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3 00:01 | 豆瓣 2017-10-23 本文作者“锦翼”,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 入春以来,黄安城已经三月没有下过一场雨了。 半个月前的中午,突然乌云压城,全城黑如子夜,雷声殷殷,眼看风雨欲来。 突然凶狠厚重的雷声变得凄厉起来。 仿佛不是雷公的敲打,而是在哀嚎。 声音越发凄厉,吓得全城的小儿跟着一起大哭。 天上的乌云却慢慢散了,天光逐渐亮了起来。 这哀嚎一阵响过一阵。 明崇俨为自己画了一道避雷咒,贴在伞上,出门去寻。 避雷咒专避雷击。 师父说,雷雨时是妖物渡劫之时,常有人误伤,有此咒相护,可保无虞。 明崇俨想看看是什么妖物在渡劫。 听得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停止了。 他再找过去,却只见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树从中劈开, 他怏怏而归。 那场雨最终也没有降下来。 1 黄安城再不降雨,必然是一场大饥荒。 明崇俨心急如焚。 这一天督无咎对明崇俨说:“出城往南十余里,有个地方叫‘檀郎弄’……” 他没有说完,明崇俨皱眉道:“青楼?” 督无咎摇头。 明崇俨突然笑了:“难道是葡萄园?” 督无咎惊讶道:“明府怎么知道?” 明崇俨道:“如果是葡萄园,叫这个名字倒也风趣。” 督无咎道:“名字也就罢了,他这葡萄园奇特之处在于如此干旱季节,四周禾苗枯萎,唯独他这园子清脆依旧。” 明崇俨眼前一亮:“他有什么奇特之处?” 督无咎摇头:“我也不知,所以我想请明府一同前往看上一看。” 明崇俨当即道:“备马,现在就走。” 二人打马出城。 路上督无咎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檀郎弄有什么含义,明府为何先猜青楼,后又猜葡萄园?” 明崇俨笑道:“这葡萄园的庄主看来也是个去京城赶考过的读书人啊。” 督无咎更加不懂了。 明崇俨道:“长安城内有个平康坊,是个美女云集之地。” “就是个妓院呗?” 明崇俨点点头,继续说:“京城的妓院不同以往,不但要有色,更要有才,或是弹得一手好曲,或是写得一手好诗。” 督无咎不屑道:“京城就是穷酸多。” 明崇俨说:“这其中有一个色艺双绝的名叫赵鸾鸾,人长得漂亮,琵琶弹得好,更是写得一手艳诗。” 督无咎说道:“怎么个艳法?” “比如这檀郎弄就出自她的一首诗,名字就叫《酥乳》。” 督无咎惊得嘴巴大开:“这也可以写诗?快读来我听。” 明崇俨读道:“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 督无咎愣了一下:“这……又是瑶琴,又是春雨的,哪里艳了?” “给你读诗真是焚琴煮鹤。”明崇俨叹息一声,说,“晋朝的美男子潘安的字名叫檀郎,所以女子们都以檀郎代指自己的情郎,紫葡萄你自己想吧……” “哎呀。”督无咎猛然拍一下手掌,“我明白了,这葡萄是她的乳……,就是说情郎们说摸此处,弄得她凉丝丝的好不舒服。”说完砸吧砸吧嘴,“这女人可真是用身体在写诗啊” 明崇俨被他这一番感叹给逗笑了:“那时候京城许多士子,倾囊相送,就为一亲芳泽。” 督无咎看着明崇俨突然笑了:“明府当年是不是……” 明崇俨看他一眼,道:“那时候,我还年纪小,跟随李师父学习法术,师父常说什么红颜白骨之类的话,让我不要沉溺于情欲,但是第一眼看见赵鸾鸾,就觉得师父说得不对。那天她一身红衣,骑着一匹枣红马来找我师父求一道符咒,我虽然只是看着,没有同她说话,我就觉得自己遇见了仙女,再也没有忘记过。