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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栋】
【一】 朱栋一进门，没有说话，就纠正了一个谬论。 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给你打开了一扇窗。 根据这句话，人们得出一个结论，由于人体某些器官失灵导致其他器官变得异乎常人的灵敏，比如视觉缺陷导致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格外突出。在生活中，人们也在大街小巷可以看到盲人按摩这样的小店。 再加上电视电影的演绎，人们理所当然的得出一个“真理”——调音师是盲人，或者好的调音师是盲人。所以电影里，阿德里安戴上了隐形眼镜伪装成一个盲人调音师，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顾客和同情。 但我很怀疑这个“真理”，具体不好说，总觉得盲人在这过程中有诸多不便，即便听觉灵敏，若是碰上蟑螂或是老鼠故意捣乱，便容易判断失误，还有可能受伤。重要的，在当代，盲人这个词已经不好说褒贬了。 所幸，朱栋一进门就打消了我的疑虑。他手里挽着爱人，眼睛里带着笑。还好，他不是盲人。 【二】 朱栋是一个职业调音师，在附近的几位师哥师姐相继成立自己的琴行，转行做老板后，朱栋 成了张家港或许是惟一一个还在钢琴调音一线的专业调音师。经过几年和琴行的合作后，他在德韵琴行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拥有了一两百个稳定客户。 我觉得钢琴跟人一样，有生命，这话绝不仅仅是因为我从事这一行业，钢琴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里面蕴含着喜怒哀乐。尽管是人弹奏出来的，但终究是人和琴共同来完成。琴声有感情，钢琴也有生命，所以钢琴也会生病。钢琴本身含有水分，随一年四季变化而变化，钢琴在不同的环境下就会有不同的声色，所以，它需要调理。所以，钢琴的世界里，需要调音师。 调音师是在钢琴越来越普及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一个特殊职业。钢琴最早出现在贵族或者说是富裕家庭里，作为一种高雅的艺术享受。即便钢琴在今天越来越普遍，稍有余钱的普通家庭一咬牙也能买回家来，钢琴依然被看作是一种贵族气质培养的不二选择。那么，调音师，作为钢琴的守护者，在钢琴面前，花几个小时动一根琴弦，最终真正的调准一个音其实只需要几秒。我们可以说钢琴调音师是工匠、是技师，但这些知晓钢琴的“喜怒哀乐”、挖掘出钢琴最大潜力的人，他们更像是一种贵族精神的守护者。 调音师，这三个字儿一说出口，还是挺有逼格的。起码，无论从言行举止，还是职业状态上，都要符合一个钢琴调音师的职业素养。因为你不是去人家家里修马桶或者修空调，你去修的是钢琴主人的精神需求，干一行要有干一行的样子，起码要让别人知道你是专业的。 2015年南京艺术学院校庆，作为07届钢琴调律专业毕业的朱栋参加了校庆典礼。到场的师兄弟姐妹齐聚一堂，追忆峥嵘岁月多豪迈，看今朝，只留感叹。同一届毕业的同学，如今散落天涯的男生仅有四五人还坚持在调音战线上，其余的要么改行，要么开了琴行，不再亲自调音。 我是真的喜欢去研究它（钢琴），扯住一根琴弦，在那琢磨老半天，有人觉得无聊，但我就喜欢这种慢味儿。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宅的人。有很多第一次调琴的客户，我把钢琴一打开，他们就凑过来看，觉得很新奇，他们说，呀，原来钢琴里面长这样子的。他们觉得长了见识，就算一些钢琴演奏家，他们也需要调音师帮他们调琴，每一个钢琴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琴键，有人习惯弹力大一些，有人习惯速度快一些，这些都需要调音师来调出他们想要的声音。钢琴家都做不了的东西，我们能做到，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有一回，一个外国客户把我叫过去，说他想把音调到440赫兹，而且他非常着急，1个多小时后就要有演出。还好，当时的现场环境温度湿度都还理想，我答应他尽快。这次，用了四十分钟完成调音，客户试弹了几个音，他握住了我的手说，good,very good.当时，我觉得成就感满满。 如果哪一天人们生病了找不到医生，那就太可怕了。所以，毕业五年，朱栋依然活跃在钢琴调音领域。 【三】 张家港作为一个县级城市，人们对钢琴教育的重视度虽然也在逐渐加大，但对钢琴本身的重视却没有明显的改观。