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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魂 作者:全人楫

 野生派写作 2017-10-21
  前日,小孩不知怎么了,不吃饭,病怏怏的,打针吃药也不见效,妻子急的眼泪都奔涌而出,问我,要不要到大医院去看看。
  我说:要不叫孩子的奶奶给他“喊魂”,说不定几天过后就好了!
  妻睁大眼睛:啥叫喊魂,别神神叨叨的,耽误了孩子看病的最佳时间。
  我说:试试呗!小时候,我也出现过这样的症状,母亲“喊魂”几天后,我就活蹦乱跳起来。
  妻将信将疑。
  不怪妻子怀疑,事实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几乎忘记了故乡有“喊魂”的治病方法。
  记忆中,我生活的乡村,很远很远的北盘江畔,这种喊魂的习俗一直没有断过,每到傍晚,走在乡村野外,就有可能会听到一声声悠长的呼唤。嗓门尖细,尾音拖得绵长绵长,如戏曲中的腔调,拿捏得有板有眼。那一定是谁的母亲在为孩子喊魂。
  在乡间生活的父母,都忙于爬坡上坎,挑抬薅刨,把孩子丢给乡村,孩子们就如没有笼统的野马,在田野里肆意纵横,钓蛙,摸虾,抓田螺,掏鸟窝……有时难免玩耍过了头,倦出点小毛病来,或是受了惊吓,比如正嬉戏中身边的乱草灌木丛里发现了不知是谁家用秧草随便裹着就丢弃在山上的“私儿”(因生病或暴毙死去的小孩子),或者是在玩耍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项上红黄不等的“野鸡项”(一种毒蛇),追得小孩子们遍坡跑,扑爬翻筋斗的逃出了来了,却因这样的事情倦出或吓出的病,没什么症状,不吐不泻,只是全身乏力,整个人软沓沓的,对平日里再有兴致的玩耍都没了兴趣。
  做母亲的会带上孩子上老中医那抓上一把药,或是扎一两针。可平时总是药到病除的老中医这时却失灵了,他那随时可能掉落地上的断腿眼镜后的眼神变得浑浊。孩子的病不见好,一拖三五天了。
母亲急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计划着要把孩子背到医术更高明的医生那里去医治,却被奶奶拦住了,说,不要乱花冤枉钱,奶奶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句“晚上为孩子喊喊吧,一定是玩野了,受惊吓了,把魂给丢了。”
到了下午,奶奶就找来一个鸡蛋,在孩子的身上从头到脚滚了三转,便很虔诚的举着那个蛋,从家里走出去,沿路喊:
×××  
阿妈喊你快回来,  
三魂来归身,七魄来附体。  
笼笼牢牢吓着,  
坎边坎头吓着,  
摔了吓着,  
虫虫蚂蚁吓着,  
人喊吓着,  
大喊小声吓着,  
快起来了,  
阿妈喊了你快回来,  
三魂来归身,七魄来附体喽。  
水边吓落魂,  
水土三官送三魂,  
送你三魂来归身,七魄来附体。  
东方吓落魂,  
东方童子送三魂,  
送你三魂来归身,七魄来附体。  
……  
(东西南北方均要喊完,词同)  
桥边吓落魂,  
桥梁土地送三魂,  
送你三魂来归身,七魄来附体。  
阿妈喊你一声应千里,  
千里路上你都要回来,  
莫在路头路边挨,  
莫在坎边坎头换了,  
阿妈喊了你快回来,  
快回来穿衣吃饭了。
  喊魂的人一般都会会绕着村子走上一圈,村东出发村西回,让孩子丢在田间山野的魂,随着自己的喊声,一路回家。
  喊魂的声音喊向山谷深处,喊向村外小河,喊向平旷田野,轰鸣的回音在黄昏下回响,整个村落在喊声回旋中等待入睡,伴着那个病恹恹的孩童,睡入香意浓洌的梦中。
  她们喊向山神,河神,土地爷,喊得她们筋疲力尽,回到孩子的家,将几个小菜排开,让几个早就等在那里的小孩,一口气将菜吃个精光。老人们说,吃得越快,病好得越快;吃得越光,病也好得越彻底。
  最后,奶奶把那个鸡蛋放进锅里煮,熟了,就轻手轻脚的剥开蛋壳,对着灯影看着蛋黄里的那些朦胧的图像,然后说,是什么什么东西把魂收了去了,让孩子把鸡蛋吃了,魂就回来。
  到现在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往往经这么一次喊魂,孩童的病竟真的好了。那病恹恹地身影又恢复昔日的活力,重新在山野树林溪河里乱窜了。
  每当和同龄人聊起这些时,大家都有同样的感觉,认为是迷信,可就是找不到合理得让自己信服的解释。和现在的城里小孩们说起这事,他们总是一脸的不屑甚至鄙夷。
  有人说,这是迷信,有人说,这是一种心理安慰,不管怎么说,在乡间,真的有不少人的魂是这样被母亲的爱喊回来的。
  我曾经在一篇诗歌里这样真诚的写道:
               喊魂
 我在屋外重重跌了一跤
半夜 我从梦中惊醒
大汗淋淋 发烧不止
母亲着急了
第二天傍晚
拉着我
来到昨日跌倒的地方——
喊魂
 
母亲把全部的恨贯于脚端
狠狠地踹着路面——
路面,你为什么不自己平坦些
再平坦些
以免绊倒我的儿?!
母亲边踹边喊——
儿啊,魂回来没有?
声音凄婉 忧伤
仿佛我的魂真丢了一样
 
母亲的喊声是旷野中的一盏标灯
我散乱的魂儿找到了回溯的方向
我应道——
妈,魂回来啦!
母亲喊一声
我答应一声
一直到屋内
 
小时候
身体羸弱的我多次跌跤
母亲便常给我喊魂
我的生命
注定是
被母爱浓浓的喊魂所包裹
  很少有人能读透其中的爱,因为很少有人懂得!
如今,每当我身处异乡,看着车窗外纵横的阡陌和点点人影,或是匆匆行走于喧哗的城市长街,我都会想到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同时我便也就会想起我家乡那喊魂的声音。
  心理安慰也罢,迷信也罢,我都很少去理会。我只知道,在那一声声的呼喊中,含着深深的爱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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