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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宰相王皋(七)

 墨香笙樵 2017-10-24

 阳澄湖畔

 

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

荻川上。一叶扁舟在缓缓行驰,顺流而下。

王皋一路上满腹心事。自乘上小舟,竟然烟消云散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感觉,怪怪地占据了他周身,沿途观赏风景乃是他平时一种十分惬意的事,今日却无心于此,时不时地被突然冒出来的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梢公也觉得奇怪,故而时时问一声:“老爷当真去荻扁?那里荒芜得很,村上就五年前来了户殷实人家,除此就是捉鱼人晚归了,或遇着大风了暂住栖居的几个破茅棚,老爷去荻扁可是访友?”

王皋微笑着:“老夫不访友。”

梢公更觉奇怪:“那定是去买鱼虾。”他自说自话起来:“你们城里人就是会当家,为了省几个铜钿,竟然亲自下乡来购买。”他对王皋的衣着望望,又自作聪明起来:“这位老爷定是大户人家的管家。”

王皋见梢公如此猜度,有意逗他:“老哥说笑话了,鄙人哪能是管家?只是受管家管的人而已。”

老梢公更加来劲了:“那定是二爷无疑了。你这位二爷可是有些身价的,就冲这一身穿着,荻扁村上的邢老爷都比不上呢。”他又自作聪明起来:“这位二爷可是去邢家拜访管家的?”

王皋风趣一笑:“非也。鄙人只是去邢家讨碗饭吃。”

老梢公迷茫起来:“这么说,老爷既不是管家,也不是二爷,那么佬佬我猜猜。晓得哉,看看老爷这般斯文,定是个教书先生。这回总算被佬佬猜中了。”他高兴地嘴里咿咿呀呀唱起了山歌:

洋伞头上挂小篮,新做媳妇几化难。

朝晨提水烧早饭,夜仔提水焐浴汤。

姑娘洗浴娘拖背,嫂嫂洗浴挥浴汤。

大红鞋踏勒水荡里,眼泪汪汪哭进房。

丈夫敎得勿要哭哉,念年媳妇念年婆,

六十年以外做太婆。

王皋从未听见过如此唱词,情不自禁地说:“唱得好,唱得好,船家再唱。”

老梢公狡诈地对王皋望望:“老爷敎佬佬再唱?不过刚刚唱,是佬佬唱与自家听的,现在老爷叫佬佬再唱,是老爷的差使,船上人先君子后小人,既然是老爷的差使,船上人是要收铜钿银子的。”他见王皋不接嘴:“阿是,阿是,白听要听格,要你铜钿银子就不响哉,城里人忒小器。”

王皋站立在船头,放眼望去,当年护驾,避风益地的阳澄湖嘴角已经看得见了,他呆呆地立着,嘴里在嘟哝:“奇了,奇了。”只见当年以草蓆造的房子依然还在,草屋的周身遍是浅紫色的荻草花。他伸手一撸双目,自言自语起来:“莫不是老夫情有所思,竟然出现此幻境。难不成五年有余,此荻草花久开不谢。”

他自问自答起来:“非也,非也,难不成荻草乃是神草?船家快,快摇,老夫给赏钱。”

梢公不明白了:“老爷叫佬佬快摇,摇到哪里?”他一转急,又说:“老爷真要拨赏钿呀?是佬佬唱的山歌好听?还是小船摇得快?到底赏点啥?”

王皋陶陶然乐在其中:“快到对岸,老夫定然赏尔。”船刚一靠岸,他迫不及待地跳上岸去,直奔草屋。

梢公在后面拼命追赶:“老爷,老爷,是你自家说好要给赏钿的,人到岸上哉,想赖赏X。船上人也不是好欺的。老爷,老爷,喊你一声老爷是船上人对倷的客气,倷想赖账,船上人不客气哉。”

王皋一路奔跑到草屋门前,这才回头,从大襟内摸出一块辟银向梢公抛去:“给你赏钱。”

梢公接到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再对王皋看看咪花眼笑地连声说:“谢谢,谢谢,就晓得老爷不是赖账的人,船上人再会哉。”忽然,他对王皋身前的草屋望去,连声说:“怪哉,怪哉。

王皋可谓喜心翻到极,呜咽泪沾巾,他似梦如幻,痴痴地走近草屋,双手抚摸着荻草墙,墙已枯黄,显然浅紫色的新鲜荻草花是不久才编上去的。王皋的心在猛烈的颤动,他的双眼模糊了,模糊的双眼中幻出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倩影。他自言自语:“莫非,莫非……”他的心里甜津津的。

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从草屋中走出,惊奇地:“大人,正是大人?”

