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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CLC 2017特刊 | 吴一龙:大医必厚德,精博方至善

 YLWUGD 2017-10-14


古希腊神邸的门楣之上刻着“认识你自己”的箴言,开启了人类探索未知的欲求。人类对于自身的认识,从未停止步伐,一如医学对于恶疾研究所铸就的一座座丰碑所见证的那样。在WCLC 2017启程之际,AME科学编辑走访十余位中国肺癌专家,进行会前深度访谈,记述一群抗击肺癌冲锋陷阵的战士们,他们如何醉心于研发最新的武器,探索未知的敌营,奉献毕生精力不磋。他们或追思既往,予告诫;或微析当下,予鼓励;或构想未来,予倡导。邀赏此刊,与中国学者来一场赤诚相对,在共鸣与碰撞中掀起激烈的思维风暴,对酒当歌,是为人生之几何。


常言道,大医精诚。今欲语,大医厚德,精博至善。何为厚德?《易.坤卦》:“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何为精博?《晋书·华轶传》:“才学精博,道行优备。”何为至善?《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医者无数,良医千万。何为大医?大医者,技必精,心必诚,或百里挑一,或千里挑一者也。


吴一龙

  • IASLC杰出科学奖获得者

  • 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理事长

  • 广东省肺癌研究所(GLCI)前所长

  • 广东省人民医院(GGH)终身主任

  • 中国抗癌协会肺癌专业委员会(CSLC)第三届委员会主任委员

  • 广东省临床试验协会(GACT)会长

  • 中国胸部肿瘤协作组(CTONG)主席

  • 世界华人胸外科学会(ICSTS)第五届会长

  • 国际肺癌研究会(IASLC)理事会(BOD)核心成员,国际分期委员会委员

  • 美国临床肿瘤协会(ASCO)国际事务部委员

顶着无数头衔的他,是大批中国肺癌方向医者望尘莫及的高峰,受瞩于不计其数的国内外同仁。学术任务繁重的他,长期奔波于世界各地的学术会议,致力于抗击肺部肿瘤的第一线。聚焦于镁光灯下的他,是媒体的宠儿,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屏幕前方为大家解说最前沿的学术资讯。

 

AME在整理吴一龙教授的访谈资料之时,除了通过多种渠道获取吴教授的个人信息以外,还把吴教授近五年的专访全部通读了一遍,其数量之多耗时一周才整理完毕。随即,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不能自已。在实际访谈过程中,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小时的会面时间,却让我感受到吴教授实非高不可攀的“大牛”,更似一位见解独到、慈祥又稳重的“大医”。


图1. 吴一龙教授受访于广东省人民医院肺癌研究所办公室

 

一、所谓厚德,“君子以厚德载物”

 

  • 贵在传承

 

根据最新 WCLC 2017稿件收录情况,除了吴一龙教授有一份口头报告和三份壁报展示外,杨衿记教授、江本元教授各有一份口头报告,广东省肺癌研究所(以下简称“肺研所”)康劲等13位年青一代学者均获得了一次壁报展示的机会,可谓人才济济。因而,吴一龙教授在本次专访中被问及一生中做过最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的时候,他感叹道:“培育了年轻一代的接班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我们肺研所整个团队都非常棒,国内甚少单病种机构能够做到在各个领域都培育出年轻一辈的人才,肺研所办到了,例如基础转化研究有张绪超、肿瘤内科领域有杨衿记、周清,外科领域有钟文昭、杨学宁,放射治疗领域有潘燚,还有专长于临床试验的研究护士甘彬等等,这是我最自豪的事情。”

 

为什么吴一龙教授能够在传承方面做得如此出色?他随后在对年轻一辈医师寄语中给出了精辟的答案,“在瞬息万变的社会里,年轻人要懂得兼收并蓄,适应社会的迅速发展,才能脱颖而出。”从追随潮流的脚步到引领时代的发展,吴教授正是秉持着“兼收并蓄”的理念率领着他的团队一步一个脚印地传承下去。

 

  • 重在合作

 

然论及国际上有着“中国学者不够团结”的声音,吴教授并不认同“团结”二字, “团结”可以表述为酒肉朋友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表现为照顾老乡等等。吴教授认为,学术界的“打交道”不应该叫“团结”,“合作精神”更为贴切。

 

