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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牛的幸福时光

 八寨老杨 2017-10-17


不小心看到一个视频,野黑牛大战狮子。


一群狮子趴在一头被他们撕得七零八落的黑牛身上,开肠破肚、鲜血淋漓,咂吧咂吧、肆无忌惮,搔首弄姿、大快朵颐。


不远处,几头黑牛愣愣盯着,好像瑟瑟发抖。


远处的山坡,一群群黑牛云里雾里飞驰下山,迅速集中到狮子群附近。他们数量渐渐增加,渐渐走近,渐渐把狮子围起来,渐渐缩小埋伏圈。


前面的黑牛牛角已经碰到狮子,狮子只顾着狼嚼,很不耐烦的甩了一把爪子,转过头,惊讶发现黑乎乎的,周围全都是黑牛。几头狮子迅速知会,发起淫威,冲着黑牛怒吼、咆哮,剑拔弩张。


尽管狮子威风凛凛,已经无济于事,一层层黑牛聚拢上来,铁桶一般把狮子群围得密不透风。狮子即便怒发冲冠,左突右冲,对于牛群的前赴后继,不过只能挣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牛角顶过去、扬起来,狮子就像布偶玩具一样飘在空中,掉下来,黑牛继续奋勇顶上去,又荡到空中,掉下来,软塌塌的贴在地上。


真是难得一见的弱者战胜强者的珍贵画面,尤其是深刻的历史和生态学的寓意,让人有一种实现夙愿的快感。


据说蚂蚁可以扳倒大象,很遗憾,没有机会看到那么精彩的视频,不过,黑牛的团结战斗,也是一道难得景观。


很佩服那种一年到头坐在办公室里搞产业规划的人,他们似乎具备上帝一般的洞察能力。或者,他们把自己等同于上帝,我们这些老农就是他们的子民。


他们拍拍屁股,突发奇想,菜市里辣椒那么贵,可以种辣椒啊。而且规定只能种辣椒,种点别的就要拔掉。于是我们漫山遍野的种辣椒,结果卖不出去,只能烂在地里。


看来拍屁股不行,于是他们拍拍内容苍白的脑袋,可以种茶叶的嘛,而且规定只能种茶叶,所有辣椒都要拔掉。于是我们恨不得火塘屋都种上茶叶,结果茶叶掉价,大伙一头雾水。


有些地方更是郁闷,鼓励村民种香蕉。收获季节香蕉囤积在地里卖不掉,就鼓励附近城市市民来买香蕉,说是为蕉农献爱心,此谓爱心香蕉。


乖乖,以爱的名义绑架上了。这就等于要那些无辜市民,为他们这些产业规划者的错误决策买单。靠,想得真妙!脸皮真厚!


随便拍这拍那,一个一个的虽然粗略一想都是伟大创意,可是做下来都是馊主意。终究不是办法,于是他们随手抄了几张字条,罗列菜市场里最贵的玩意,各自揉成一团,散开,随手捡起一个,一摊开,原来是要养鸡啊!


于是我们大面积养鸡,所有公鸡母鸡不分昼夜的鸣笛,吵得整个寨子民不聊生,结果发了一场鸡瘟,全没了。


抓阄并没有结束,一个接一个的继续。

养鸡不行那就养鸭,鸭子没了就养山羊,山羊卖不出好价钱,就种果树……反正一样一样的,没有一个休止符。


现在终于赶上养牛了。

很可惜,狼来了这个故事说得太多,弄得谁都不知道,狼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或者狼一直都在,只不过换了一身皮,而且,还给我们搞起产业规划来了。


要不就是,有没有狼这个物种都值得怀疑。如今生态环境这么糟糕,如果不变成靠摇尾巴过日子的狗,狼很难存活的。


原先我们也养牛的,不过那是耕牛,主要是为了耕地用,等于家里一个成员,得到兄弟般呵护的。也可以说是家里一份重要资产。


据说多年以前,那时候土地还是属于各家各户的,姑娘出嫁的参考标准,就是看那一家耕牛数量。这个法子绝妙,由此很容易推断出田产。


岜团桥是人畜分流的第一座风雨桥,估计可能也是最后一座。赶牛过桥的时候,牛很自觉的走边上为他们特别辟出的行道,不偏不倚。


这足以说明,牛有牛道,人有人路。

牛喜欢杂草丛生的地带,人恨不得路面光溜蚂蚁都要拄拐杖。


确实如此,我们上山放牛,就有这样的不成文规定。我们走的是溜光的泥石山路,牛走的是旁边没顶的草丛路,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啃一点草、拉一堆粪,似乎很享受。


