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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皂角树

 jigucun 2017-10-16
 


      这棵皂角树太古老了,村上有位叫刘老爷爷的人说他小的时候皂角树就是这么粗这么大,他八十多岁了,皂角树还是那么粗那么大。

  皂角树做砧板出奇的好,既不伤刀口又经久耐用。那时是人民公社生产队时期,于是生产队里有些社员为了能用上一块皂角树的砧板,决定把皂角树砍掉。 我是在皂角树下长大的,对这棵树极有感情。为了保住这棵树,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树下把队上有人要砍树的事告诉了年过八旬德高望重的刘老爷爷。刘老爷爷当时一听跳将起来,借着月色朝队长家走去。他没管夜深还是人静,也没管队长和队长媳妇是睡了还是没睡。他用他的大烟杆敲开了队长家的门。于是第二天上午队长便在树下召开了一个大概有五几十个社员参加的会,大说特说皂角树是如何的古老又方圆百里独一无二,以及对人们是多么有利等等。社员中虽然有些一心要砍树者,但却因自己的胳膊拗不过队长的大腿,不得不让皂角树活下来。 

  仔细起来,那时距今已39年。39年来,中国大地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村里也不例外,首先是让皂角树活下来的刘老爷爷满九十岁那年仙逝了;其次是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给了个人,皂角树已不再是集体财产;再其次是人口猛增,皂角树下原来空空如也,现在却修满了矮小的砖房子,住满了人。最关键的是有一栋房子距皂角树的树干仅三几米远,房子下面的泥土里就是粗大的皂角树根。 

  房子的主人就是树的主人。树的主人是位了不起的女老人,《千家诗》、《三字经》、《增广》、《百家姓》她几乎是倒背如流。《三国演义》、《西游记》、《西厢记》、《水浒传》《红楼梦》这些古典小说她不知读过多少遍。她常给村里的人们讲这些书中的故事,其中的有些章节和诗词歌赋她能完整地背下来。老人是这个家里的最长者,她的后辈们对她非常尊敬。 

  皂角树虽然老极了,但它还是一如既往地结出皂角,并且那皂角的肥硕和当年一样。 

  每到深秋,满山遍的树叶都落尽,皂角树也不例外。落尽了叶的皂角树仅剩得赤裸裸的、黑亮黑亮的像刀片一样的皂角片挂在树上。那情景真像我小时候听过的那个迷语“一棵树子高又高,树梢上挂满千把刀”。 

  那些年树的主人--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不让她的后辈子孙们上树去摘皂角,她怕他们在高得不可开交的树上踩虚了脚掉下树来。她只等着霜降过后皂角片们自自然然地陆陆续续的慢慢地掉到地下。她把每天从树上掉下来的皂角收拢,或十片一捆或八片一捆的用稻米草拴起来,逢赶场天便唤一个孙子帮她把皂角背到街上,找个地方摆个地摊,然后坐在小凳上慢慢地卖。到来年春天树上的皂角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她拾的皂角也卖得差不多了。 

  这些年,这个家庭里也曾掀起过一场砍树的风波,原因是树距房子太近。谁家是一开门出来紧挨着大门就是一棵大树呢?这其实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屋子下面的泥土里是粗大的树根,大风吹来,树杆摇摆牵动树根,站在建在树根上的屋子里能感觉到屋子在动。屋子的安全受到威胁。后辈们要砍树是情理中的事。

  当时我望着皂角树,我望着那些我非常熟悉的古老的虬状的丫枝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亮光的绿叶,想着皂角树的命运,不免有些惆怅。 

  这时候有一只喜鹊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皂角树最高的树梢上叽叽喳喳,我想它或许打算在树梢上筑巢。以前这皂角树上任何一年都有一对喜鹊做窝的,那年月喜鹊们在树上年复一年地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是最平常的事。然而近些年它们不知去了哪里,那高高的枝上前些年还留下些破烂不堪的空巢,现在空巢也没有了。

  2007年,皂角树下的老人过世了,她活了80多岁,算是高龄。但我对她的过世还是甚感伤心,因为我此后回乡再也看不到她慈祥的面容;再也听不到她讲《三国演义》和《西游记》等书中的故事;再也听不到她轻声地教育和呼唤后辈们的声音;更有甚的是她走了以后再没有人来呵护皂角树。她的离世意味着皂角树的将要被砍,这叫我受到双重打击。 

  就在这年,我偶然看到一个资料,资料上说有百年以上树龄的树都属古树,古树受法律保护,不能胡乱砍伐。我仿佛是找到了救星,就像当年生产队上有人要砍树时遇上刘老爷爷那样,心想只要到有关部门去说一下,他们就会来考察,然后在这棵至少也有三四百年树龄的皂角树上挂一块牌子,树就百事大吉了。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去向有关部门言此事,毕竟投鼠还得忌器啊! 

  保护古树固然重要,房子就可以不顾了吗? 

  去年,一个天上挂着弯月的深夜,我只身一人站在树下,这时候树下的人家已经睡熟。我用我的手摸着树身,它似乎跟几十年前一样,没有粗多少。其实,它还是在长的,只是我不时都来看它,发觉不出来罢了。

  微风吹来,树叶哗哗的响。我偶尔听到树梢上有鸟在呢喃。我怀疑那是几十年前就栖息在树上的那对喜鹊。即使不是那一对喜鹊,也是它的儿孙们。我在一股古老的凸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下来,我一连抽去几支纸烟。我企图想出一个既能保住树又能让房子不受损的办法,但终没有想出来。 

  就在我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时候,皂角树竟然被砍了。砍的时候据说是费了不少事: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爬到树上把所有的枝干都砍完,然后才砍树干。最后听说是有个有点文化的人要做根雕,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树桩都刨翻起来运走了。

  过去我回老家,汽车在距小镇几里远的地方拐几道弯后爬上一个山坡就可以看到远处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皂角树。如今没了,只剩树下那几间排列不整的房子和一些猪圈之类的建筑。有一个晚上我特意到树下去。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一点树影也没有。


来源/毕节日报    作者/谭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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