究其“不够合作”的原因,吴教授认为这离不开中华上下五千年传统文化,如多数史记里的笔墨多着重于对英雄人物的描绘,造成人物推动历史的错觉,导致目前社会文化氛围,乃至医学发展或多或少会造成“合作精神”缺乏的倾向。这本质上是一道经典的辩题:“你认为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人民创造历史?正确答案自然是人民创造历史,人民推出英雄。”然而,中华文化还是有过分宣扬了英雄主义和个人崇拜主义的地方。

 

“再如我们知识分子的评价系统,所有的评价离不开发论文、数‘一作’的方法,处处体现‘第一名’的重要性。远至科举制度,近则现代各种规模的评价体系都没有告诉我们,其实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甚至是团队中的最后一名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一项成功的临床试验离不开团队中每一位成员的力量,但是这需要相对应的鼓励制度,吴教授一直致力于打破这种“不平等”的隔阂。

 

  • 乐于协作

 

节选自《踏歌而行》——“求麻烦”的吴一龙

 

他上学上到大四操心学弟学妹,于是办了本人文杂志叫《中国医学生》。

他操心普通老百姓缺乏医学常识,于是办了本杂志叫《家庭医生》。

他是中国第一位引进循证肿瘤学的人,同时创办了本杂志叫《循证医学》。

 

1997年,他克服重重困难未雨绸缪地建立起了“肺癌患者生物样本标本库”。

2001年,作为“广东肺癌第一刀”的他,却开始带领团队研究靶向治疗,专注精准治疗。

2007年,他认为创建一个“中国的肺癌领域临床研究组织”是必须的,CTONG便诞生了。

 

CTONG的创建,起于“玩兴”,怀抱“合作精神”,旨在促进肺癌领域临床研究。“CTONG走到了今天,一直奉行‘只要你有idea,你就可以成为PI’的思想。组织中每个人各有所长,大家会互相帮助,完善项目,团队中每一位成员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角色很重要,同时也要玩得开心。”他认为,“这关键在于良好的创作氛围和平等的‘游戏’规则。CTONG不见得做得最好,但我们一直往这个方向去努力。”

 

吴教授用平淡的语言表示,行医者,应有所创新,有所传承;互相合作,乐于协作。君子以厚德载物,上善若水,方能众志成城,造福后世,吴一龙教授正是中国肺癌领域里最利万物而不争的存在。


图2. 摄于肺癌研究所办公室

 

二、所谓精博,“才学精博,道行优备。”

 

  • 漫漫精博之路其修远兮

 

吴一龙教授出身于“黄金一代”,属于77级的高考生。1982年,吴教授毕业于中山医学院(现“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以全国前十的统考成绩,被分配到肿瘤医院,自主选择胸腹外科方向。“以前的肿瘤治疗非常局限,上市的化疗药屈指可数,仅仅是一小部分早癌患者能够通过外科手段得到治愈。”在那时候,外科手术是最能够帮助肿瘤患者的治疗方式,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吴教授选择胸腹外科。

 

“想当初,分科并没有现在这么细致,所以实际上我人生中第一台独立操作手术是结肠手术,并且,在胸腹外科学习的那段时间也是非常痛苦的。”轻描淡写过后,吴教授便没再提起更多关于“痛苦”的训练课程,毕竟才学精博,谈何容易?

 

  • 转角遇到“肺癌”和“综合治疗”

 

1989年,从德国留学归来的吴教授,在中山大学肿瘤医院利用中午的时间潜心整理了1980多份病历,期间他发现了肺癌5年生存率极低而且长时间没有变化,这让他十分震惊。“正是这段时期,让我明确了肺癌研究方向。”吴教授从此踏上了消除肺癌的征途。

 

外科医生总是非常珍视自己的“那把刀”,那一门手艺,并以此为傲。90年代后期,吴教授并没有自满于“广东省肺癌第一刀”的称号。多年的潜心研究与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显示,不应该单靠外科手段去治疗肺癌患者。从此,他打开了中国肺癌患者综合治疗的大门。

 

  • 才学精博之人,道行优备,谈何容易?


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吴教授一路坎坷,一路高歌。他情真意切地告诉AME:“想要成功,必须做实事,但是实话说,做实事是非常痛苦的。”他以CTONG临床试验为例,“目前,一项临床试验平均需要耗时五到六年,甚至七年。一项研究成功了,固然光芒四射。但可别忘了,背后还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花费整整七年的时间专注于一件事,最终却失败了,许多人为此做出了大量的牺牲。”

 

从医四十年,左右吴一龙教授选择临床事业方向的只有“如何让患者获益更多”,他至始至终秉持着脚踏实地的医风,奋斗在肺癌治疗的第一线。这也许是他为何当初选择了外科,又毅然转向专攻肿瘤分子生物学的原因。才学精博,道行优备,描述的正是德才兼备之人。

 

三、所谓至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的“三纲领”是为弘扬高尚的品德,使人弃旧图新、弃恶扬善,最终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那医者的至善又是何种境界呢?

