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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重临

 心中有爱春常在 2017-10-19



1


又是黑色星期五。 


一大早就要开例会,总结一周来的工作业绩,部门里十来个同事个个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就连一向吊车尾的阿劳都签下两张单。余曼坐在那一个劲流汗,空调定在19度也没用,没单,一周来一张单都没有。


不出意外,经理将她骂个狗血淋头。 


“不想干可以滚,公司没那么多闲钱养你一群衰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拿她当女人。余曼气得眼泪直打转,想跳起来甩他耳光,又想用更恶毒的话骂回去,可她什么都没做,不敢,还靠着这份工吃饭。 


好容易散了会,准备躲去洗手间将一脸狼狈整理一番,手机又在响。 


是幼儿园李老师打来的,说皮皮又尿裤子了。臭小子,是不是她儿子?想她五岁已经搭着小板凳上灶台替爹妈烧饭了,小兔崽子还动不动尿裤子。余曼又想,这李老师也真好笑,尿了裤子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尿不湿。 


这还不算完。 


中午去楼下餐厅吃饭,阿劳端着餐盘磨磨蹭蹭坐到她身边。“曼姐……”阿劳欲言又止,嘴里像含着两颗鸡蛋。不好的预感从脚底板直冲太阳穴,余曼没好气回:“干吗?” 


阿劳一脸心虚。 


余曼没耐心跟他磨叽,三两下解决掉午饭,喝一口汤就要走。昨晚熬夜洗衣服,躺下已经快一点半,中午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赶紧得补睡眠。 


不料阿劳还是开了口:“曼姐跟你说件事。你手头跟恒茂谈的那张单子,他们老板……昨天跟我签了。” 


余曼噗嗤一下,吐出的哪里是汤,分明觉得是一口心头血。阿劳你这奸佞小人,抢了老娘的单还敢来显摆! 


满腔的悲愤,一下午都过得浑浑噩噩。终于熬到快要下班,提前五分钟收拾好包,正准备冲下楼去幼儿园接皮皮,转眼见到本该下班的经理正背着手踱进办公室大门。余曼吓得赶紧把包塞回座椅下,两眼一眨不眨地回到电脑屏幕前,这时叮咚一声,忘记关掉的QQ弹出一个窗口,百年不见的同学老陈跟她打招呼:“嗨,晚上有空来青莲聚聚,复生回来了。” 


手里的鼠标啪嗒一下,掉到桌子底下。 


2


尽管在同一座城市,但自从离婚后,余曼和老同学几乎都没什么联系。她不知道老陈搬新居了,不知道阿珍快要生小孩,不知道陈志跳槽到新公司还担任了部门要职,更关键的是,她不知道复生已经从香港回来,并决定在这个城市安营扎寨稳定下来。 


余曼紧张得胃抽筋,这是一个太不寻常的消息。 


从办公室出来,站在马路上发了一会儿呆。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坦白讲,余曼不想错过跟复生见面的机会,但是就这么去…… 


大厦玻璃门倒映出她此刻的样子——白衬衫黑色A字裙,最普通的小白领装扮,可如果再细看,会发现妆有点浮,衬衫有点皱,头发有点蓬乱腰身有点发福。不是最好的样子,当然,早不是了,35岁的公司小职员,一个5岁孩子的妈,拎着当初觉得下血本花500块买下的打折包,放在包包夹层的各种银行卡加起来金额也不足5万,这样的状态能好到哪去。不过,一想起老陈刚才在QQ上明示暗示的那些话,余曼又觉得不该这么自暴自弃。 


“复生问你来着,一见面就跟我打听你。” 


“放着阿一家的鲍鱼不稀罕,大老远开车回学校附近找那家小面馆,油腻腻的桌子也不嫌脏,坐下来就吃。” 


“问我还记不记得英语角的位置,说那有一棵树,当年他在上面刻过字。” 