后来我听说要去平康坊里会她,必须要准备五两黄金作为见面礼,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就开始积攒……” 督无咎没想到明崇俨也这么痴情,笑道:“后来是不是攒够了?” 明崇俨摇头:“当我攒到三两黄金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雨,一声雷劈在了平康坊上,平康坊起火,那些姑娘们都被烧死了,赵鸾鸾也没有见到……” 说完叹息一声,那股遗憾现在也没有消除。 “明府原来也是性情中人。”督无咎笑道,“改天我为明府找一个更好的姑娘。” “你不懂。”明崇俨有点生气道,“长大后,我何尝不知世上美人多得是,但再美的人也让我找不回我当初那点心境了。” “哎呀。”督无咎忽然指着前方道:“你看……” 明崇俨抬头看去,迎面驰来一人一骑。 人是一袭红衣,马是枣红马。 明崇俨一愣,莫不是自己怨念太深,她从自己心底跑出来了。 人越来越近,马上人头戴一顶幂罗,轻纱遮面,看不请相貌。 但身材婀娜,骑在马上更是英姿飒爽。 走到近前,女子轻轻勒住马匹,拱手道:“请问二位,附近可有雷神庙?” 长安口音,十分耳熟,明崇俨恨不得钻进这幂罗里看个究竟,早忘了说话。 督无咎上前一步,道:“姑娘是去求雨的吗?这附近还真有一座雷神庙,是我们黄安最大的雷神庙。” 女子喜道:“正是我找的。” 督无咎向路左一指道:“从这里下去,沿着河堤西行,路过两个村庄就到了。” 女子道了一声谢,打马就走。 督无咎喊道:“姑娘路上小心啊,若是找不到再回到这里,或许我们还可以相遇。” 女子并不答话,只管打马向前,不一时就只剩下一片红影。 明崇俨这才醒过神来,说:“不是她,不是她,她若活到现在至少也是四十岁了,哪还有这身姿。” 督无咎笑道:“管她是不是,或许我们回来还能遇见她。” 两人也打马向前,走不远,拐入一条小路,远远就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与路边庄稼完全不同,走到近前就见路边立着一个牌子,写着“檀郎弄。” 2 这葡萄园的庄主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短胳膊短腿。 似乎圈起来就可以当蹴鞠踢了。 但就这么一个蹴鞠,声音却尖得如同针芒。 一说名字吓了明崇俨一大跳:“在下费账房。” “费长房,汉朝的神仙?” “不敢,不敢。”这人连忙摆手,“我叫费账房,家严从下希望我做个账房先生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督无咎笑道:“可是你倒是想当赵鸾鸾的情郎。” 费账房尖着嗓子,哈哈笑了起来:“我当初进京赶考,功名没有考取,却被那女子迷得晕晕乎乎,把身上的银钱都给了她,最终也没有换来春宵一度。” 督无咎道:“所以你就把葡萄园取名为檀郎弄,每日抚摸一粒葡萄,就当捏过她的酥胸?” 这话说得十分恶俗,费账房脸色有点难看,道:“不是这样的,我是说这葡萄个大汁多,堪比她那……” “好了。”明崇俨打断他,看着他满目碧绿的葡萄园,伸手摸摸地下泥土,也都是湿润的,仿佛他葡萄田不在黄安县,问道:“为何你这土地能如此湿润。” 费账房脸上闪过一色得意,却不答话,引着明崇俨向前,到一处石桌前,招呼二人坐下。 他抱起一个坛子,为明崇俨斟满一碗酒。说:“我这人在京城没能考取功名,却结识了一个高昌国人,学来这葡萄酒酿制之术,请明府品尝。” 葡萄酒倒在白碗里,色泽深红,宛若碧血。 明崇俨端起碗来,赞了一声好酒,手腕一抖,酒洒在了地上。 督无咎刚要喝,见明崇俨倒了,顺手将碗也扔了。 