 

吴一龙教授给出了他自己的解读,“至善的境界,首先强调的是人文。第一,我们要让患者感受到尽管接受的治疗并不完美,但医生是尽责的。第二,医患之间真诚相待,当我们不会治疗的时候,应该诚恳地道出‘我不会治疗’。第三,医术不断发展,我们应该创新地为患者提供有风险,但有可能获益更大的治疗方案。若想要把三点综合在一起,医者必须不断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才能造福患者。

 

关于第一、二点的理解,吴教授在访谈尾声向我们推荐一本“蛮有意思”的新书——《癌症·新知》(菠萝著),是一本科普医学书。在序中,他写道:“我们都要感谢菠萝,因为有了他的文字,使这世界少了一点愚昧;因为有了他的著述,可使众多的癌症患者少走弯路;因为有了他的孜孜不倦,可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谢谢菠萝——我尊敬的李治中先生。”

 

在此之前,吴教授才感慨道:“现在社会发展和信息周转的速度太快了,我们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阅读厚重的书籍,现在主要还是以浏览学术期刊为主。”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专家,孜孜不倦地精进自己的医术,没有时间耗费多余的精力在爱好上,但他却乐于为一本科普书写一篇序,郑重地向一名作家表达最大的致敬,只因为这名作家让患者更加了解了癌症这种疾病。这何尝不是吴教授遵照了自己对第一、二种“至善”的理解,通过科普书“要让患者理解医学并不完美”,进而达到“医患之间应该真诚相待”的目标。

 

一路以来,“创新”一直是吴教授肺癌领域研究生涯中的关键词。他以身作则,告诉广大临床医生,肺癌研究还能走得更远,所以他鼓励“医者应该敢于创新地为患者提供有风险,但有可能获益更大的治疗方案。”这是一种胆识,更是第三种“至善”。

 

 对话 · 吴一龙 

 

  • AME: AME Publishing Company

  • 吴教授:吴一龙


AME: 如果有一台时空机让您穿越回到十年前那个芝加哥的咖啡店(CTONG成立之初),允许您做一件事,您会想要改变什么?

 

吴教授: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会有它的必然性,并非天下掉了一块馅饼,然后碰巧被我们吃到了,而是经过一定的时代背景等因素积累催生出来的。1997年,我已经在着手构建“肺癌患者生物样本标本库”,要求每一例手术患者的肿瘤标本都要保留起来并连同临床信息整合在一起,但这个标本库还没有进一步进行数据分析和临床转化,仅用于临床信息的收集。

 

2004年,EGFR基因突变和靶向药物的可能关系被刊登于《science》和《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这马上引起我的关注。这时候,由于我们的标本库已经有了七年的积累了,我们才能迅速地开展靶向治疗的转化研究,之后才有CTONG的开花结果,才能够走在国内甚至国外同仁的前方,这离不开过去工作的积累与总结。

 

话虽如此,临床研究发展至今,尽管广为人知,但它在我国仍处于初始阶段,尚未成熟。因此,纵使现在才成立能够推动肺癌临床研究的组织,仍为时不晚。我非常庆幸当初自己做出这个明智的选择(成立CTONG)。

 

倘若真要改变一件事的话,我会选择更加重视分子生物学的发展,做更多前瞻性关于生物标志物指导下的临床研究。在过去,分子生物学的研究一直停留在基础研究阶段,如今我们已经可以将此与临床相结合,做到临床转化。如果我们能够加快靶向治疗的进程,推进精准医学,把遗传学信息更好地与临床试验相结合,顺应当今医学发展的潮流的同时,相信会有更多患者获益。

 

AME: 我国医疗水平不平衡,我们应该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团结起来造福患者?

