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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宣和七年十月十七（1125年11月13日），陆游生于淮河舟上，其时父亲陆宰正奉诏入朝。 陆游出生于山阴望族、江南藏书世家。陆家的藏书多到什么地步呢？多到皇帝要跟他家借书——宋高宗绍兴十三年（1143），朝廷为建秘书省，向陆家借钞藏书一万三千余卷。 陆游的高祖陆轸，是大中祥符年间进士，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所著《春秋后传》、《尔雅新义》等是陆氏家学的重要典籍。 陆游的父亲陆宰，北宋末年出仕，南渡后，因主张抗金受主和派排挤，遂居家不仕；陆游的母亲唐氏是北宋宰相唐介的孙女，亦出身名门。 陆游出生的这一年，北宋已经风雨飘摇。 本年，陈与义三十六岁，岳飞二十三岁，李清照四十二岁。欧阳修卒已五十三年，王安石卒三十九年，苏轼卒二十四年。 编 年 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一岁。 十月十七日，38岁的陆宰奉诏入朝，由水路进京，于淮河舟上喜得第三子，取名陆游。同年冬，金兵南下。 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二岁。 父亲陆宰被罢去京西转运副使职务。 本年范成大生。 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三岁。 金兵攻破汴京（今开封），俘徽宗、钦宗北去，北宋灭亡。五月，康王赵构即位于南京（今河南商丘），是为高宗，史称南宋。中原大乱，无数人避战南渡，李清照也在其中。陆宰携家眷逃回老家山阴。 是年杨万里生。 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四岁。 宗泽临死，犹三呼渡河。此后陆游对宗泽一再写诗纪念。 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五岁。 金兵渡江南侵，宋高宗率臣僚南逃（赵明诚罢守江宁城“缒城宵遁”，清照《绝句·乌江》吊项羽也在此年）。陆宰改奔东阳，家境逐步安定下来。 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六岁。 陆宰携家眷在东阳山中避乱。陆游入乡校读书约在此年。 是年朱熹生。 宋高宗绍兴元年（1131）七岁。 岳飞为右军都统制，屯洪州。七月，秦桧为相。陆游一家寓居东阳。 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八岁。 张孝祥生。 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九岁。 逃亡结束，由东阳回山阴。 宋高宗绍兴四年（1134）十岁。 入乡校。 宋高宗绍兴六年（1136）十二岁。 本年已能为诗文。以门荫补登仕郎。 宋高宗绍兴八年（1138）十四岁。 三月，秦桧又任宰相。 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十六岁。 陆游赴临安应试，与同学游醉吟赏。南宋与金议和。是年辛弃疾生。 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141）十七岁。 陆游与许伯虎同从鲍季和读书，喜读王维诗。是年岳飞被赐死，陆游尤感痛惜。 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十八岁。 陆游努力学诗，始从曾几游。 宋高宗绍兴十三年（1143）十九岁。 由山阴至临安应试，始发愤于古学（经学）。 朝廷始建秘书省，向陆游家借钞藏书一万三千余卷。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1144）二十岁。 陆游在一首诗中写道，“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亲临战场、杀敌报国。并在这年娶了他的表妹唐琬（字蕙仙），同年有《菊枕诗》、《卜算子 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宋高宗绍兴十五年（1145）二十一岁。 唐琬被逐，原因依古人的说法是：在夫家，与婆婆不合；或说因为夫妻两人太恩爱，公婆认为会妨碍陆游的上进之心，所以常常责骂唐琬，而造成二人的分手。 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二十二岁。 陆游与唐婉不忍分别，于是陆游另筑别院安置唐婉，一有机会就前去与唐婉相聚。 宋高宗绍兴十七年（1147）二十三岁。 陆母察觉两人私会之事。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切断了陆、唐之间的联系。 陆游父陆宰卒于本年。 李清照后期《声声慢》词就作于此年。 宋高宗绍兴十八年（1148）二十四岁。 陆游长子生。唐家把唐琬嫁与赵士程。赵家是皇室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对唐婉很好，是唐家的世交朋友，也是完全知道陆游的文友，对陆游比较钦佩，也很同情唐婉，想尽力使她幸福。这一年，陆游在母亲的督教下，开始重理科举课业。 ▲ 宋高宗绍兴二十年（1150）二十六岁。 次子生。 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1151）二十七岁。 是年韩世忠卒。陆游三子生。 宋高宗绍兴二十三年（1153）二十九岁。 陆游进京临安（今杭州）参加锁厅考试（现任官员及恩荫子弟的进士考试），主考官陈子茂阅卷后取为第一，因秦桧的孙子秦埙位居陆游名下，秦桧大怒，欲降罪主考。 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三十岁。 陆游参加礼部考试，秦桧指示主考官不得录取陆游。 刘过和姜夔生。 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1155）三十一岁。 秦桧病死，陆游的仕途开始明朗。 春季在绍兴城外的沈园中，与唐琬和赵士程偶遇。陆游在园壁上题下《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和词《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同年秋，唐琬病故。 宋高宗绍兴二十六年（1156）三十二岁。 陆游四子生。 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1158）三十四岁。 陆游初入仕途，任福州宁德县主簿。 宋高宗绍兴二十九年（1159）三十五岁。 由宁德县主簿转任福州决曹，任上有诗《度浮桥至南台》。 客中多病废登临，闻说南台试一寻；九轨徐行怒涛上，千般横系大江心。寺楼钟鼓催昏晓，墟落云烟自古今；白发未除豪气在，醉吹横笛坐榕阴。 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三十六岁。 自福州北归。 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三十七岁。 完颜亮率大军南下，后方空虚，北方被占区乘机起义。此年陆游写有《鹧鸪天》：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三十八岁。 宋孝宗赵昚即位，任命陆游为枢密院编修官，赐进士出身。 是年诗酒唱酬，交游益广，尤与周必大友善。 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三十九岁。 时龙大渊、曾觌掌权，陆游就对枢密使张焘说：“曾觌、龙大渊利用职权，广结私党，迷惑朝廷，今日不除，后患无穷。”张焘闻言奏报朝廷，孝宗大怒，贬陆游为建康府通判。 夏，自临安返山阴故里，借居云门寺，有诗《新夏感事》： 百花过尽绿阴成，漠漠炉香睡晚晴。病起兼旬疏把酒，山深四月始闻莺。近传下诏通言路，已卜余年见太平。圣主不忘初政美，小儒唯有涕纵横。 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四十岁。 二月，到任镇江通判。朝廷以张浚为都督，主持北伐。陆游力说张浚用兵（后因此获罪）。八月，张浚卒。受邀游多景楼赋《水调歌头 多景楼》，张孝祥书而刻之崖石：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四十一岁。 宋孝宗被迫和金国签订“隆兴和议”。 元夕，知府邀韩元吉宴饮赏梅，陆游与韩元吉有唱和，后招游金山，又有唱和。唱和之作集为《京口唱和集》。其中如《浣溪沙 和无咎韵》： 懒向沙头醉玉瓶，唤君同赏小窗明。夕阳吹角最关情。 忙日苦多闲日少，新愁常续旧愁生。客中无伴怕君行。 夏，由镇江通判调任隆兴府通判，饯行于镇江府西之浮玉亭，有词《浪淘沙 丹阳浮玉亭席上作》： 绿树暗长亭，几把离尊。阳关常恨不堪闻。何况今朝秋色里，身是行人。 清泪浥罗巾，各自消魂。一江离恨恰平分。安得千寻横铁锁，截断烟津？ 西行经望江道中，有诗《望江道中》。 吾道非邪来旷野，江涛如此去何之？起随乌鹊初翻後，宿及牛羊欲下时。风力渐添帆力健，橹声常杂雁声悲。晚来又入淮南路，红树青山合有诗。 任隆兴通判时又有诗《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 腐儒碌碌叹无奇，独喜遗编不我欺。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高梧策策传寒意，叠鼓冬冬迫睡期。秋夜渐长饥作祟，一杯山药进琼糜。 ▲ 陆游书法 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四十二岁。 在隆兴通判任。六子子约生。北伐失败后，主和派大臣在宋孝宗面前说张浚用兵原是陆游力主。遂罢官回山阴老家。回家后不久写有《鹧鸪天》词： 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 歌缥缈，舻呕哑，酒如清露鲊如花。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 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四十三岁。 在山阴，有诗《游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扣门。 三月三日，有诗《上巳临川道中》。 二月六夜春水生，陆子初有临川行。溪深桥断不得渡，城近卧闻吹角声。三月三日天气新，临川道中愁杀人。纤纤女手桑叶绿，漠漠客舍桐花春。平生怕路如怕虎，幽居不省游城府。鹤躯苦瘦坐长饥，龟息无声惟默数。