费账房脸色阴沉下来。 “我不是来喝酒的。”明崇俨说:“我问你这土地为何这么湿润?” 费账房呵呵干笑两声:“我说我有降雨术,明府和少府信吗?” “不信。”明崇俨的声音斩钉截铁,“下雨归天庭雷部诸神掌管,你一个凡人,焉能学得此术?” 费账房也不说话,端起坛子又倒了一碗酒,向天上一洒,立刻头顶之上飘起一阵细雨。 期初明崇俨还以为这是他那一碗酒洒下来,但方圆一丈之内,雨脚如麻,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果然是雨。 督无咎跑出雨幕,外面阳光依旧,毫无雨色。 半个时辰,这雨才停了,三人衣衫无不湿透。 费账房躬身道:“在下冒犯了。” 明崇俨也曾想学求雨之术,但李淳风就告诫他历来求雨之术都是骗术,但眼前此景由不得他不信。 看来真是天外有天。 明崇俨起身对费账房一躬道:“仆有眼无珠,不识神仙面,求仙人降一场甘霖救百姓于这旱灾之中啊。” 费账房面露得意之色,自斟了一碗葡萄酒,一饮而尽,道:“不是我不救,实在也是我道学浅薄,这葡萄园内降雨尚在能力之内,全县降雨则太过费力费神。” 明崇俨却听出这弦外之音,道:“仙人需要什么弥补,只管说来。” 费账房给明崇俨和督无咎各倒了一碗酒,做了个请的姿势。 明崇俨和督无咎一饮而尽。 酒味甘冽,是上好的葡萄酒。 费账房道:“我把这葡萄园取名为檀郎弄,不光是因为我想着赵鸾鸾的酥乳,更是因为我喜欢她这个人,她这个人虽然是个妓女,但聪明、利索、直白,许多人冠冕堂皇,却不如一个妓女。” 明崇俨笑道:“我也喜欢她。” “那好。”费账房道,“当年赵鸾鸾云雨一次五两黄金,我为全县百姓云雨一次,我也要五两黄金。” 说完,哈哈大笑,如铁磨砂石,十分刺耳。 明崇俨道:“好,明天你去县衙,大雨降罢,我立刻奉上黄金。” 3 回去路上,督无咎道:“回去我就召集大户,让他们认捐。” 明崇俨摇头道:“这钱我来出。”说完他自己就笑了,“当年我攒钱就为见赵鸾鸾一次,想不到,今天居然给了一个自比赵鸾鸾的人。” 督无咎问道:“明府师从李神仙,难道法力还不如一个农夫?” 明崇俨摇头道:“这与法力无关,下雨归天庭雷部所掌,雷部下面的小神有时候偷懒,经常将下雨之责委托给人间凡人,当年李卫公李靖就曾受命为雷部一神降雨,所以这凡人就有降雨之力了。” 督无咎道:“明府何不去求求雷神弄这么一差事?” “这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下雨干系重大,多一分便是灾祸,很少有雷神将下雨之权交给他人,当年李卫公受托降雨,看到亲近之地,有意多降雨,便将取雨器多洒了两滴,结果山洪暴发,让得那雷部小神也受了责罚。” 督无咎道:“这里不远处有个雷神庙,据说也很是灵验,我们去拜一拜如何?” 明崇俨顿时记起来时那女子询问之事,望了望路两边,怅然若失。 督无咎也奇怪道:“那女子怎么不回来,我刚才明明给他指了一条相反的方向。” 明崇俨这才明白为什么督无咎去时说或许还能遇见此人,笑责一句:“她知道自己走错,也不一定原路返回啊。” 督无咎一拍脑门道:“对啊。”领着明崇俨从另一路口拐了下去。 行不多远,绿杨遮掩之处,就见一栋高大的庙宇。 到得近前,庙门口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人声鼎沸,俨然是一个集市。 二人挤进庙内,正殿之上,塑了一尊高大的雷公,脸若猢狲,嘴似鸟喙,背生两翅,一双鹰脚,左手拿楔,右手执锤,仿佛就要敲击下来。 殿内烟雾缭绕,跪拜上香之人络绎不绝。 督无咎道:“明府要不要跪拜下。” 忽听一个女子呵斥道:“诸位乡邻,你们跪拜这些泥塑木雕有什么用?他若有良知早就该下雨了。” 