮会门户之习,故,虽时人及后代匠人誉称千古莫二之画圣,却难得宋元后文人之青睐。

安塞姆·基弗《Untitled》 2004

反之,初唐以画事见长的右相阎立本则已觉绘事卑微之耻,标示了文人另辟画道的心态。果然,时至宋元,文人画始独步艺坛,并将其看家知识——诗、书融于内,在那一尺半幅的宁溢天地里,游哉悠哉,怡然而乐。而此后的艺术史中,民间画工亦“笑语不闻声渐悄了”。

杜尚《泉》

欧洲漫长的中世纪由以武力掌握政权的蛮族和掌握知识精神的基督教(天主教)僧侣分领天下。僧侣是文人,但他们不似中国封建文人集权力、知识、艺术等于一身。在僧侣眼中,艺术这种技艺不过是神学的婢女,是形而下的活动,因此,那些杰出的建筑、绘画和雕塑匠师没有被记下像菲狄斯亚般的光辉名字,只留下了那众多与“神旨”高度和谐的杰作:光怪而又理智的教堂,瑰丽而神秘的镶嵌玻璃画,呆板而又好憧憬的雕像。

弗里达作品《只是轻轻地掐了她一下》

但是在中国文人眼中,艺术并非社会生产活动,应是修身养性,心灵完善的手段,是形而上的精神活动。形而下的技能属于民间工匠,故物质生产性的建筑、壁画、泥塑应由他们去作。因此,这时期中国艺术更多体现了文人、工匠的二元特征,而欧洲则是单以工匠出现的一元特征。

弗里达《带钉子的自画像》

“一元化”的状态一直延续到文艺复兴及稍后的较长一段时期,文艺复兴三杰的身份仍是工匠。精通数学、建筑、医学的盖世英才达·芬奇和英雄巨匠米开朗基罗在劳伦梭·美第奇的宫廷里不过是私人玩物和手艺人。而三杰之间各领门徒,分庭抗礼,争荣猎宠,冷嘲热讽的架势却又与天宝年间吴道子、李思训大同殿摆擂试壁,各画工帮会角智争能的盛况颇相类合。匠师亟欲提高本身地位,向意识形态靠拢的心境在这两个不同时区的艺坛上均明显存在,芬奇即常为身份低下,未尽其才而抑郁不平,甚而客死他乡。

弗里达作品《我的出生》

从印象派之后开始,更确切地说是从塞尚开始,艺术观念开始转为形而上的文人性观念,艺术标准从技艺型变为无法确定的创造型、开发型。如若说,前一标准在马蒂斯、毕加索、康定斯基那里还依稀尚存,则至杜桑、达利、劳申贝格、曼左尼等人那里这标准已无从谈起了。如果说前者是在绘画或雕塑本身领域内反省和开拓新的观念,那后者则是对整个艺术观念的反省和拓延。在五光十色的西方现代派(或称后现代主义)那里,一切概念(思辨的与俚语的)、一切母题(世俗的与宗教的)、一切媒介(传统的色彩石块与垃圾、工业制品)、一切传播场景(展厅与山谷)已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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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杜桑将小便池作艺术品为标志,表明人类对思维探究的触角伸到了艺术领域。学院制度将科学与哲学分开,技术和科学分开。结果使现代人产生了隔膜,失去了结合精神与物质的能力,失去了理解世界整体的能力。应当回归人类初期整一把握世界的自信力。世界不存在障人眼目的琐碎的偶然,一切是合秩序的。艺术是诸家锻炼的活动,它沟通各个领域的知识,连结人的直觉和理智,混乱和秩序。将艺术从神秘的技艺中走出来,让它回归到主人——人的怀抱中来。正如曼左尼的严肃论点:人基本是自由的,但应当使人意识到这一点。即人人均可成为艺术家,只是有人意识到,有人未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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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必然导致艺术的哲学化、思维化、知识化和科学化。自然,“化”不等于“同”。其实,根本是“人”化。杜威说:“哲学家如果不弄那些‘哲学家的问题’了,如果变成对付‘人的问题’的哲学方法了,那时候便是哲学光复的日子到了。”(引自胡适《实验主义》)同理,艺术何时从艺术本体转为人的本体即是艺术光复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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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波普”艺术实乃将技艺型艺术彻底文人化的一种行动,是艺术终将回归大众中的一步——首先回归到包括了少数“艺术家”的知识界手中,而世界上目前正有一个强大的、为数众多的知识阶级在形成,它已打破以往的阶级概念。在国内,受西人流行艺术所及,波普热正兴,这并非只是出于模仿之心,实是趋势使然,人的觉醒思维空间的拓展对于我们来说,更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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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国早在宋元时代,艺术(主要是书画)即“文人化”了,但那不是在人类现代思维层次上的艺术拓展活动。今人眼中,山川、空气、环境皆为人的造物,这是为今人已有知识所提供的特定文化氛围认同的空间,是被拥抱的空间,而非可望不可及的空间。其实,中国古代文人将工匠艺术引向了另一极端,并未使艺术本身得到解脱,只为文人自身找到了一种人格寄托的新的归宿,这归宿又非各相殊异,乃是有一统规范的模式,其后期新八股式的技艺也使后人视为畏途,艺术又进入了一条狭窄的胡同。它所能包容现代思维的天地更为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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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艺术扩张活动在中国又面临着首先是文人(知识分子)对自身反省与批判的任务。而中国文人的非单一型特征(今日中国的文人甚至艺术家亦常是集权力、艺术于一身)的承延使这任务尤显艰巨,因为许多传统文人心理、如学而优则仕的心理等易使中国文人依附性强而叛逆性弱,它极易成为传统“专利”强有力的卫道士,从而使艺术思维的拓展活动受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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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强化文人(目前,我们的艺术界即是文人组成)的现代思维的素质至关重要,知识界是任何时代文化变革的先知先行。目前,在中国,类似西方的艺术拓展活动首先在文人阶层内部实行突变的出现尚待时日,但是,其有志开拓现代艺术新景观的先锋不妨在反省自身的同时走向民众,与源远流长而又早已与文人艺术分道扬镳的民众艺术相汇合,目前,不是已有一些中青年艺术家正在走向社会、进行一些集雕塑、绘画、表演等形式于一瞬的市民文化和乡村文化活动了吗?改造那占民族大多数的非文人阶层的民众文化素质抑或是变革成功的又一关键。

托尼·克拉格Element a 120x220x110 Wood 1983

这样,将艺术看作一种战略,表面上看似乎偏离了艺术本质,但它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阶段,这阶段正在我们脚下,并由我们来塑造。而艺术是什么?这古老的命题却永远是个谜,且让那些采取防御态度,故意只谈艺术自身的语言来挡开对它的人类与文化的功能和作用质询的“艺术家”们自己去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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