如今自怜还自笑，敛版低心事年少。儒冠未恨终自误，刀笔最惊非素料。五更欹枕一凄然，梦里扁舟水接天。红蕖绿芰梅山下，白塔朱楼禹庙边。 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四十四岁。 在山阴。 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四十五岁。 十二月，朝廷征召已赋闲四年的陆游，任为夔州通判，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事，因久病未康复，拟次年夏赴任。 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四十六岁。 闰五月赴夔州任，携家眷由山阴逆流而上，采撷沿路风土民情，作《入蜀记》六卷。时范成大奉使赴金，六月底二人会于金山。 舟过黄州，有诗《黄州》： 局促常悲类楚囚， 迁流还叹学齐优。江声不尽英雄恨， 天意无私草木秋。万里羁愁添白发， 一帆寒日过黄州。君看赤壁终陈迹， 生子何须似仲谋！ 途中有诗《晚泊》： 半世无归似转蓬，今年作梦到巴东。身游万死一生地，路入千峰百嶂中。邻舫有时来乞火，丛祠无处不祈风。晚潮又泊淮南岸，落日啼鸦戍堞空。 九月过荆州，作《哀郢二首》： 远接商周祚最长，北盟齐晋势争强。章华歌舞终萧瑟，云梦风烟旧莽苍。草合故宫惟雁起，盗穿荒冢有狐藏。离骚未尽灵均恨，志士千秋泪满裳。 荆州十月早梅春，徂岁真同下阪轮。天地何心穷壮士？江湖自古著羁臣。淋漓痛饮长亭暮，慷慨悲歌白发新。欲吊章华无处问，废城霜露湿荆榛。 本年张孝祥卒。 ▲ 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四十七岁。 在夔州任上。写有《木兰花 立春日作》： 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瞿塘关上草。 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旛判醉倒。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曾夜登白帝城，缅怀杜甫。没多久，陆游对通判一职，即感厌倦，时有思归之作，如《九月三十日登城门东望凄然有感》： 减尽腰围白尽头，经年作客向夔州。流离去国归无日，瘴疠侵人病过秋。菊蕊残时初把酒，雁行横处更登楼。蜀江朝暮东南注，我独胡为淹此留？ 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四十八岁。 将离夔州通判任，贫不能归，上书虞允文自述“儿三十女二十，婚嫁尚不敢言也”，请求调任。 时王炎宣抚川、陕，驻军南郑，召陆游为干办公事，陆游得书甚为欣喜，只身前往南郑，与张季长 、阎苍舒、范西叔、高子长等十余人同在南郑幕府任职。王炎委托陆游草拟驱逐金人、收复中原的战略计划，陆游作《平戎策》，提出“收复中原必须先取长安，取长安必须先取陇右；积蓄粮食、训练士兵，有力量就进攻，没力量就固守”。 十月，朝廷否决北伐计划的《平戎策》，调王炎回京，幕府解散。 陆游被任为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官职清闲，骑驴入川 ，颇不得志。大散关一带的军旅生活，是陆游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亲临抗金前线的军事实践，这段生活虽只有八个月，却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以后陆游写过很多词纪念这段时期，如《谢池春》：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烽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冠、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及《夜游宫 记梦寄师伯浑》（约作于大散关归后在成都的时期，具体写作年份不详）：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本年暮春作《山南行》： 我行山南已三日，如绳大路东西出。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气俗豪，秋千蹴踘分朋曹；苜蓿连云马蹄健，杨柳夹道车声高。古来历历兴亡处，举目山川尚如故；将军坛上冷云低，丞相祠前春日暮。国家四纪失中原，师出江淮未易吞；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 十月作《归次汉中境上》： 云栈屏山阅月游，马蹄初喜蹋梁州。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杨日夜流。遗虏孱孱宁远略，孤臣耿耿独私忧。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冬，骑驴入川 ，有《剑门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途径四川广元西南的葭萌驿时心生感慨，有词《清商怨 葭萌驿作》： 江头日暮痛饮。乍雪晴犹凛。山驿凄凉，灯昏人独寝。 鸳机新寄断锦。叹往事、不堪重省。梦破南楼，绿云堆一枕。 