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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记不清我第一本亦舒是《天若有情》还是《喜宝》，反正大概看到第七八部故事，就非常明白她的套路了。但并不妨碍我高中时期用手机看完了她绝大多数作品，必须老实承认亦舒对我在16到18岁这个阶段的女性意识觉醒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同样小说里尽是美女的金庸我看得还早一些，小学除了看各色世界名著翻译版，就是翻来覆去地看金庸。直接导致了我现在对身上带点江湖气的人总有好感，都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基础。 毕竟是流行小说，这两位推崇的价值观也许会有漏洞，文学性可能也经不起细细推敲的。但我认为亦舒和金庸一样，都是凭一笔之力在读者面前构建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内核行的正站的直，即使再过五十年，也并不会被淘汰。 看了上百部亦舒小说，其中人物来来回回差不太多，我常常记岔了名字和情节。每个故事万变不离其宗，有堕落富家女自泥泞中站起，有失婚少妇柳暗花明，有艳女以己所有换己所无……总之，一遍遍说的是女性要自强自爱，冷静自持。父亲、丈夫、男友都并非永恒靠山，只有学识和勇气能帮助一个女人走下去。  少年亦舒和中年亦舒 我原本想说亦舒写小说都有模版，取个巧劲，但这么讲实在不公平，五十年间出了300本书，去年70岁时仍出版新书《衷心笑》，每天早起写作的习惯坚持了数十年。单是这一点勤奋和自律，就已经是作家不可多得的天赋。 亦舒的见识，也从来都不是象牙塔内少女的凭空想象。她哥哥是倪匡，金庸、古龙都是他家往来的朋友，担得起谈笑有鸿儒。 个人经历方面，十七岁就在《明报》当记者，十九岁有过短暂婚姻并育有一子，数年编辑专栏作家经验后，二十七岁去英国留学学习酒店管理，毕业回港出任高级酒店公关部主任，后又在电视台当过编辑，做了政府新闻官，中年移民加拿大成为家庭主妇。 短短一生经历已经是他人好几辈子的体验，更何况还见证了七十年代到千禧年间香港的动荡与浪漫，她完全是被时代造就的一代人。书里面也经常有历史作为背景故事，提到过第一代华人到旧金山淘金修铁路，八十年代娱乐行业兴盛，再到97香港回归前后港人纠结心理等等。 不仅是穿衣趣味，生活观点方面师太在这十几年间都左右着我对很多事物的判断。比如“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说女人是非。”比如“说得出的委屈就不是真委屈。”比如“一个人红到那种地步，一定自有道理。”比如“如果不能五十岁扑进他怀里紧紧相拥，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最近引起讨论的亦舒女郎穿着，作为资深读者，我认为只用白衬衫卡其裤、三个骨裤、白金男士手表等等造型来代表是有些片面的。潇洒职业女性和知识分子固然是亦舒很乐意去描绘的一类人，但我反而更喜欢看她写各色艳女着装，也是她300本故事书里浓墨重彩的部分。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本是《阿修罗》里讲少女穿绛紫色连衣短裙，一种极艳丽极俗气的颜色，但由未满18的高挑丰满女郎穿起来，只衬得肤色如雪，唇红如血，毛发都毛茸茸似小野兽。 再看《流金岁月》里艳光四射的朱锁锁只穿Cashmere大衣（在香港穿羊绒大衣，哪怕冬天可能也需要24小时开空调），见前夫时用Mikimoto珍珠配Chanel套装。 还有一段尤其华丽的段落形容朱锁锁： 当夜她穿一条鲜红丝绒低胸晚装裙子，那件衣裳不知给什么撑着，没有带子，壳子似颤巍巍地站着，观者心惊肉跳，她胖了一点，胸位更像骑楼般凸出，一到腰身却骤然削拢，十分纤细，裙身绷紧，只到膝头，黑色钉水钻丝袜闪闪发光，配一双九公分高跟红鞋儿。 《寂寞鸽子》里讲精于吃穿玩乐的女主： 她的衣服全部都不切实际，用来做纯装饰，可是每一件都有强烈效果，穿在她身上，好看得不得了。 甚至连丝袜上都缀着水钻，怎么能如此华丽。 还有，《她比烟花寂寞》里姚晶去世留下一衣柜财富，其中有一件是： 肉色的薄纱衣，完全透明，只有在要紧部位钉着米色的长管珠，高远看去，但见它些微地闪着亮光，性感得不可形容。 