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题字：谢秋林 故乡的秋
故乡秋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了春天花儿们的盛装相伴，秋叶的脚步总有些怯生生的。一半黄了，在风中飘扬；一半还翠绿，在雨里候场。唐诗宋词里的秋，好像从来没有过。“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那是秋的旷远与苍凉；“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那是秋的明净与高远；“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那是乡愁里的秋，浓浓的秋色，从脚下到天涯，亮了季节，湿了眼眶。 故乡，地处大别山南麓，长江的中游。水不急不缓，山从从容容。中秋已过，门前的竹林仍然如盛夏一样清新，屋后的柏树也是。池塘边的大樟树和它脚下的橘子树各自撑起一片绿色天空，高矮相对，上下成趣。橙未黄，橘还青。大雁还不见成队飞过，狗尾巴草们，散在篱笆丛里，兀自摇摆。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季节，它的成熟它的色彩仍需要岁月的晕染；这又是一个短暂的季节，短到还来不及藏好第一片枫叶，这时空已从我们的指尖滑落。 君住长江头，天高秋叶美；君住长江尾，海阔秋水长；我住长江中，夜夜听秋雨，声声染秋凉。少年时读秋，秋是纸上的金黄，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如今再读秋，秋是心头的薄雾，一阵凉风吹过，这雾也就散了；凝成露，点点滴滴，滴滴答答，落在书稿上，落在衣服上；挥不去，掸不掉。湿了衣裳，湿了心情。 就如故乡那秋雨。一场，再一场，突然天就凉了，水也凉了。早晨照例牵着牛儿去池塘边喝水，水面上笼罩着白白的密密的一团，是雾气吧，是水汽吧？牛儿望望水面，愣了愣，打了个响鼻，并不动。我拽拽绳子，指指水面，说“喝水！”，牛儿不睬我。半晌，它才慢吞吞地把视线收回来，把头低下去，大大的鼻子嗅了嗅，吮两口，细细地，极秀气。 水真的是凉了。好像突然才想起，已经很久不用乘凉了，竹凉床也早已退守到了阁楼上；耳边也很久没有听到蚊子嗡嗡嗡的叫声，艾草把的香气好像也很久没有闻到。晴朗的夜空里，天似乎更高，星星也更远；偶尔一两声的狗吠，远远地传来，山野就好像突然近到了眼前。这夜也就更黑、更静了。我们越来越害怕这夜的黑，夜的凉。于是退守，退守，在暖暖的灯光下，在融融的人群中。秋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人们把世界还给自然，把夜还给山野。 天晴了，很好的太阳。门前晒场上，突然就多了好多的晒物。橙黄的那一大块，浩浩荡荡的，是稻谷，谷粒饱满，谷粒均匀。长在田里时它们是随风涌动的波涛，脱下来后晒在稻场上，它们就好像被温柔的手抚过一样，也变得乖巧起来，赤诚以对，粒粒大方。赤着脚在这一片橙黄里轻轻犁过，像一艘小小的帆，所到之处，立时翻出白花花的海浪来。于是，失却了翻滚的姿势，这片海，在晒场上又找回了它最初的样子。 海的旁边，是一些小岛。近处的岛上铺着花生，平平整整的泛着香气。大大的，憨憨的，极诱人；抓起一把，摇一摇，哐哐当当地响，有的清脆有的闷，好像里面住着一个个的红衣小铃铛。晒过几场的花生最好吃了，随手抓起一颗，轻轻一捏，咯嘣一声，那花生的壳便开了，露出里面小小的红衣小铃铛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脆香脆香的，甜润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涩，久久回甘。 花生旁边是大豆，黄灿灿圆滚滚的可爱，又干净又利落。拿手这么轻轻一拂，它们就一起滚动起来，在各自小小的天地里，上下左右，各自滚动。这大晒场里，有它们小小的乾坤。每一粒都是一个清朗的世界。黑黑的芝麻也如是。盛在簸箕里，大大小小的圆，阳光下乌亮亮的，闪着油光，黑珍珠一般，润泽里泛着香。切好的萝卜片也如是。浑圆的、椭圆的，一片一片地排列着，白的如玉，绿的带翠，水灵灵的，晶莹剔透。阳光照过来，打在这些高高低低的簸箕上，地上立时多了很多斑驳的影子和圈圈，有浓的有淡的，轻风一过，如水面的波纹，便荡漾开来，迤逦而去。 晒场四周的篱笆上、灌木丛里，三角支起的竹篙上，还倒挂着刚刚切下来的萝卜菜。硕大的叶片，颖长的菜梗，白的白，绿的绿，仍然挺拔，仍然新鲜；一棵一棵的挨着，一排一排的挤着，如列队的小白杨，整齐又好看。新鲜的萝卜菜不好吃，腌过的才美味。屋檐下还挂着红红的辣椒，一串串的。那是爷爷的最爱。红红的辣椒晒得半干，剁碎，腌制半月，或是泡上几日，便是最好的下饭佐料了。
秋天，真是晒物的好季节。天很高，云很淡；暖暖的阳光很秋天，秋天的阳光很香甜。这样香甜的阳光，是自然之手上那只最好看的画笔，也是调色板，将秋天的晒场绘成五彩模样。一如莫奈的油画，斑斓却纯净；光影在画纸上流动，岁月在自然里迁徙。
田野好像也被这香甜的阳光抚摸过一样，到处氛氲着果物的味道。放学回家，一路上要经历多少这样的诱惑？高高的野板栗，好似长在了天上，踮脚看看，厚厚的叶子里藏着几个圆圆的栗球，球上的刺看起来细细的，却又硬又尖，傲娇极了。
还有山岗上的那棵野柿子树，树根枯老，树干皲裂，树的顶部却总能挂上几个柿子。湛蓝的天空下，小小的几粒金黄，绵绵的牵引，看得见摸不着的遗憾，此恨便久久，挂在心头。
还有一旁的甘蔗林。青艳艳脆生生的一大片啊，每一棵都密匝匝的，簇拥，环抱，如一把特大的蒲扇，自土里冒出，在空中延展。那些细长的叶子们，舞动着，像风中飘扬的缎带，又似无数的小手在招摇。快来吧，快来吧！青翠如斯，又清脆如斯。沁甜如斯，又心甜如斯。
还有那随处可见的红薯地。满地的藤蔓，满地的诱惑。你以为自己可以目不斜视地昂首走过，可是总有什么在牵扯着你的目光。忍不住，望过去。那一片深绿的浅绿的叶子中间，有鼓鼓的一块，深红的茎，开裂的土，一抹粉红，若隐若现。那是一种召唤，扒出来。沙地的红薯最干净，十月的红薯很甘甜，和新鲜板栗一样，水水的、脆脆的好吃。
站在田埂上，四下张望，才发现悄无声息的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色彩斑斓地在了。二季稻黄了，谷穗被压得弯弯的，该收割了；稻田两岸的茅草也黄了，叶片如刀，锋利得很，摆动起来却又弱柳扶风，俯仰之间，早已秋意无限。
对面山上的枫树也开始红了，还有木梓树；浅黄的，橙黄的，淡粉的，深朱的，暖暖的色调开始大块大块地凸显。犹如苍绿的织锦上绣出金黄的花瓣，再以七色的彩线立体勾勒。远树斜阳，阡陌纵横；背景是大地，骨架是山水。远远望去，果然秋色一片。
秋来了，这季节很美好。我还在路上。
2017.10. 22 于杭州 图片来自朋友圈和网络，一并致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