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四十九岁。 由参议官改任蜀州通判 ；五月，经四川宣抚使虞允文举荐，陆游又改调嘉州通判。 蜀州返成都途中驿站，有《三月十七日醉中作》： 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 秋，有《醉中感怀》： 早岁君王记姓名，只今憔悴客边城。青衫犹是鵷行旧，白发新从剑外生。古戍旌旗秋惨淡，高城刁斗夜分明。壮心未许全消尽，醉听檀槽出塞声。 嘉州任上，有《胡无人》： 须如蝟毛磔，面如紫石棱。丈夫出门无万里，风云之会立可乘。追奔露宿青海月，夺城夜蹋黄河冰。铁衣度碛雨飒飒，战鼓上陇雷凭凭。三更穷虏送降款，天明积甲如丘陵。中华初识汗血马，东夷再贡霜毛鹰。群阴伏，太阳升， 胡无人。宋中兴。丈夫报主有如此，笑人白首篷窗灯。 及《金错刀行》：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是年有词《汉宫春 初自南郑来成都作》： 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 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 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五十岁。 二月，虞允文病逝，陆游又调回蜀州通判。再任蜀州期间，陆游深入考察地方风土民情，并先后造访翠围院 、白塔院 、大明寺等当地名胜，萌发出“终焉于斯”的念头。 三月，参知政事郑闻以资政殿大学士出任四川宣抚使，陆游大胆上书，建议出师北伐，收复失地，未被采纳。 五月，陆游主持州考，杨鉴夺得第一名，取得参加秋试的资格，陆游写诗以资鼓励。 八月，陆游在蜀州阅兵，作《蜀州大阅》，抨击南宋养兵不用、苟且偷安。 十月，陆游又被派到荣州代理州事。 以蜀州通判摄理知州时，写有《宴西楼》： 西楼遗迹尚豪雄，锦绣笙箫在半空。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烛光低映珠螮丽，酒晕徐添玉颊红。归路迎凉更堪爱，摩诃池上月方中。 离蜀州通判任后，有《秋夜怀吴中》： 秋夜挑灯读楚辞，昔人句句不吾欺。更堪临水登山处，正是浮家泛宅时。巴酒不能消客恨，蜀巫空解报归期。灞桥烟柳知何限，谁念行人寄一枝。 离蜀州通判任，寓居成都安福院僧寮时，有《长歌行》： 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东海骑长鲸；犹当出作李西平，手枭逆贱清旧京。金印煌煌未入手，白发种种来无情；成都古寺卧秋晚，落日偏傍僧窗明；岂其马上破贼手，哦诗长作寒螿鸣？兴来买尽市桥酒，大车磊落堆长瓶；哀丝豪竹助剧饮，如矩野受黄河倾；平时一滴不入口，意气顿使万人惊。国仇末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何当凯还宴将士，三更雪压飞狐城。 是年第六子子布生。 ▲ 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五十一岁。 范成大由桂林调至成都，任四川制置使，举荐陆游为锦城参议。范成大统帅蜀州，陆游为参议官，二人以文会友，成莫逆之交。 秋，范成大任其为四川制置司参议官，参加成都阅兵大典，写有《成都大阅》： 千步球场爽气新，西山遥见碧嶙峋。令传雪岭蓬婆外，声震秦川渭水滨。旗脚倚风时弄影，马蹄经雨不沾尘。属櫜缚裤毋多恨，久矣儒冠误此身。 以及《双头莲 呈范至能待制》： 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身万里，旧社凋零，青门俊游谁记？ 尽道锦里繁华，叹官闲昼永，柴荆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纵有楚柁吴樯，知何时东逝？空怅望，鲙美菰香，秋风又起。 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五十二岁。 暮春，时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写有《春残》： 石镜山前送落晖，春残回首倍依依。时平壮士无功老，乡远征人有梦归。苜蓿苗侵官道合，芜菁花入麦畦稀。倦游自笑摧颓甚，谁记飞鹰醉打围？ 又有《对酒》：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花好如故人，一笑杯自空。流莺有情亦念我，柳边尽日啼春风。长安不到十四载，酒徒往往成衰翁。 九环宝带光照地，不如留君双颊红。 及《月下醉题》： 黄鹄飞鸣未免饥，此身自笑欲何之。闭门种菜英雄老，弹铗思鱼富贵迟。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一樽强醉南楼月，感慨长吟恐过悲。 主和派论陆游“不拘礼法”、“燕饮颓放”，范成大迫于压力，将陆游免职。 六月，陆游奉命主管台州桐柏山崇道观，以“祠禄”维持家人生计。 “放翁”之号从这时开始用。 九月，陆游本可以任嘉州知府，又被权幸所阻。 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五十三岁。 仍在成都领祠禄。春，观万里桥江上演练情景，有《万里桥江上习射》： 坡陇如涛东北倾，胡床看射及春晴。风和渐减雕弓力，野迥遥闻羽箭声。天上欃枪端可落，草间狐兔不须惊。丈夫未死谁能料，一笴他年下百城。 又有《江楼醉中作》： 淋漓百榼宴江楼，秉烛挥毫气尚遒。