声音出自上面,众人抬头看去,就见这大殿的房梁上站着一个遍身红衣的女子。 正是路上向他们问路的那个女子。 她头上的幂罗已经摘去,俯视众人。 明崇俨看得清楚,这正是当年在长安街上遇见的那个赵鸾鸾。 十年未见,她的脸还像春日盛开的牡丹,一点也没有改变。不过眉眼间没有了当年的媚态,全是一股刚毅,看得明崇俨心头一阵急跳,差点就要喊出:“赵鸾鸾。” 督无咎却不认得,拿出弹弓:“居然是个妖女,在这里蛊惑民众。” 明崇俨急忙拦住他。 赵鸾鸾看着众人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视众生为鱼肉,求这雷神也没有用,还不如留着这些银钱度灾荒用,今天我就为你们毁了这淫祀。” 飞身从梁上跃下,就听啪地一声,雷公的鸟喙已经掉在地上。 众人一阵喧哗。 赵鸾鸾站在地上,手中拿了一根长长的皮鞭,那雷公的鸟喙显然就是被他这皮鞭打下的。 有百姓不服喊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女,惹得雷公发怒,不怕五雷轰顶吗?” “我呸!”赵鸾鸾脸色大变,一鞭甩出勾在雷公脖颈上,伸手一拉,雷公的塑像扑到在地,摔成十几块。 众人喊道:“这妖女毁了我们的雷神像,抓住她祭雷神啊。”有几个胆大的就要围过来。 “愚昧匹夫。”皮鞭挥过,几个人的帽子尽皆落地, 众人吓得赶忙往外逃去。 明崇俨拉着督无咎也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口向内看去。 赵鸾鸾在殿内挥舞皮鞭,将四周雷部鬼神塑像一一拉倒。 督无咎急得直跳,明崇俨却死死拉着他,不让他动。 这时赵鸾鸾走出大殿,挥鞭又将门上雷公庙三字匾额勾下,上前又踩了几脚,这才解气。 抬头看见明崇俨和督无咎,认出了他们二人,指着督无咎道:“你刚才为什么骗我?” 明崇俨心中的火气早压不住,举起弹弓,骂道:“你这妖女,骗你又能怎样,我还要教训你。” 赵鸾鸾皮鞭挥起,啪地一声,督无咎手上一痛,再看弹弓已经在她的鞭稍上给叼了过去。 赵鸾鸾将弹弓远远甩在一边笑道:“顽童之物就不要了吧。” 督无咎向来以自己的弹弓为傲,今日受此羞辱,纵身向后跃出半丈,抽出佩刀怒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督家刀法的厉害。” “离我这么远让我见识厉害。”赵鸾鸾捂着嘴笑道,“你是要表演给我看吗……” 话音未落,就见督无咎一刀砍在旁边的一棵树上,落刀之处,一片木屑飞起,直逼赵鸾鸾而来。 明崇俨只听说过督家的箭术厉害,偏偏这督无咎不成材,没有学会箭术,只会玩弄弹弓,却从未见过督家的刀法——竟然也有箭术之功。 赵鸾鸾面容失色,挥起皮鞭拦阻,但只挡了要害的部位,腿上脚上却纷纷被击。阵阵生痛。 督无咎挥刀又要斩落,明崇俨急忙拦住,说道:“她就是赵鸾鸾。” 督无咎的刀生生停住,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一直不让我动手。” 赵鸾鸾见督无咎刀未落下,长吁一口气,否则再这般飞来,她是万万招架不住的。听明崇俨这么一喊,她笑道:“想不到在这偏远之地,还有当年我的嫖客。” 明崇俨激动道:“十年了,你一点没变老。” 赵鸾鸾得意地笑道:“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我也不会变老。”他端详明崇俨一阵,道:“十年前你也就十五六岁吧,难道我也让你上过牙床。”说着她自己笑了,脸颊上笑出一个酒窝。 明崇俨也不由自主笑了:“没有,我当年只是见过姑娘。”他指指她的皮鞭笑道:“我没料到姑娘有这等身手。” 