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就是那么苦吧。如果只要一句话形容《绝命毒师》，就是这一句。 如今去想《绝命毒师》里最凄凉的镜头，不是最后老白功成身退，留在实验室的一个血手印和着《baby blue》的音乐含笑九泉，也不是躲在暗处深情又绝望地偷偷看儿子最后一眼。 最凄凉的是第五季倒数第二集，老白在深山里隐姓埋名，旁边是一大铁皮桶美元，山里什么也没有，人贩子一个月才会来一次，老白的癌症复发了，迅速消瘦，瘦的手指上的戒指有一天滑了下去，老白找了根儿草绳，把戒指挂到脖子上。 人贩子送来报纸和药物，转身要走，老白说能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对方说不能，老白从铁皮桶拿出一沓美元，对方还不肯，又一沓。 《绝命毒师》被视作编剧教科书，因为对照无处不在。这一处对照的是第一季开头，老白过生日，家里闹哄哄的，但当时的主角是他的连襟汉克，缉毒局很是风光的缉毒警察，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老白尴尬的处在嘈杂的人声里，每个人的发言都让他局促不安—— 当时的他，甚至不能表达厌烦，他是拿着微薄薪水被学生瞧不起的中学教员，是下课后还要到洗车店看老板脸色补贴家用的狼狈男人，儿子小儿麻痹，媳妇意外怀孕，小姨子是美式家庭剧中最容易让人抓狂的那款bitch，自来熟又热爱显摆和吹牛逼的连襟大约他心理是看不上的，但讽刺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看不上连襟的资格。 连襟得意洋洋地摆弄手枪，那时候的老白胆小惊惧，把枪拿到手里沉的哆嗦——他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他的存在就是机械地当一个赚钱的老好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余生只剩一眼到头的荒凉，那一天老白50岁，早些的时候，儿子说，嘿，当老头子的感觉怎么样。 所以当老白守着一大铁皮桶美元求着人贩子让他多呆一会儿的时候，心里想，人生可真凄凉啊。往前的60集，窝囊的沃尔特怀特因为癌症和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以及被荒废了大半生的化学天才，白手起家，一路开挂，以一辆二手房车开启自己的毒品事业，最终一举建立了自己的毒品帝国。 牛逼的时候是真牛逼，干掉大boss他得意地说： 摆平一切时他张狂的说： 面对前情人的劝告： 对着惊恐的媳妇儿目空一切： 还有一张一直躺在我手机里尽在不言中的： 《绝命毒师》的魅力在于，对于早就被偷光选择的现代人来说，老白提供了一个奇异的梦境，也就是，如果不窝窝囊囊地将就那该死的日子，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会有另一个可能？ 一组对比贯穿始终，在无处不反讽的《绝命毒师》里，老好人老白一路黑化直至跌入深渊，他的搭档，小混混小粉却自始至终保持了人性纯良。很多人不喜欢小粉这个角色，这个家伙总坏事，少根筋，易冲动，一直是老白毒品事业的最不稳定因素。但是除了汉克死时的出离愤怒，老白一直全心全意的爱着小粉，这份爱有时候甚至超过他自己那个小儿麻痹的儿子。 相比于亲生儿子的乖顺，小粉的不安定恰恰提供了老白最需要的刺激。而在小粉这里，在两个人合作初期，老白结结实实地感受过小粉对他的崇拜。 这份崇拜，让老白能感受到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尊严，这个尊严是那个让他窒息的家庭完全提供不了的。 所以小粉之于老白，有点像老白之于我们，那个人生我过不了，我得不到，但是如果你能真的拥有，或者我能假想一下，意淫一下，我也是开心的。 这种自以为是的奉献里充斥着蛮不讲理的自私，老白对小粉的性情了如指掌，但从不肯真正顾及小粉的感受，所以它能眼睁睁看着小粉的女友嗑药呛死，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一个孩子下药，明明知道小粉一生最大的软肋是孩子，还能在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后，一边演戏装痛苦一边快活的吹口哨。 小粉是老白最重要的一面镜子，要想“成功”，就不能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必须狠辣决绝，冷酷到极致。 在故事最后，老白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救出小粉，救出他在人生的深渊中一度丢弃的纯良，老白死的时候脸上挺平静，甚至还有隐约的微笑，这场噩梦以他为始，以他做结，想想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白老师自私地把自己放在奉献者的角色里，小粉的人生还有别的可能，我没有了。 剧中老白两次感激他的癌症，一次是跟Hank交心：我这辈子过得战战兢兢，担心这个那个，整整50年。每天在凌晨3点惊醒。得了癌症后我反而睡得安稳，意识到最糟的是恐惧本身，恐惧才是真正的敌人。 一次是化疗的时候，更无所顾忌的吐露心迹：