天上但闻星主酒，人间宁有地埋忧。生希李广名飞将，死慕刘伶赠醉侯。戏语佳人频一笑，锦城已是六年留。 范成大侈于游宴，陆游赋诗劝诫。六月，范成大奉召还京，陆游送至眉州，恳请范成大回朝后劝皇帝“先取关中次河北”、“早为神州清虏尘”。 登城都北门，有《秋晚登城北门》： 幅巾藜杖北城头，卷地西风满眼愁。一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山河兴废供搔首，身世安危人倚楼。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 及《关山月》： 和戎诏下十五年， 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 厩马肥死弓断弦。戎楼刁斗催落月， 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志心， 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 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 几处今宵垂泪痕。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五十四岁。 在蜀诗篇流传甚广，陆游诗名日盛，受到孝宗召见，先后任命为福州、江西提举常平茶盐公事。二月自成都奉召东归，过嘉州向渝州的旅船中，作有《舟中对月》： 百壶载酒游凌云，醉中挥袖别故人。依依向我不忍别，谁似峨嵋半轮月？月窥船窗挂凄冷，欲到渝州酒初醒。江空袅袅钓丝风，人静翩翩葛巾影。哦诗不睡月满船，清寒入骨我欲仙。人间更漏不到处，时有沙禽背船去。 途经泸州，登南定楼，作《南定楼遇急雨》： 行遍梁州到益州，今年又作度泸游。江山重复争供眼，风雨纵横乱入楼。人语朱离逢峒獠，棹歌欸乃下吴舟。天涯住稳归心懒，登览茫然却欲愁。 五月初到达归州，隔江可望楚城。作有《楚城》： 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 端午过后到达夷陵，作有《初发夷陵》： 雷动江边鼓吹雄，百滩过尽失途穷。山平水远苍茫外，地辟天开指顾中。俊鹘横飞遥掠岸，大鱼腾出欲凌空。今朝喜处君知否，三丈黄旗舞便风。 六月过九江时作《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 看尽江湖千万峰，不嫌云梦芥吾胸。戏招西塞山前月，来听东林寺里钟。远客岂知今再到，老僧能记昔相逢。虚窗熟睡谁惊觉，野碓无人夜自舂。 经建康作《登赏心亭》： 蜀栈秦关岁月遒，今年乘兴却东游。全家稳下黄牛峡，半醉来寻白鹭洲。黯黯江云瓜步雨，萧萧木叶石城秋。孤臣老抱忧时意，欲请迁都涕已流。 秋，作《泊公安县》： 秦关蜀道何辽哉！公安渡头今始回。无穷江水与天接，不断海风吹月来。船窗帘卷萤火闹，沙渚露下苹花开。少年许国忽衰老，心折柁楼长笛哀。 秋抵杭州，召对。上任前回家一行，在山阴时作《冬夜听雨戏作二首》： 少年交友尽豪英，妙理时时得细评。老去同参惟夜雨，焚香卧听画檐声。 绕檐点滴如琴筑，支枕幽斋听始奇。忆在锦城歌吹海，七年夜雨不曾知。 《沁园春 孤鹤归飞》也作于归家期间： 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载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鬓霜新。 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如今馀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饭软，非惟我老，更有人贫。躲尽危机，消残壮志，短艇湖中闲采莼。吾何恨，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 冬抵建宁任所。本年幼子生。 ▲ 陆游书法 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五十五岁。 秋，奉诏离建安任，被任为江西常平提举，主管粮仓、水利事宜。东归江行途中连写十多首《好事近》词，如《好事近 湓口放船归》： 湓口放船归，薄暮散花洲宿。两岸白苹红蓼，映一蓑新绿。 有沽酒处便为家，菱芡四时足。明日又乘风去，任江南江北。 十二月到抚州任上，有《自咏示客》： 衰发萧萧老郡丞，洪州又看上元灯。羞将枉直分寻尺，宁走东西就斗升。吏进饱谙箝纸尾，客来苦劝摸床棱。归装渐理君知否？笑指庐山古涧藤。 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五十六岁。 初夏，有《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见城邑人物繁丽，云“西凉府也”。喜甚，马上作长句，未终篇而觉，乃足成之》： 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五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熊熊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行宫宣大赦。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绣，秋风鼓角声满天。首蓿峰前尽亭幛，平安火在交河上。