赵鸾鸾的脸上立刻像是下了一层严霜,笑容都冻住了,她抖了抖皮鞭,道:“当年雷劈我平康坊,害死众姐妹,我和雷公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我走遍各地,专毁雷神庙。” 督无咎终于忍不住道:“你这人太过自私,只为自己报仇,若是因此遭雷神忌恨,久不降雨,你让百姓何以为生。” “下雨倒也简单。”赵鸾鸾看着督无咎,突然笑了,“小哥这刀法真是神奇,我愿意以身相许,能否教我一下啊。” 眉眼微挑,一脸春色。 督无咎不由咽了口吐沫,喃喃道:“我这是家传刀法横刀飞箭,就是用刀的力量,化万物为飞刃,不外传的。” “那好。”赵鸾鸾微微一笑,说道,“改天我去你床上讨教,怀了你的孩子,你不就该把刀法传给我了吗?” 说完一阵笑声,如风吹银铃。 督无咎还要再说什么,她纵身一跃已到屋顶,一片红影消失在屋脊上。 督无咎喃喃道:“果然是京城名妓啊。” 明崇俨心里却是一阵疑惑:“她有这一身本领为何当年要做妓女呢?” 4 第二天一大早费账房就来了。 明崇俨告诉他:“昨天我遇见了赵鸾鸾……” 费账房却笑道:“美人迟暮,到这小地方混生活了。” 这一句话把明崇俨后面的想说的给憋了回去。 费账房也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他指挥衙役们:“给我备下一个法台,一大瓮子水,一把柳枝,一只蜥蜴……” 忙得众人不亦乐乎。 中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四里八乡的村民们都赶了过来,等着降雨。 费账房漫步走上法台,如同闲庭信步,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他看着面前的东西,一根柳枝,一个装满水的瓮子,还有一个倒扣着蜥蜴的碗。 费账房环视四周的村民,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大喝一声:“开始。”掀开那只碗,一把将蜥蜴扔进水瓮子里,操起柳枝,在水上一阵轻拂。 众人顿觉面上一阵微风吹过。 费账房面露得意,一把将柳枝插进瓮子里。 晴空万里的天上,突然涌出一大片乌云,将太阳也遮住了。 天际一道道亮光闪过,隐隐约约有雷声传来。 乡民之中有人带头喊了一声:“神仙啊。” 立刻齐刷刷跪倒一大片。 雷声越来越近,大雨已是迫在眉睫。 明崇俨叹息一声,自愧法力不及。 一阵雷声从众人头上滚过,隆隆之声,仿佛这乌云里裹着重车。 突然这声音戛然而止,“啊”地一声痛叫响彻云霄。 霎那之间,风也停了。 有个女子大声喝道:“雷公你给我滚出来。” 抬头看那法台上,费账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在法台上,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法台上,举鞭向云里猛抽。 正是赵鸾鸾。 就听云里一阵咆哮,一道闪电向赵鸾鸾头顶击落。 赵鸾鸾纵身跃起,避过闪电,身形已经跳入云端。 督无咎急道:“这个女人好大胆,敢打雷神?” 明崇俨望着云端,不说一句话。 乡邻里有人认出了赵鸾鸾,怒道:“就是这个妖女毁了雷神庙,现在又来打雷神。” 众人虽然激愤,但乌云高高在上,谁也不会飞,只能望云兴叹。 突然赵鸾鸾一声痛叫,一根皮鞭从云中飘落。 明崇俨的心立刻揪紧了,他飞身过去,接住皮鞭。 再往上你看,赵鸾鸾从乌云下飘落,乌云之下,红衣十分醒目。 雷公紧随而下,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劈向赵鸾鸾。 