如今，汽车进入了千家万户，放着不开，发动机会出问题；开得路程远了，车辆耗损，也是要出问题，两种情况都需要保养。钢琴也是，很多人家因为孩子的一时兴趣，买了钢琴，弹上几个月失去兴趣了，钢琴就被严严实实的盖起来，束之高阁。朱栋有过这样的经历，小学1年级，母亲希望朱栋能培养音乐上的爱好，于是买了电子琴给他，在杨舍老街报了培训班。可是，电子琴的琴键敲起来，很轻，而培训教室的钢琴琴键是很重的，电子琴练习的很好了，到了弹钢琴的时候又出了岔子。学到3年级，朱栋厌倦了这种反复的不同步，于是放弃了。 正常情况下，钢琴每年都要经过一次调音和维护。钢琴主要是由钢和木组成，就算一年不动，零件不会磨损，但钢板容易生锈，尤其在江南这些地区，空气潮湿，钢琴的木质外壳也容易受潮，生虫。 有一次，我到一个客户家里，也是小孩子很久不弹琴了，突然又想继续学。打开钢琴背板，一股腥味扑鼻而来，钢琴里住了一窝老鼠，里面敲击的榔头都被咬豁了。一打开，老鼠也受惊了，跐溜溜钻到屋子各个角落里去了，这家人花了不少时间逮那些老鼠。老鼠把钢琴损坏的太厉害了，维修费用都快够另买一台了，尽管这架钢琴没有弹过多少次，也不得不再去买一台新的。 钢琴跟人一样，安逸有安逸的病，折腾有折腾的病。一年到头，总会有那么健康失准的几次。其实这就关系到钢琴调理了。 【四】 钢琴调律专业主要的两个大方向，一个是调音，一个是调理。调理通俗来讲应该是维修了。 南京艺术学院07届钢琴调律专业，朱栋是其中一员。从小被母亲有意识的培养，两年后放弃，后来又绕回到钢琴上来，有时候，人生就是一个圈。 学钢琴调律，完全出于一个偶然。高中朱栋再次拾起丢下的音乐，报了特长班，就又开始练琴。这回有热情了，因为都是实打实的钢琴，不是电子琴了。到了高二暑假，恰逢音乐老师的同学从南京过来，给学生们上了一堂计划外的课，就讲了钢琴调律方面的事儿，每根琴弦都是怎么回事儿，什么原理，他觉得新奇，就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就这么一回，朱栋报考了南京艺术学院的钢琴调律专业，尽管还不知道钢琴条律到底是咋回事儿。说起来，也是幸运，南艺是我的第一志愿，根本就没想过能考上，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第一志愿基本不会录取。面试的时候，考官给了我一把小号，他让我拆开，我问他用不用装上。他说，不用。那我就放心了，拆东西是我们男孩子的天性。我就把能拆的全拆开了。他问我还能拆吗？我颠来倒去看了看，好像不能再拆了。然后面试就完了。后来我考上了，自己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 就像画画一样，看起来很好玩，但一旦系统的学起来，从一根一根打线条开始，枯燥的厉害。学了半年的理论，钢琴调律的学生们开始进琴房实践，全都是拆过的钢琴，都是二三十年代的。一开始找感觉，拉弦，放弦，拉弦，放弦，拉弦，老师在过道里走过来，走过去。因为钢琴年龄很大了，就听见琴房里噔噔噔嘭啪，琴弦经常被拉断，然后换上新的，没多久再扯断。 后来学习的差不多了，就对着好的钢琴练手，一个人在一个两平米的小屋里对着一台钢琴，琢磨，调试。调半天，有时候都不知道音跑哪去了，但这就是摸索啊。后来，一些其他专业的学生来上钢琴课，一弹，音跑了，他们就一准嚷嚷着，肯定是他们那帮钢琴调律的干的好事儿。钢琴调律的学生，基本上每天是跟钢琴一起度过的，别人在校园里调情，他们在调琴。苦中作乐，其实，想想也挺好玩的。 但朱栋等的钢琴调律专业的学生们有一个遗憾，那是一个错过后才知道珍惜的遗憾。南京艺术学院钢琴调律专业开设钢琴修造课程，5人以上便可开课。钢琴修造涉及到精密数据性知识，所以要求学习高数、物理等。老院长一番号召，说钢琴修造能提高对钢琴的全面认识。老院长留下一个反问句，我们能造钢琴，调还在话下吗？但是这个反问没有成功说服学生，因为要学高数、物理这些内容，没人想重复高中的痛苦。见没人报名，老院长把钢琴调律的学生挨个叫到办公室，然后一个一个问过来，你学不学？不用了吧！出去吧，下一个。 最后，迫于老院长的淫威或者说是心疼老院长，有两个人报了名，但距离开课的学生数量还有一段距离，最终钢琴修造课没有开成。这一个遗憾，不亚于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他面前，没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错过了一个机会，到毕业之后正式成为调音师，接触到钢琴的内部构造，才发现钢琴修造对于一个调音师的重要性，但可惜没有可惜。幸好，这期间有两个小小的机会让这个遗憾显得不那么遗憾。毕业前夕，学校组织钢琴调律专业学生到北京星海钢琴集团实习了一段时间。