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仲夏，江西水灾，陆游号令各郡开仓放粮，并亲自“榜舟发粟”。 同时上奏朝廷告急，请求开常平仓赈灾。 晚秋，以诗篇寄周必大，意在湖湘间求一州。 十一月，陆游奉诏返京，为给事中赵汝愚以“擅权”弹劾获罪，遂奉祠居家。《点绛唇》大约写于这段居家时期，具体年份不详： 采药归来，独寻茅店沽新酿。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弄扁舟，不怕黏天浪。江湖上，遮回疏放。作个闲人样。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五十七岁。 三月，有望赴任淮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又为大臣以“不自检饬、所为多越于规矩”弹劾。 宋孝宗淳熙九年（1182）五十八岁。 主管成都府玉局观，奉祠居家，孤寂无聊。作《夜泊水村》： 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记取江湖泊船处，卧闻新雁落寒汀。 宋孝宗淳熙十年（1183）五十九岁。 奉祠居家。冬，作有《感愤》： 今皇神武是周宣，谁赋南征北伐篇？四海一家天历数，两河百郡宋山川。诸公尚守和亲策，志士虚捐少壮年。京洛雪消春又动，永昌陵上草芊芊。 宋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六十一岁。 闲居江阴。此年写有《柳梢青 乙巳二月西兴赠别》： 十载江湖，行歌沽酒，不到京华。底事翩然，长亭烟草，衰鬓风沙。 凭高目断天涯。细雨外、楼台万家。只恐明朝，一时不见，人共梅花。 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六十二岁。 陆游闲居山阴五年之后 ，朝廷才重新起用他为严州知州。陆游入京向孝宗辞行，时陆游诗名大盛，孝宗于延和殿勉励陆游说：“严陵山青水美，公事之余，卿可前往游览赋咏。” 陆游在严州任上，“重赐蠲放，广行赈恤”，深得百姓爱戴。 闲暇之余，陆游整理旧作，命名为《剑南诗稿》。 春，写有《书愤》：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赴严州任前，于杭州西湖边上客栈侯召。写有《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严州任上，写有《雪中忽起从戎之兴戏作四首》： 狐裘卧载锦驼车，酒醒冰髭结乱珠；三尺马鞭装白玉，雪中画字草军书。 铁马渡河风破肉，云梯攻垒雪平壕。兽奔鸟散何劳逐，直斩单于衅宝刀。 十万貔貅出羽林，横空杀气结层阴。桑乾沙土初飞雪，未到幽州一丈深。 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六十三岁。 刘克庄生。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六十四岁。 七月，陆游任满，朝廷升为军器少监，掌管兵器制造与修缮，再次进入京师。 本年有词《长相思》。 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六十五岁。 二月，孝宗禅位于赵惇（宋光宗），陆游上疏，提出治理国家、完成北伐的系统意见，建议“减轻赋税、惩贪抑豪”；“缮修兵备、搜拔人才”，“力图大计”，以恢复中原。 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六十六岁。 陆游升为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 ，再次进言光宗广开言路、慎独多思 ，并劝告光宗带头节俭，以尚风化。 由于陆游“喜论恢复”，谏议大夫何澹弹劾陆游之议“不合时宜”，主和派也群起攻之，朝廷最终以“嘲咏风月”为名将其削职罢官。陆游再次黯然离开京师，退隐山阴故居长达十二年。这期间常常在风雪之夜，孤灯之下，回首往事，梦游梁州，如《诉衷情》（具体写作时间不详）：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本年元好问、耶律楚材生。 宋光宗绍熙三年（1192）六十八岁。 在山阴，仍领祠禄，封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写有《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 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匹；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天机云锦用在我，翦裁妙处非刀尺。世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 及《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 僵卧孤村不自哀， 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又有《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 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六十九岁。 