那些简洁的、干脆的、适合日常得体出现的服饰，只能展示师太四十个帕仙时尚态度，我常常觉得，描绘这些精致迷幻到不切实际的物件时的师太更有意思，白衬衫卡其裤是一个科学公式，但这些才是给予日常灵感的闪光瞬间。 对奢侈品经典单品师太也有话说，看最近热度很高的《我的前半生》，书里面唐晶有一段内心独白：“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只皮包还是喧默斯的，时值一万八千元，用来打街市婆，真正暴殄天物。” ——喧默斯正是亦舒翻译的hermes，职场精英在陷入狗血纠纷时，内心默默衡量物件价值，这点很可爱。（而且八十年代爱马仕已经一万八千元，通货膨胀多年，看来确实是值得投资的商品。） 亦舒对自身的要求是： 希望50岁的时候，仍是很smart的，头发剪得短短，烫个漂亮的款式，穿麂皮鞋子，白色衬衣，仍然是瘦子，样子一点不丢脸。 这个态度我也认同，本来五十岁也可以时髦利落。用她书里的打扮，就是白衬衫加蓝布裤子，配一对Buccellati的大宝石耳环。牌子要穿得看不出来牌子，说出来似乎有点功利，但不妨参考，本来写作者就是要给出很多非此即彼的结论，处处模棱两可不得罪人，一篇文章就不必看了。 向来以对白取胜的她，要让读者从角色的眼中去看每个人，就必须用到许多内心独白作为打分机制：这个高级，那个上不了台面……诸如此类。这正是许多人喜欢看亦舒的原因，因为她给了我们非常直白的意见。她恰恰是用这个方法，跟白衬衫捆绑了在一起，让许多人看到白衬衫配卡其裤就想到她，如今看来是非常成功的营销啊。 人们对亦舒女郎的刻板印象其实正是八九十年代港女写照。大家都知道的几个，《玫瑰的故事》里那朵艳惊四座的任性黄玫瑰原型是章小蕙（也有说法不是章小蕙），《印度墨》里倾国倾城却出身贫寒的选美冠军印子原型是李嘉欣，《流金岁月》里干练的蒋南孙原型是施南生。 今天无意看到下图张曼玉的照片，也符合亦舒式审美。衣服款式要简单但质感上乘，首饰集中而闪耀，妆面绝不能过浓，头发随意地挽起，不经意和刻意之间平衡得刚刚好，肩膀和手臂线条又担得起“衣架子”三个字。  张曼玉也在经典版《流金岁月》里扮演过蒋南孙，穿着经典的白衬衫卡其裤。  蒋南孙的原型施南生被亦舒赞过，说她是“唯一不穿胸罩仍自在自由的香港女郎。”亦舒生活中的品味完完全全地体现在她小说中，欣赏的女性大多数都有点英气，飒爽干练，有自己职业，并不依附于男性。从最开始的邵式女星尤敏、方盈，到施南生、周天娜、林青霞都是如此。晚年夸奖周慧敏，则有种长辈替侄儿挑选合适伴侣的心态了。  施南生  周天娜 我觉得还有一个港女从外型到经历都很符合亦舒设定，英皇皇牌经纪人霍汶希。早年曾经做过模特，14岁扮演过少年林青霞，可以说比她旗下很多艺人都要貌美，但一直甘居幕后。看过她的几个采访侧写，不少人说她气场威严，明明是语气平淡跟人谈话，却自然而然产生威慑力。 据说她加入英皇十年只放过二十天假，每天工作十几小时。一手带出来的艺人有twins、容祖儿、谢霆锋……一手的巨星牌。私生活方面，40岁与男友分手后才发现有了身孕，还是决定成为单亲妈妈。  霍汶希 时常觉得，小岛香港能孕育出这么多能人异士，也是神奇。不可否认有大时代功劳，但每个个体故事，都精彩得值得细细品味，也许这也是亦舒这么多年依旧坚持写写写的动力。 看高老师写亦舒，提到《小紫荆》这本书，光听名字我没有任何印象，特意搜来看了十行之后发现是看过的，但我还是花了一个小时刷了一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现在看亦舒小说，略等于从前我工作压力一大就打开candycrush，不用脑子地杀时间，但确实会对那种放空时间产生依赖。 高老师说亦舒笔下人物势利，这点我是同意的。刚刷完的《小紫荆》里就有个细节，出身良好的女主第一次拜访男友家，回家跟母亲形容对方家袖珍，用的形容是：“家具全部贴墙摆。” 寥寥几个字，阶级拉开老远，又形象又老辣。总觉得不是根深蒂固的当过势利眼或者被势利眼狠瞥过，很难观察得到。 但我完全接受这种程度的势利。作品无疑是作家精神的延展，但不能代表作家本人。刻薄用词和敢于下定义一样，算是基础的写作技巧，写过《寄小读者》的冰心奶奶刻薄起来也是又毒又准。 写作本来就是场文字游戏，上场比赛各有风格，但是技巧大家都有，只是看怎么用。看《围城》时我常常被钱钟书的刻薄给惊到，已经超出“准确”的范畴，很多句子就是为了刺中某个点而故意为之。 