“我说你俩当初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回事,不过就是他一路暗恋她不少年,后来她成了他初恋女友,毕业时基于某种现实考虑,最终两人劳燕分飞,她留在本地,他去了香港。一眨眼的十来年过去,她结了婚又离,事业上没什么出息身份倒是成了孩子他妈,他应该是有一番大出息了可要说生活完美看来也未必。“复生还是一个人呢,钻石级王老五啊。”显然老陈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余曼你可千万要来,复生说谁不来都行就你不可以。” 


余曼差点跳起来,六点了,再不快点可就真来不及。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至最近的商场,标签也不看刷一身新衣,六楼就有美容美发中心,一个小时后再出来,旋转玻璃门上的影子也算焕然一新。在路边拦出租车时余曼哎呀一声,这才想起忘了去接皮皮,手机赶紧调出来,解除静音,五个未接来电。 


“李老师啊对不起……” 


“没事没事,皮皮知道你肯定又加班,已经拜托我打电话给隔壁家婶婶了,皮皮妈妈你安心加班,注意身体……” 


有鼠标吗?余曼真想点它个赞。皮皮真赞,李老师真赞,隔壁家婶婶也真赞! 


3


余曼一进包房就连说对不起,看情形果然是她不到不开席。一圈儿七八个,嗷嗷围着她起哄,毕业这些年,余曼从没参加过这种聚会,一时间被哄得找不着北。不过那个扒开层层包围牵住她手的人是谁?那个拉开身边椅子请她坐的动作,真心让人觉得安慰。 


因为是稀客,酒桌上男同学轮番起来敬酒,喝到面红脑热,仅有的两个女同学也开始起哄。昔日的闺蜜阿珍挺着大肚子也要以茶代酒,余曼哪还逃得掉,接连被灌了好几轮,酒足饭饱出餐厅,脚步都有点打飘了。 


复生倒没喝太多,所以精神也好。陈志提议去K歌时,复生第一个积极响应。其实K歌是假,找机会借酒撒疯才是真,余曼发现,原来男人八卦的功力一点也不输给女人,比如老陈就一定要秃子头上明摆着,非让大伙儿说说当年在学校里都跟谁有一腿。 


余曼想装醉,装醉也躲不过。阿珍先来个开场白,说陈志当年我暗恋你来着,紧接着就到了重头戏,老陈嗷嗷叫,余曼,余曼,该你了。 


余曼一个劲傻笑,老陈不依不饶,抄起一瓶红酒说不说也行啊,那得一气整完一整瓶。余曼说喝就喝,大着舌头叫拿酒杯,这时复生拉住了她,她一个踉跄,复生的怀抱就迎上来。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把余曼当场吓呆。满屋子人居然都装没看见,轻易就放过了他俩。复生的手在沙发后面一直牵着她的。她心里又惊,又喜,又火烧火燎,听别人唱歌的时候,怎么也忍不住眼泪了,就像个跑了多年龙套的群演突然成了女主角,一时间满是苦尽甘来的小情绪。   


4


余曼没有主动跟复生联系,心想缓一缓,且得仔细想一想。余曼你不是二十来岁小姑娘,你是孩子他妈,35岁欧巴桑,复生他是不是喝醉了,可能那个吻完全没什么深意。 


“又不是20岁小姑娘,余曼你还死扛硬撑着到底为哪样?”半夜三更阿珍给余曼打电话,一点也不考虑胎教问题,“你单身他未娶,又都还有那么些的郎情妾意,干吗不捅破窗户纸在一起,好歹以后长夜漫漫难得熬,也能合理合法搂个人一起睡觉。” 


余曼觉得甚是有道理。 


还没轮到她采取行动,复生真的打电话过来。他说想要她陪他去看房子,“你们女人心细,知道要挑房子的舒适度,不像我,工科学久了,看什么都是一张结构图。” 


“你要什么样的户型?多大面积?”余曼在电话这头问得满心忐忑。 


复生很干脆:“买大点,最起码三房两厅。配套设施嘛最好齐全点儿,超市什么的就不说了,最好离幼儿园啊学校啊近点儿,以后不担心孩子接送问题。” 


余曼一时间心软成一汪水,她想起在KTV时曾不放心皮皮,打电话向隔壁婶婶道谢,顺便问她皮皮有没有乖乖睡觉。那时复生就坐在她身边,紧紧捏着她的手,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他说:“小曼,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 