领祠禄闲居。写有《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二首》： 迢迢天汉西南落，喔喔邻鸡一再鸣。壮志病来消欲尽，出门搔首怆平生。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此时南宋朝廷，不是忙于公卿之任免，就是忙于两宫之调解（赵昚、赵惇父子不和）。本年范成大卒。 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七十岁。 太上皇赵昚病故，宋光宗赵惇称病不肯居丧，满朝哗然。知阁门事韩侂胄与知枢密院事赵汝愚等密谋，废除赵惇，立太子赵扩为帝，是为宋宁宗。 韩侂胄是赵扩妻韩氏的叔父，自此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贬朱熹、斥理学、兴“庆元党禁”。本年陈亮卒。 陆游仍奉祠家居山阴。写有《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句二首》： 放翁老手竟超然，俗子何由与作缘？百榼旧曾夸席地，一窗今复幻壶天。梦回橙在屏风曲，雨霁梅迎拄杖前。吾忧吾庐得安卧，笑人思颍忆平泉。 美睡宜人胜按摩，江南十月气犹和。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月上忽看梅影出，风高时送鴈声过。一杯太淡君休笑，牛背吾方扣角歌。 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七十一岁。 二月，赵汝愚被罢免，韩侂胄一党专权。反对赵汝愚罢官的太学生杨宏中等都被放逐到五百里外，史称六君子之变。理学家朱熹约吏部侍郎彭龟年同劾韩侂胄。七月，在韩侂胄授意下，攻朱熹道学者渐起，指为“伪学”。 陆游仍奉祠家居山阴。写有《枕上偶成》： 放臣不复望修门，身寄江头黄叶村。酒渴喜闻疏雨滴，梦回愁对一灯昏。河潼形胜宁终弃？周汉规模要细论。自恨不如云际雁，南来犹得过中原。 及《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四首》：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七十二岁。 十二月，朱熹落职罢祠家居。余嘉上书请斩朱熹，以绝“伪学”。宁宗下诏，定理学为伪学，禁止赵汝愚、朱熹等人担任官职，参加科举，是为“庆元党禁”。 陆游仍奉祠家居山阴。作有《六月二十四日夜分，梦范致能、李知几、尤延之、同集江亭，诸公请予赋诗，记江湖之乐，诗成而觉，忘数字而已》： 露箬霜筠织短蓬，飘然来往淡烟中。偶经菱市寻溪友，却拣蘋汀下钓筒。白菡萏香初过雨，红蜻蜓弱不禁风。吴中近事君知否？团扇家家画放翁。 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七十三岁。 仍奉祠家居山阴。五月，妻王氏病故。 本年诗有《雪夜感旧》： 江月亭前桦烛香，龙门阁上驮声长。乱山古驿经三折，小市孤城宿两当。晚岁犹思事鞍马，当时那信老耕桑？绿沉金锁俱尘委，雪洒寒灯泪数行。 《书愤二首》： 白发萧萧卧泽中，秪凭天地鉴孤忠。厄穷苏武餐毡久，忧愤张巡嚼齿空。细雨春芜上林苑，颓垣夜月洛阳宫。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镜里流年两鬓残，寸心自许尚如丹。衰迟罢试戎衣窄，悲愤犹争宝剑寒。远戍十年临的博，壮图万里战皋兰。关河自古无穷事，谁料如今袖手看。 《忆昔》： 忆昔从戎出渭滨，壶浆马首泣遗民。夜栖高冢占星象，昼上巢车望虏尘。共道功名方迫逐，岂知老病只逡巡。灯前抚卷空流涕，何限人间失意人。 ▲ 宋宁宗庆元四年（1198）七十四岁。 本年祠禄将满，因家用不缺，遂不再补请。 宋宁宗庆元五年（1199）七十五岁。 韩侂胄愈权高位重，封平原郡王。 陆游在山阴。春，写有《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又有《陈阜卿先生为两浙转运司考试官，时秦丞相孙以右文殿修撰来就试，直欲首选。阜卿得予文卷，擢置第一。秦氏大怒。予明年既显黜，先生亦几蹈危机。偶秦公薨，遂已。予晚岁料理故书，得先生手帖，追感平昔，作长句以识其事，不知衰涕之集也》： 冀北当年浩莫分，斯人一顾每空群。国家科第与风汉，天下英雄惟使君。後进何人知大老？横流无地寄斯文。自怜衰钝辜真赏，犹窃虚名海内闻。 宋宁宗庆元六年（1200）七十六岁。 九月，吕祖泰上书请诛韩侂胄，韩怒，吕祖泰被发配钦州牢城。朱熹卒。 陆游在山阴。贫甚，卖去常用酒杯。 写有《西村》： 乱山深处小桃源，往岁求浆忆叩门。高柳簇桥初转马，数家临水自成村。茂林风送幽禽语，坏壁苔侵醉墨痕。一首清诗记今昔，细云新月耿黄昏。 《枕上作》： 萧萧白发卧扁舟，死尽中朝旧辈流。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郑虔自笑穷耽酒，李广何妨老不侯。犹有少年风味在，吴牋著句写清愁。 宋宁宗嘉泰元年（1201）七十七岁。 在山阴。有《梦游沈园》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自十七八岁学诗，到此六十年，得诗万篇。 宋宁宗嘉泰元年（1202）七十八岁。 十二月，韩侂胄封太师，搜罗人才，意图北伐。 