对比之下，从小生活无忧的亦舒笔下世界还是很单纯的，势利也势利不到哪里去，无非是老钱对新钱常见的一种拿腔拿调的鄙视。甚至几百个故事里找不到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多数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即使作了恶，也一定善恶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亦舒故事的构架很清晰：三教九流到大舞台上讨生活，各凭本事，普通人可制造传奇，传奇人也有日常辛酸。再说，要看层次丰富，纠结痛苦的人世真相，大可不必选择亦舒。亦舒就是正宗英式下午茶，套餐内有什么你很明确，不靠它吃饱，但足以消磨掉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 看得多了，难免会觉得她故事里一些反复出现的情节和设定老套，甚至一些形容词和句子师太也爱让他们重复出现，有新意缺失的嫌疑。但那些开朗、坚强的女性精神，怎么看都不过时。 上一篇文章里有几个读者留言说很不喜欢SK2那个类型化30岁的伪女权广告。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喜欢，倒不是女权的问题，我的点在于：都能消费得起SK2了，还会在意30岁有没有另一半？这对与用户定位有点偏差吧。 但仔细想想，有品牌愿意花钱去铺天盖地重复一些常识就不简单，方式不一定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甚至很多独立自主的女性认为这种刻板化30岁简直是另一种歧视。 可是访问身边一些朋友，发现无论是在摩根斯坦利已经做到中层，还是自主创业轻松年入百万，又或者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根本不担心生活，“年龄”这条线或深或浅都刻在心里。 这绝不能怪这些女性自己不争气，只是社会如此施压多年，已经潜移默化渗入方方面面。甚至原本以为通过教育和经济水平可以筛选掉的陈腐观念，但实际上也还坚挺地存在着。 的确，生活在一二线城市，衣食无忧的你闲来追剧网购翻翻公众号，难免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已经生活在自由文明社会，一切欣欣向荣，不必做什么就自然而然会变得越来越好。但并不是的，如果不去争取，很多事情就是不会改变，或者，改变得非常非常慢，慢到有生之年也未必能看到结局。 我们消费，我们娱乐，但我们也该心有戚戚。 那些由陋习偏见带来的无奈，你没遇到，我没遇到，那是你我运气，不必忍受家人或亲戚用血缘来审判私生活，不必感受女性生存在男权社会中感受到的许多“不得不”。 在这幸运圈子之外，有许多女孩，无奈之下就接受了“三十岁大龄剩女别太挑”的设定，一不留神就让底线一退再退。甚至都没想清楚，到底是什么让自己选择了结婚生子，转眼孩子就两三岁了。我不敢说我就能彻底改变谁的想法，但一篇文章，一个视频，只要多少撬动一点就够了。 因此，当人们说亦舒已经不合时宜，我万万不能同意。 早几年一句话如果在微博上热度能撑过两周，就可以入选年度词汇。现在这个更新速度越来越快，事件、人物、词汇都速生速朽。不像我们读中学那时，一个作家结结实实就能代表一个时代。亦舒确实给了我们女性生活的漂亮样板，独立、潇洒、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了，还有余力去帮助他人。 事到如今，我当然早不会把师太那句“做人最紧要姿势好看”这句话当作金科玉律，现在看来亦舒大概不是95后00后会追捧的作家了。可是，在脸面随时可以被撕破踩在脚底的当下，我坚持认为师太推崇的那一份骄矜和体面是有指导意义的。 你想想，还会脸红、会感到羞愧和骄傲，此刻确实已经可以被记录为优点，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 iiiiiiiiii （本文首发于KKWeekly，转载需注明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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