明崇俨抓起一件蓑衣扔了过去,蓑衣猛推一下赵鸾鸾,闪电打在地上,击出一个大坑。 赵鸾鸾被蓑衣一推,恰好停在雷公身下,她一把抱住雷公的鸟脚,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一刀斩落,雷公的一只脚生生斩断。 雷公一声哀嚎,冲天而去。 一瞬之间,乌云散去,阳光普照。 赵鸾鸾的身形也向断了线的纸鸢一样飘飘而落。 费账房不知什么时候从法台上站了起来,指着赵鸾鸾怒道:“快抓住这个妖女。” 明崇俨飞身而起,接住赵鸾鸾,身形不落地,半空中迈开大步,向前跑去。 众人一片责骂之声. 督无咎见犯了众怒,不敢说半句话,偷偷从人群中走了。 5 明崇俨一口气跑回县衙。 直奔后堂。 赵鸾鸾靠在他身上:“你这么重情义,当年你真没上过我的床?” 明崇俨点点头。将她放下,她身体一歪,站立不住。 明崇俨抱起她放到床上。 赵鸾鸾笑了:“也好,我先上了你的床。” 她身上衣衫被雷电击成碎片,胸前后背一片黑色,伤得非常重。 她看着明崇俨:“给我一只公鸡。” 明崇俨不知何意,跑出去吩咐杂役捉一只公鸡过来。 后堂里就养着公鸡,很快就拿来一只。 赵鸾鸾挺身坐起,一把接过,拔去鸡脖子上毛,一口咬住。 这公鸡扑腾一下就不动了。 赵鸾鸾在鸡脖子上贪婪的吮吸着,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很快她就喝干了鸡血,将公鸡随手隔着窗户扔了出去。 她的脸色红润起来了,前胸后背上的黑青色也渐渐散去,肤色又变得凝脂一般。 她突然一把撕碎自身衣服,对明崇俨说:“你要不要扪弄一番。” 明崇俨扭过头去,说:“你一定不是人。” 赵鸾鸾淡然一笑:“我是一只狐狸,‘五百年狐,姓白姓康,千年之狐,姓赵姓张。’我修行了一千年了。” 明崇俨道:“这么说来,当年平康坊都是狐狸了?” “有一半吧。”赵鸾鸾道,“相貌好的,才艺高的,床上功夫好的都是狐狸。” 明崇俨道:“你们当年在平康坊是为了躲雷劫。” “什么雷劫?那是雷诈,雷公的讹诈。”赵鸾鸾呸了一声,“这些个雷公仗着自己的权威四处找我们这些妖怪索要钱财,若是给得晚了,就要让我们渡劫。我们在平康坊里不是为了挣钱,而是给这些雷公交钱,我们就发了一点怨言,这些雷公竟然把我们全部击死,那天我外出游玩,才幸免于难。” 明崇俨点点头:“原来这样,难怪你这么恨雷公。” 赵鸾鸾道:“我最恨那只杀了我姐妹的雷公,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半个月前,你们这里乌云蔽日,雷声滚滚,雷公哀嚎你还记得吗?” 明崇俨疑惑道:“难道那是你和雷公大战。” 赵鸾鸾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在槐树下设了陷阱,引得雷公来劈,结果他一劈之下,虽然把我击伤,自己也被大树夹住,动弹不得,只能哀嚎,可惜我当时受伤甚重,无法杀他。后来他被那葡萄园庄主所救。” 明崇俨恍然大悟:“难怪这老儿说自己会降雨,原来是这雷公在报答他。” 赵鸾鸾笑道:“雷公都气量狭小,不愿欠人情分,所以就要报答这费账房,我这几日养伤,就等他行云布雨时和他一战。” 她拿出那把匕首,狠狠道:“本来我打算和他同归于尽的,没想到得你相助,斩了这雷公一只脚,废了他。” “同归于尽?” 赵鸾鸾道:“雷公虽然高高在上,却害怕妖血,一旦妖血染上他们身体,染哪里烂哪里……” “不好了。”督无咎慌慌张张跑进来,一眼看到赵鸾鸾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立刻变哑巴了。 明崇俨推他一下,督无咎这才顾得上说话:“那费账房说你联合妖女谋害雷公,引发大旱,他们聚集在县衙前要见你,眼看就是民变啊。” 