那是一段枯燥但令人兴奋的体验，带着即将踏入社会的兴奋、初出茅庐的激情，那时候学起东西来热情极高，工厂环境跟学校没法比，天热了流汗，天冷了冻手，出了厂门还雾霾，但眼看着一台钢琴从无到有，即便没有经过自己的手，那也特别开心。 进厂以后，从钢琴制造的第一步开始，每道流水线上待个一两天，直到大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再换下一道流水线。这过程中，自己跟工人一样，同吃同喝同睡，一道道程序跟下来，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钢琴的大致构造，最后还舍不得离开了呢。 那个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起码打开钢琴就知道里面怎么回事儿，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应该怎么解决大致都清楚了。这之后，到毕业回到张家港后，其实又有一个机会去接触一些钢琴翻新的东西。 回到张家港之后，朱栋有了一个机会到上海一个二手钢琴厂去学习。二手钢琴的重点在维修和翻新，在北京体验完钢琴制造，到了上海接触的是钢琴维修，也许正好能适当的弥补钢琴修造课程夭折带来的遗憾。在钢琴翻新的过程中，钢琴重新喷漆是必要的，整个工厂里充斥着浓浓的油漆味儿，这些味道赋予了一台已经被遗弃的钢琴新的生命。朱栋熟悉这些味道，从这些味道中走出来的朱栋在后来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去进修一下，人往高处走，我还想再突破一下自己。 【五】 父母在，不远游。毕业以后，朱栋就回到张家港，娶妻生子，照顾父母，做调音师五六年，技艺日臻成熟。朱栋是一个求稳的人，野心不大，结婚以前基本上是一个宅男。在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单位遇到了如今的妻子，妻子和朱栋截然相反，喜欢四处游玩，朱栋说起来笑眯眯的，这几年被她拖着也跑了大半个江苏省了。两人相恋后，消息在单位不胫而走，万恶的办公室恋情制度迫使两人中一人辞职，然后另一个也追随而去。结婚三年，如今有了两个小孩，大的一岁半，小的才刚5个月。调音师的一个好处就是时间比较自由，上午妻子出门上班，朱栋在家带孩子，下午妻子回家带孩子，朱栋正好去工作，时间正好错开，两个人轮班带孩子。一下带两个，累是累了点，但一次性累完，好过再累一次。两个人一说到孩子，满脸幸福。 2015年年底，朱栋见到在上海雅马哈工作的老同学，那是大学时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分给他烟抽的兄弟。两人毕业时都有一个机会到上海雅马哈工作，但朱栋主动放弃，回到了张家港。一方面，他想离父母近点，好照顾照顾；另一方面，性格使然，他想慢慢的生活。在一根琴弦上琢磨一个小时，这样的生活，朱栋很享受。 尽管经常联系，但再见到上铺的兄弟，朱栋还是有些愕然。毕业没几年，上海的风刀霜剑让上铺的兄弟额头紧锁。我当时没有去雅马哈，正是因为上海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现在我觉得生活很轻松，也很自在。
我有一些稳定的客户源，他们非常信任我，把钢琴交给我。就算一直保持现状，我的生活也能顺顺当当。但是，从专业角度来说，我还想再做一个突破，尤其是孩子正在慢慢长大，我希望能成为他们的榜样。 调音就是一个挖掘钢琴潜力的过程，使钢琴发挥出最完美状态。那么作为调音师，为了能使钢琴发出最完美的声音，也需要挖掘自身的潜力。
钢琴要达到完美状态，音准是最基本的要求，也是第一步。更重要、也更困难的，是保证音的稳定性。很多人的演奏习惯不一样，风格不一样，快慢轻重也都对音准有不一样的要求，比如有些人弹钢琴的时候比较豪放，铿锵有力，音准也能保持两小时以上。朱栋有过在张家港星海剧场有过为高端演出调音的经历，一个调音师应该有什么样的水平，从一场高端演出对你的考验就可以显现出来。 在这个行业里，我依然羡慕那些能奔赴在最高端音乐殿堂里的调音师。他们是我的最终目标，起码我想朝着那个方向努力，至少在张家港这个城市做一个最靠谱的调音师。 我最喜欢他说的这句话：我觉得钢琴跟人一样，有生命，这话绝不仅仅是因为我从事这一行业，钢琴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里面蕴含着喜怒哀乐。尽管是人弹奏出来的，但终究是人和琴共同来完成。《周八会客厅》，会有心人，见证港城最特别的你我他。如你希望在这儿看到谁，欢迎推荐。(内容原创·未经授权·请勿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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