如果有他在,再怎样的辛苦都值得。 


挂断电话,余曼全身上下通了电似的兴奋起来。这个周末的清晨,阳光很好,风很温柔,阳台上鸟叫正欢,盆栽也还青绿。夏天才过秋还未深,一切都还来得及。余曼跳下床跑到镜子前,她看着自己那张脸,35岁已经不算太年轻,可这一瞬间那张脸被一种崭新的希望轰然点亮。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一切感官都开始苏醒,她听见皮皮在客厅里叫妈妈,她很想大声回应,嘿,儿子,妈妈和你就要有一个全新的起点,全新的人生! 


5


海琴路有好几个不错的楼盘,碧水长天是品质最好的一个。社区布局大气,配套齐全,车程不过五分钟便是三层楼超市卖场,步行十分钟有各类会所养身馆,对面就是红叶双语幼儿园。最关键是房子本身深得余曼欢心,全景式海景房,推开落地玻璃门,抬眼即见白浪银沙。夕阳西下,霞光满天,天边白鸟归帆,身后一家灯火,那曾是余曼许多年来的梦想。 


现房有售,复生做事干脆,即刻签字付款。 


万事皆备。他摇晃着钥匙,迎余曼进屋。 


余曼站在复生新居的大阳台上,目之所及,金色海面果然点点归帆。她想哭,想抱着复生,轻轻把头放在他肩膀上。这些年的委屈和辛酸,忍着忍着几乎都淡忘,然而这一刻,都要在他的怀抱中倾泻,融化,散尽在暖金色黄昏,暖金色海洋。


复生的手机在响。 


“嘿,买下来了。” 


“当然漂亮,请了熟人帮忙参考,你一定喜欢。” 


“婚纱早挑好了,就等你试穿。” 


“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怎么表扬我呀?呐,亲一下。” 

…… 


海面上突然起风,远远传来海轮鸣笛声。夕阳落下去,海水黯蓝,余曼拢紧外套转身,四面万家灯火。 


“喂,我眼光不错吧。”她抹抹脸,张开双臂原地转一圈,哈哈笑着,“要不要再帮你介绍一个装修公司,人家首席设计师拿过国际大奖的哦,设计婚房最在行。” 


复生走过来拥抱她:“小曼,真的要感谢你。” 


“嗨,老同学说什么客气话。”余曼慢慢推开他,退出那个暖烘烘的怀抱。她挥挥手,眼睛眯起来,“我先走了,皮皮还在家等他老妈做晚饭呢,有事再打我电话!” 


6


出了电梯一路走出去,夜幕四合,街灯昏黄。 


余曼在小区楼下站了很久,久到心底深处曾涌起的潮水都一波波安静地退去。天色已晚,夜路漫长,明天又有新单要跑,又有薪水要赚,休息日太宝贵,要好好抓紧这个周末的夜晚。理了理一身已起皱的新衣,她沿着马路大步朝前走。有出租车经过,挥手招停,合上车门,复生和他的海景婚房远远被抛在身后。 


回到家,推开门,一个小小的身子猛地扑上来。 


“妈妈,妈妈,你去哪了?”皮皮抱着她的大腿抱怨,“怎么才回来呀妈妈,我都快要饿死了。” 


她蹲下身去,将皮皮紧紧抱在怀里。 


儿子软软的小脸紧靠她的肩。 


“来,儿子,妈妈教你做饭。”余曼霍地站起身,牵着皮皮的手朝厨房走,“皮皮,你要变得很能干,没有人做饭的时候,要学会想办法喂饱自己。” 


“嗯。”小小男子汉皮皮冲妈妈重重点头。 


“嗒”一声。 


烟火厨房,一盏灯点亮。 


余曼丢掉满身疲惫,操刀上阵,皮皮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黄瓜茄子西红柿,新鲜又便宜。烟火熏蒸,烈油烹煎,生活即便底色廉价,却也可以顽强地变幻出万千美味。余曼掌紧锅勺,慢待火候,35岁的心终于笃定,笑着烧一厨温暖家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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