等他们吃饱了,我们午睡也醒了,没事就撮火公牛干架,非常可乐,因为可以下注。夕阳余晖里,趴着牛背慢慢回家,果然很惬意。


背着箩筐捡牛粪的人,也是要深入草丛仔细查看的。而且还要及时,晚了牛粪就成了虫子们的好食堂。看到他们满满一筐牛粪,喜滋滋的从草丛里探出头,可见也是非常满意。


据说,黄昏以后,牛粪上面经常会腾升出一种牛鬼,个子高大,专门引人误入歧途的。只好比希腊神话里的司芬克斯之谜。


有些人煽情,写故事为牛打抱不平,说老牛辛苦一辈子,年老力衰了,连在屋后晒太阳的机会都没有,仍旧必须为人类贡献出皮和肉,满足人类的口舌之欲。


这种故事多少有点矫情,我们那里耕牛爬不动了,一般都是砍了吃的,要是谁不但不这样做,反而等他老死,挖一个坑埋下。肯定第二天那个坑里的内容又会被别人挖走,而且未必还帮你填上。


那么好的牛肉,怎么能浪费呢,你不吃我吃,吃完再说。吃饱都成问题,别跟大伙贩卖高尚。


乐业和天峨交界处有一条布柳河,漂流的好地方。我们一惊一乍漂荡而下时,发现两岸都是浓密的原始森林,根本没有通行的路,居然有牛隐约出没。


美女导游说,那是农忙之后就放到山里的牛,等到第二年春天准备耕种,再去找回来。比较讲究安全的人好奇起来:不怕被人家偷走吗?美女咯咯笑个不停:怎么可能,谁爬得进去?母牛还会带崽回来呢。


可见,不分东西南北,耕牛都是善于钻草丛树林的,甩甩尾巴,居然那些虫子都奈何不来。


可惜我们寨子地少人多,要是这样放养,任牛这么一路吃过去,人家地里的庄稼你都赔不过来。第二年再去找牛,牛皮都不剩半寸,估计早就变成人肉了,偷牛贼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常季节,一般都是孩子们团伙式放牛。深秋入冬以后,就关在牛棚里,割草回来给他们嚼。天天如此,年年这样。


放牛这种轻松活,虽然对孩子们来说情趣无限,可是一家一户不过就是一两头牛,公牛一般就一头,母牛有时会带崽。居然要放着这么一个半劳动力伺候,甚至是准劳动力——带队的孩子王一般都达到这个标准——确实有点浪费。


后来,渐渐觉得这样养牛划不来,成本太高。于是就家族里几户一起,合伙式养牛,不求有牛肉大快朵颐,只要足够耕地用就行。


再到后来,出现了一个人都可以扛得动的小巧拖拉机,价格也不算很贵。这玩意不用鞭打,而且还不用喂草,省了很多心力,关键是不必一年到头要有人伺候,性价比很高。


于是,牛更少了。

可能耕牛是某些有关部门吃饭的凭据,没了耕牛他们的预算应该有问题,于是就开始补贴耕牛。


有些老耕牛居然还有工资领,一年好几百块。衡量了通货膨胀,那些年的几百块,比现在那些老头子一个月几十块的所谓退休金,那可是强多了。


可见牲口比人贵重。


哪怕就是几百块,跟养牛一年的辛劳比较,实在算不上盈利。关键是,据说春天来了,半大的孩子都可以到广东进厂做工,成了名为产业工人的农民工,一个月就赚回来。


谁还愿意养牛啊?

渐渐的,好一些年基本上不养牛,牛在我们附近几乎绝迹。


近些年,可能是有关部门又可以在牛身上做文章,弄钱。结果又开始号召广大社员农户养牛,信誓旦旦:这一次补贴是真的,骗人的是小狗。


如果誓言真的实现,大约满地都是狗。

谁都知道现在也是,只不过走狗罢了。


其实,以前忽悠我们种辣椒、养鸡养鸭、养猪、种茶叶的政策,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都是有补贴的。比如,当时的说法是鸡几十块一只,只是真不知道后来补贴都去哪里了。


如今水涨船高,一头牛补贴好几千块,十头牛不就是好几万的吗?哪怕数学再糟糕,这点还是算得出来的。


加上这几年,东莞模式开始维持不下去,厂子关门的多,回到寨子的人也不少。种田肯定是划不来的,总得有一点什么门路刨食。


听说有这么好的政策,有些人跃跃欲试,于是就进口了一些黄牛。本地原产土牛已近绝种,只好到外地去买那种所谓的长得很快的肉牛品种。


哪怕就是为了几万块补贴,也是值!