 

吴教授:一句话,医生水平同质化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同一所学校毕业的两位临床专业应届生,医学知识水平并不会相差太远。当一位就职于大城市里的三甲医院,另一位回老家的县级医院任职。五年后,两位同学的诊疗水平落差就会很大。这是因为他们在学校接受同质化教育,然而,由于我国医院水平发展不平衡,只能满足医学高等教育的同质化,忽视了医者继续教育的重要性,直接导致他们前往医院工作后,诊疗水平相差甚远。中国医改要推行住院医师规范培训的道理就在于此。

 

其次,我还很提倡专科医生培训。这绝不是简单的自主选择的“个人发展”问题,专科知识博大精深,我们既然怀抱着“让患者在什么地方看病,都能得到一样的医疗服务”的美好愿望,就应该为此努力精进自己的医术。这是一项打造医生的系统工程,我们需要它。

 

底层医生做好系统培训,上层医生也要让中国肺癌治疗做到“有章可循”。

 

我牵头制定的指南(《中国临床肿瘤学会原发性肺癌诊疗指南》)同样是为了医生水平同质化。一部好的指南,应该是根据业务治疗措施可及性来进行制定,能够体现国家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现象。作为临床医生,我们不应该盲目参考AJCC或NCCN等权威国外指南,当中有许多诊疗规范都是我们一般医生无法做到的“高大上”。我们应该根据地域发展的特性,提供性价比最高的治疗选项。

 

出版符合国情的指南,更加“接地气”,这个构想为中国各地肺癌患者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多种治疗措施,保证了每位临床医生有一定的诊疗水平,让他们有章可循,并且让患者满意。欣慰的是,国内越来越多肿瘤内科医生都愿意参照中国临床肿瘤学会的指南来进行学术研究和临床实践。相信医生同质化的道路将越行越远。

 

AME: 2017 WCLC召开在即,您认为如何在长期由欧美主导的科研学术领域更有力地发出中国声音?

 

吴教授:这得实干,拿出点东西来。由于中国幅员辽阔,国际学术组织会出于照顾性质为我们国家的学者提供一席之地,但是如果想要长久立足于世界舞台上,还是需要用power说话,什么是power?就是要拿出真材实料的临床结论,这就意味着你需要做更多临床研究,包括临床试验和日常临床工作。

 

但临床研究有一个前提,必须根据国际通用的规则来进行,不必过分强调“中国特色”,自成一套。作为学者,我们的眼光不应该如此狭窄,学术本应该适用于全人类。医学是一门科学,科学的语言是通用的,只有使用通用的语言才能在世界学术圈上更有力地发出中国声音。

 

AME: 在2017WCLC上, 您准备口头报告“Global perspectives in eliminating themajor cause of lung cancer”。您认为广州在消除肺癌方面上有何优势?

 

吴教授:我高中毕业后就考来广州读大学了。在广州,肺癌病例数量并不是全国之最。广州这座城市在肺癌研究领域上有四点优势。一,广州地处南方,拥有改革开放以来大家所熟知的一份实干、沉稳的性格;二,广州作为华南地区的中心城市,拥有82所高校,医学高等教育条件优渥,已经建立了较好的学术氛围;三,拥有中国“侨乡”美誉的广州,包容性强,兼收并蓄,适宜理论创新、学术发展;四,在广州,许多肺癌领域相关的学会和专家均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国际影响力较大。相信广州这座城在未来肺癌学术领域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后记(一)


擅长肺癌外科的钟文昭教授在AME连番追访中,阐述了对恩师吴一龙教授的印象——“make lung cancer history”的蜜蜂、诗人和勇士。

 

业精于勤的蜜蜂、才华横溢的诗人、敢于创新的勇士,近距离下的吴教授依然令人沉迷,使人钦佩。

 

后记(二)


为了呼应本次专访主题,笔者特意问及吴一龙教授关于院训“大医厚德,精博至善”的一些看法,吴教授略施幽默地表示:“这话似乎放在哪个医院都通用吧?”

 

是的。“大医精诚”一词源自中国唐朝医学家孙思邈所著之《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大医精诚》,该卷被誉为“东方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至今国内不乏医院、高校仍用它作为医学誓言,将“大医精诚”作为院训、校训,以严格要求医者,吴一龙教授所属的广东省人民医院亦如此。大医,吴一龙教授当之无愧;精诚,形容此人略显贫乏。偶然发现该院院训为“大医厚德,精博至善”,简洁有力,更加贴合吴教授形象,便以此为题。




采访/成文:江苇妍 AME Publishing Company

摄影:黎少灵 AME Publishing Company

责编:许梦杨 AME Publishing Company

视频剪辑:麦雪芳 AME Publishing Company

特别鸣谢 AME Publishing Company 编辑严斯瀛,广东省人民医院钟文昭教授对本文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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