赵鸾鸾道:“你去告诉乡邻,就说这费账房降雨要他们摊十两黄金出来呢,如果他们今天回家,我保证明天就有一场甘霖降下,而且分文不取。” 明崇俨和督无咎都吃了一惊:“你会降雨?” 赵鸾鸾不屑道:“我会云雨,自然也会降雨,你只管告诉他们明天若不降雨,他们砸了县衙也不为罪。” 她说得十分轻松,督无咎还要犹豫,听得外面喊声越来越响,再不去,民变就要起了,赶忙向外走,刚到门口,赵鸾鸾又道:“你告诉那费账房就说雷公喝干了他地窖里的葡萄酒。” 督无咎快步跑了出去。 明崇俨奇怪道:“雷公这么爱喝酒?” 赵鸾鸾笑道:“雷公才不饮酒,是我在他家酒窖里宴请我的狐朋们喝干的。” 明崇俨依然疑惑道:“你明天真的能降雨?” 赵鸾鸾打了个呵欠,道:“当然能,不过明天要降雨,今晚就不能同你云雨了,你关上门,让我歇息一阵,明天一早就可降雨了。” 明崇俨关上门,退了出来,督无咎高高兴兴的走过来:“果然众人一听这雨还要大家摊钱,纷纷责怪那费账房漫天要价,费账房有口莫辩,就要告退,我告诉他地窖里的酒被雷公喝干了,他跳起脚来大骂雷公忘恩负义,跑回家去了。” 明崇俨感叹一声:“她对人心把握得真准。只是不知明天这雨是否能降下来?” 6 第二天一大早,明崇俨是被隆隆雷声惊醒的。 外面天色漆黑,看看水漏,已是辰时。 他翻身坐起,走到门外,天上乌云密布,几乎要压到房顶了。 真的要下雨了。 他急忙跑到赵鸾鸾所睡房间,空无一人。 难道她走了? 抬头望天,见乌云齐齐涌向县衙东北,道道闪电也都划向那里。 那里是昨天搭建法台所在。 明崇俨快步跑过去。 高台之上,赵鸾鸾赤身而立,乌云之下,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赵鸾鸾指着乌云骂道:“贼雷公们,你们都来吧,有多少来多少吧。” 一道闪电劈来,赵鸾鸾不闪不避,挥鞭直击,鞭稍打处,竟然将那电芒给打在一旁。 明崇俨这才明白过来,她哪里会什么降雨的法术,不过是用自己来吸引雷公复仇,从而降下雨来。 督无咎这时也走了过来,看这架势,眼睛立刻直了。 明崇俨命令道:“快去把黄安城里能买的闪都给我买来。” 督无咎一愣:“买伞干什么?” 明崇俨怒道:“让你买就买。” 督无咎赶忙跑去了。 明崇俨跑回房间,摊开黄纸,拿起毛笔,迅速画起符咒。 避雷咒。 师父当年叮嘱,这种符咒千万不要画给妖魔,因为妖魔会拿这个对抗雷劫,修道之人就会因此得罪雷公。 今天明崇俨偏要画给一只狐妖。 他运笔如飞,一时就画好了二十余张。 拿起屋里的一把雨伞,贴上一张符咒,跑了出去。 外面的雷声像鼓点一样落下,雨却一滴也未落下。 明崇俨的心一紧。 跑到法台处。 赵鸾鸾依然站在高台上,她雪白的身体已经给雷击得一片乌黑了。 她纵身跃起,挥舞着皮鞭,劈开一道乌云,里面居然站着三个雷公。 三个雷公举起锤子,三道闪电一起击落。 明崇俨撑起雨伞,飞身过去,挡在赵鸾鸾面前。 三道电光打在明崇俨的雨伞之上,被避雷咒消融,化作一阵闷响。 赵鸾鸾看看他手中雨伞,毫无喜色,着急道:“不行,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打雷,不会下雨。” “那怎么办?” 赵鸾鸾将一把匕首递给明崇俨,道:“我们两个一时借这伞靠近他们,你用匕首划我身体,我将这一身妖血甩在他们身上,他们一旦染了妖血,必然要下雨清洗。” 不待明崇俨答应,拉起明崇俨纵身越向乌云之巅。 雷公似乎知道她的主意,不等他们靠近,乌云便飞在一旁。 道道雷电打在他们的伞上,避雷咒很快被击破。 两人被迫落在地上。 乌云直追过来。 督无咎抱了一捆雨伞跑了进来。 明崇俨拿起一把,掏出一张避雷咒贴上。 转身来护。 赵鸾鸾一把推开明崇俨,对督无咎道:“你的横刀飞箭之术来斩我手臂。” 