是年陆游被罢官十三年后，朝廷诏陆游入京，担任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一职，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并免去上朝请安之礼，不久陆游兼任秘书监。编修国史其间，因韩侂胄主张北伐，陆游极力赞同，给予种种合作，并应韩侂胄之请，为其作记题诗。 此年有《梅花绝句》： 闻道梅花坼晓风， 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 一树梅前一放翁。 宋宁宗嘉泰二年（1203）七十九岁。 四月，国史编撰完成，宁宗升陆游为宝章阁待制，陆游遂在此职务上退休，时年七十九岁。辛弃疾提出为陆游造新舍，陆游没有同意。 宋宁宗嘉泰三年（1204）八十岁。 辛弃疾奉召入朝，陆游作诗送别，勉励他为国效命，协助韩侂胄谨慎用兵。 宋宁宗开禧元年（1205）八十一岁。 四月，华岳谏朝廷不宜用兵，请斩韩侂胄，韩大怒，下华岳大理狱。六月，宋诏诸军准备北伐。 增加陆游食邑为500户（年谱中此岁除记载食邑500户外，同时记载陆游因贫甚，米尽无炊，忍饥裁诗，十分不可理解）。 时闻韩侂胄正准备北伐，写有《秋夜思南郑军中》： 五丈原头刁斗声，秋风又到亚夫营。昔如埋剑常思出，今作闲云不计程。盛事何由观北伐，後人谁可继西平？眼昏不奈陈编得，挑尽残灯不肯明。 宋宁宗开禧二年（1206）八十二岁。 韩侂胄请宁宗下诏，出兵北伐，陆游闻讯，欣喜若狂。 宋军准备充分，出师顺利，先后收复泗州、华州等地。 但韩侂胄用人失察，吴曦等里通金朝，按兵不动，图谋割据。陆游诗翰多次催促，吴曦不理。不久，西线吴曦叛变，东线丘崈主和，韩侂胄日益陷于孤立。这一年，蒙古铁木真称成吉思汗，是为元太祖。 宋宁宗开禧三年（1207）八十三岁。 十一月，史弥远发动政变，诛杀韩侂胄，遣使携其头往金国，订下“嘉定和议”，北伐宣告彻底失败。辛弃疾卒。 陆游封渭南伯。食邑增至800户。 本年有《夜闻姑恶》诗： 学道当于万事轻，可怜力浅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风雨溪头姑恶声。 可能暗示其母逼他出妻之事。 宋宁宗嘉定元年（1208）八十四岁。 游沈氏园，怅触旧情，赋诗感叹。秋来甚健，时常出游。 本年有《海棠歌》： 我初入蜀鬓未霜，南充樊亭看海棠；当时已谓目未睹，岂知更有碧鸡坊。碧鸡海棠天下绝，枝枝似染猩猩血；蜀姬艳妆肯让人，花前顿觉无颜色。扁舟东下八千里，桃李真成仆奴尔。若使海棠根可移，扬州芍药应羞死。风雨春残杜鹃哭，夜夜寒衾梦还蜀。何从乞得不死方，更看千年未为足。 宋宁宗嘉定二年（1209）八十五岁。 秋，忧愤成疾，入冬后，病情日重，遂卧床不起。犹写有《赏小园牡丹有感》： 洛阳牡丹面径尺，鄜畤牡丹高丈余。世间尤物有如此，恨我总角东吴居。俗人用意苦局促，目所未睹辄谓无。周汉故都亦岂远，安得尺箠驱群胡。 宋宁宗嘉定三年（1210）八十六岁。 十二月二十九日（1210年1月26日），陆游在山阴的病榻上与世长辞。 临终之际，留下绝笔《示儿》作为遗嘱：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 陆游身后，存诗9300首 编后记【任淡如】 陆游的诗写得很好。 在宋朝，看过前几期的欧阳修，刘过，范仲淹之后，再来看陆游，大概要觉得，两宋要算是陆游的诗写得最好了。 钱钟书说：除掉陆游的几首，宋代数目不多的爱情诗都淡薄，笨拙，套板。 21岁，唐琬被逐。23岁，奉母命另娶。陆游一生中为唐琬写过很多的诗，念念不忘，但，也仅止于写诗，仅止于念念，而已。 白居易与湘灵，也曾为母亲所不容，也最后被逼成家。为何在白居易的诗里，我们看到那么深重的痛苦，而在陆游的诗里，我们看到的只有无力和无奈？那也许只因为，白居易曾用十年的时间奋力抗争，而陆游，仅止步于念念。 同样的无力和无奈，一样出现在他的抗金主战的诗里。 陆游大概真是“塞上长城自许”的，所以“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一生中的诗，有七成是在浩叹“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我们离陆游的时代太远太远，远到看不清这一声浩叹的背后，是怎样的现实。 在陆游那个时代，一个爱国者，是要主战还是主和？大抵当然且毫无疑问要选前者——不上前线的文官大抵是主战的（同时前线武将三缄其口）。但如果从当时南宋所处的情形来考量，是否主战必是忠臣、主和必是奸臣？也许，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 陆游五次被罢职的原因基本类似，“空言”、“擅权”、“结交谏官鼓唱是非”、“不拘礼法燕饮颓放”、“不自检饬所为多越于规矩”——“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这一生，是否全是拜权幸所赐？ 陆游亲临前线大散关的八个月，定下了他以后终生的爱国基调——这样的铭心刻骨，几乎和沈园诗同出一辙，和唐琬的一两年短聚，定下了以后终生的相思基调。这无力、无奈、忧愤交加的一生，是否全是拜他人所赐？ 大概清初黄仲则的一首诗最堪形容陆游的一生：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 内容编辑整理：任淡如 （本篇内容系将年谱和诗作多方整理而成，转载请注明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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