拿完补贴咱们第二天马上杀了卖肉!


美滋滋在山里搭建了两层的牛棚,牛关在下面,上面住人。日夜交流之中,慢慢的就习惯了这种牛粪的特别味道——吃饲料拉的牛粪真不是一般的味道。


黄牛圈在牛棚里,让上面来的工作人员拍照为证,据说作为下发补贴的凭证。拍照的人走了好久,照片都旧得不成样子,补贴仍旧遥遥无期。这让人对政策补贴多少有一点信心不足。


现在从外面进口的肉牛品种,虽然看着也是黄牛,其实非常娇嫩,简直就是当小孩子一般精心呵护,没事还要感冒发烧的折磨你。


他们居然还要吃饲料,猪都没有这么矫情。但是没辙,因为不是你从小伺候的,只好买了饲料伺候他们。


关在牛棚里,像猪一般的圈养,时间久了,活力还不如猪。偶尔必须赶出来溜达一下,仿佛遛宠物一般。别人遛个小狗小猫,太小家子气,咱遛一群黄牛,非常拉风。


有一种传言,说牛是必须穿行草丛的,不然,就容易得病,不好养。很遗憾,这些娇生惯养的肉牛,碰到草丛还不敢进去,好像从来没见过草丛一般,盯着发抖。


基因突变到这种程度,真不知道牛苗是哪里的,怎么就这样?这不是在给牛丢大脸嘛。


于是,跟我们从前放牛就刚好调了一个个。

以前我们是牛走在草丛,我们走在山路,各自吹奏自己的山歌。如今牛在山路上齐刷刷盯着你,等你帮他们在草丛里开辟出一条道来。


据说因为补贴遥遥无期,很多人已经承担不起各种成本。关键是每天都必须有一个人实打实的蹲点伺候,风雨无阻。干点别的什么,估计这笔钱也来了。


耐心没了就容易起杀心,于是打算杀牛卖肉。果然有些屠夫兴致冲冲的上门咨询价码,而且还帮忙卖肉。可惜,只有一锤子买卖——锤完牛卖完肉,就没了下一次。


听说那些牛肉,味同嚼蜡,都没一点牛肉味。而且价格还这么贵,买的人只是摇头叹气,恨自己眼光不行:人家独峒那边,那么好的牛肉,很便宜的。


因为没吃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牛肉还没有猪肉好吃又比猪肉贵很多的话,花那个钱干嘛?虽然说八寨大多都是富人,可也不是这般显摆!


如今天气转凉,那些个连草丛都不敢穿行的肉牛,如何抵御寒冬?要是盖被子,未免有点夸张,山上霜冻甚至大雪封山,不盖被子才是问题。给他们点一堆火烤,更是离奇。


这又是一笔接着一笔的现场支出,补贴迟迟不来,谈何容易?跟这些人一起混,居然混到这种地步,那些肉牛应该不怎么爽的。


禁不住的想起视频里把狮子当玩偶顶来顶去的野生黑牛,他们居然连狮子都不放在眼里,果然不是一般野生物种。


只是,不知道肉味如何。

应该比嚼蜡好一些的吧。


饥饿是我们民族挥之不去、深入基因的噩梦。


咱们哪怕就是盯着翩翩起舞的天鹅湖,都禁不住的想,天鹅肉不知道滋味如何啊!红烧还是清蒸?不然就搞一锅清汤,什么都不加,肯定很鲜甜。果然是结结实实的中国人吃货本色。


回头又估摸,那些搞产业规划的人,他们现在可以跟统计部门一起瞎闹,胡乱总结我们肉牛产量已经达到多少多少,经济增长率又突破什么什么鸟。


可是,以后他们吃什么?要是他们呼吁提倡什么玩意,咱们这些社员都没有响应的话,一天到晚磨凳子也不是法子啊,转型挺不容易的。


幸好,咱们是老农,没法子也不必要转型。

我靠,小声点,不然城里人都跑到乡村来,抢咱们饭碗啦,而且还不买门票就进村!


当今世界,有碗饭吃,确实挺不容易的。

权威数据告诉我们,咱们这里没有下岗。

真是伟大的统计部门。


要是我来做规划,不会这么瞎搞胡来,一定鼓励大伙养人。毕竟,只有这个才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很可惜,这门生意已经有人垄断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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