督无咎一愣, 赵鸾鸾呵斥道:“再不动手,大家都死。” 督无咎抬头看见三个雷公举起锤子,分别向三人头上击来。当即刀起刀落。 赵鸾鸾觉得手臂一阵清凉。 道道血箭从她手臂上飞了出去。 初似地涌红莲,但这莲花崩散,如地火突涌,霎时之间,满天的红花,直逼乌云而去。 三个雷公的锤子没有落下,就是一声痛叫。 他们沾满了赵鸾鸾的血。 雨就像天上的水盆子突然倒扣了一样,流了下来。 三个雷公连连痛叫,消失在天空深处。 只留下这满天暴雨。 7 雨下了一夜才停。 这一夜,明崇俨派出衙役搜寻全城的公鸡。 第二天全城都没有公鸡打鸣。 赵鸾鸾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她的右臂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她用左臂拿起毛笔,照着明崇俨的避雷咒画了一个。 明崇俨点点头:“没有问题。” 赵鸾鸾笑道:“我当年去找李淳风求这么一道符咒,无论我怎样哀求,他始终不肯传我。今日我丢了一条手臂,换来这避雷咒,让我们妖族不再受雷公欺凌,也值了。” 她站起身来告辞,要到深山修炼去了。 明崇俨和督无咎送她到门口。 督无咎低声问道:“我这横刀飞箭你还要学吗?” 赵鸾鸾和明崇俨都是一愣。 督无咎道:“若是要学,提前说一声,我差我婆娘回娘家,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就可以传给你。” 赵鸾鸾笑了:“我若怀了你的孩子,你说是狐狸还是人呢?” 督无咎一愣,这可真是个难题。 赵鸾鸾一声长啸,一匹枣红马飞驰而来,她纵身跃上,打马而去,远远传来她的歌声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太平广记》卷三九四“陈鸾凤”条引《传奇》略云:唐元和中,有陈鸾凤者,海康人也。负气义,不畏鬼神。海康者,有雷公庙,其应如响。时海康大旱,邑人祷而无应。 鸾凤大怒,曰:“我之乡,乃雷乡,为神不福,焉用庙为?”遂秉炬之。其风俗,不得以黄鱼彘肉相和,食之必震死。鸾凤持竹炭刀,以所忌物相和啖之,果迅雷急雨震之。鸾凤以刀上挥,中雷左股而断。 雷堕地,状类熊猪,毛角,肉翼青色,手执短柄刚石斧,流血注然。云雨尽灭。鸾凤知雷无神,遂驰赴家,告其血属曰:“吾断雷神之股矣,请观之。"亲爱愕骇,共往视之,果见雷神折股,而已又持刀,欲断其颈,啮其肉。为群众共执之,曰:“我一乡受祸”鸾凤奋击不得。逡巡,复有云雷裹其伤者,和断股而去。沛然云雨,自午及酉,涸苗皆立矣。遂被长幼共斥之,不许还舍。于是持刀行二十里,诣舅兄家。 及夜又遭雷火,天火焚其室。复持刀立于庭,雷终不能害。旋有人告其舅兄向来事,又为逐出。复往僧舍,亦为霆震,焚如前。 知无容身处,乃夜秉烛,入于乳穴嵌孔之处,后雷不复能震矣。三螟然后返舍。自后海康每有旱,邑人即醵金与鸾凤,请依前调二物食之,持刀如前,皆有云雨滂沱,终不能震。 如此二十余年,俗号鸾凤为雨师。至太和中,刺史林绪知其事,召至州,诘其端倪。鸾凤云:“少壮之时,心如铁石,鬼神雷电,视之若无当者。愿杀一身,请苏万姓,即上玄焉能使雷鬼敢骋其胸臆也!”遂献其刀于绪厚酬谢其直。 (全文完) 本文作者“锦翼”,现居邯郸,目前已发表了74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锦翼”关注T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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