一直坚信一点，人生而自私。人活在社会上依靠家庭、情感、道德、法律等等一切，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约束这份自私。 所以最后一集，老白在斯凯乐面前平静地说出，我是为了我自己的时候，是老白漫长的一生中，最坦荡最真实最没有负担的一个时刻，他不用再伪装，也没有哀怨和恐惧。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为了我自己。
一直不拿《绝命毒师》当悲剧看，虽然悲剧无处不在。如果老白没有选择贩毒之路，老老实实地守在他的生活里，化疗放疗，然后去死，最后在鼻涕眼泪和阿门的声音里结束一生，那才是结结实实的悲剧。 《绝命毒师》出现的意义，就是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彻头彻尾的自私下去，只关心自己的感受，只为自己而活，这样一种人生，会有多少迷人的危险，多少说不尽的刺激，以及，逃也逃不掉的，注定凄苦无依的终局。
老白的车牌上有一行小字，“LIVE FREE OR DIE ”，要么自由地活，要么死。 第一遍看《绝命毒师》的时候，心里的小恶魔始终是站在老白那边的，再黑一点，再狠一点，白老师啊，这不该是你的人生，你来这世上就是要大杀四方建功立业的，那些聒噪、琐碎、平庸、无聊根本配不上你，你应该live free，要多free就多free，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去他妈的，怎么爽怎么来。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老白利用聪明才智让叮叮爷爷把炸鸡叔炸飞。本着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的人生定律，那时候大概知道，老白该走下坡路了。 判定一部作品是否伟大有个秘诀，就是看看这部作品有没有创作出同样光彩夺目的配角，从这一点来说，《绝命毒师》做的细致极了，不管是同一个屋檐下的汉克，还是死的时候让老白闭嘴自己要死个安宁的麦克，还是一路贱嗖嗖的索尔，或者被炸掉半边脸临死还不忘整理一下领带的炸鸡叔—— 每一个人都是老白人生的镜像，作为丈夫和父亲，他不如汉克，作为老板，他不如炸鸡叔，作为朋友，他不如老麦克，放眼望去，哪哪都没有老白的位置，开了挂的吊丝，最终也还是吊丝，他必须死。
“不得好死”的结局是老早就埋伏好的，老白一定不得善终，但是看着他困在大山里哆哆嗦嗦地戴上捆绑住他前半生的戒指，旧日的那些聒噪、琐碎和平庸在这个时候又变的那样可贵，那样咫尺天涯，那样求之不得，会由衷地觉得，这样一个角色，这样一个一路丧到底的故事，并不是通常抓马剧里一个人物一路开挂一路牛逼，而是告诉你，人生这东西啊，你要了一样，就得失去另一样，按中国人的智慧就是，人生常恨水长东，此事古难全，极有可能，鱼吃不到，熊掌也吃不到。 之前开玩笑说，这一期的题目叫《理科生不得好死》，在白老师的世界里，只有实验室是安全的，制造他的蓝色冰毒需要什么计量、什么温度，套用公式就好了，有了公式，即使最后给小粉拴上铁链子，小粉也能制造出一模一样的冰毒，这也是一处凄凉的反讽，白老师造冰毒再怎么牛逼，也是可控的，也是可以套用公式的。 而人生，却从来不曾这样。 距离《绝命毒师》完结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对于这部剧的偏爱始终没有改变。一个直接的后遗症就是对各路鸡汤剧都接受无能。 好像是木心说过一句：悲观主义是一种远见。远见与否我不知道，但是人性没那么伟光正，人生的艰难也不是灌几晚鸡汤就能解决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承认人性的虚伪、自私、贪婪、狡黠、软弱，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英雄主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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