王皋吃惊地问:“这位姑娘,如何称谓?”

姑娘诧异地问:“大人,竟然不认得奴了?大人,民女不负大人当年临别所托,今日当可交差了。”

王皋恍然醒悟:“邢家小姐。时隔五年余,当初的雏鸟变成凤凰了,老夫如何敢相认。”

邢家小姐平静地说:“大人忘了民女,民女可从未忘怀五年之前的事。大人此番前来,仍然匆匆来去?”

王皋一时语塞,许久才说出:“老夫欲来此长住,姑娘可欢迎。”

邢家小姐:“这可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祖父有了说话的人。可是大人何故欲来荻扁长住,是解甲归田?还是谪贬到此?不会的。大人怎么会谪贬呢,再说此处也不是贬所,恕民女失言。”

王皋望着一团疑云的邢家小姐,不知如何回答。

邢家小姐落落大方:“大人先屋里请,虽为草屋,里边可作歇息之处。民女欲将大人到此的事赶快向祖父通报。”说着,她独自飘然而去。

王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转了弯,这才推开柴门进了草屋。草屋内一应俱全,只是当初搬走了圣驾,换上了如今的竹台竹凳,俨然是书房一般,案头文房四宝,排列整齐。

须夷,邢家小姐领着邢老太爷一同来了,人未到声音先到:“大人,可是圣驾又要到此?老朽这孙女可是天天盼着大人回来,时无间断,总算将大人盼来了。要不,真要耽误了。”

王皋心里一热,大吃一惊,问道:“邢老爷,此话怎讲?”边说边将邢家老太爷迎进草屋。

邢家老太爷爽快地开门见山说:“如若大人不尽嫌弃,便收了我这孙女也罢。可知多少人为她作冰人,均被小孙女拒绝了,就只等着大人。”

邢家小姐羞涩地:“祖父。”说着,一溜烟走了出去。

王皋诚惶诚恐:“邢老爷此话差矣,王某收受不起,想王某也是作祖父的人了,如何能让一枝鲜花附枯树。王某不敢非份之想,更何况……”

邢家老太爷似乎明白,“大人可是堂上有正室,这是自然,可孙女等的就是这一天,哪怕作个偏房,她也心甘情愿。”他一指草屋,“这不,孙女已将此屋当作婆家了,要不然能如此用心?”

王皋虽然心底里欢喜这姑娘,然而真要娶她,他犹豫了:“王某该死,断然不能应允此事,望邢公见谅。”

邢家老太爷:“可小孙女却是非大人不嫁,否则怎么等到误了婚嫁之年纪。大人三思。”老人抛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草屋外,邢家小姐手扶草墙,双眼红肿。

邢家老太爷厉声说:“走吧,有情女子负心汉,世间无奇不有。祖父为了你可真丢尽了脸面。”

邢家小姐:“大人可不是负心汉,只是有苦衷,祖父不要操之过急。孙女已经等到此时,再等上些日子又有何妨。”

邢家老太爷愤然:“等,等,等白了头。”

邢家小姐默默然跟在祖父身后,一步三回头离去。

王皋直立草屋前,一筹莫展。

忽然,邢家小姐返身回来站在王皋身边,轻声地问:“大人此去可要回来?”

王皋默默点点头:“老夫回京城接来家眷,在此造屋定居,决非诳语。”

邢家小姐开颜笑了:“这就好,这就好。”走着,步履轻快地追赶祖父去了。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

绍兴二年深秋。夜幕下。

一行数十辆马车在官道上行进。

王皋携家眷踏上去平江的马车,同行的还有王伦全家。马车在有条不紊地行进中,王皋思绪万千。

王伦打破了沉默:“叔父大人此去当真不回朝廷了,如此一走了之,皇上不会发怒。”

王皋泰然处之:“放心,老夫已将一应事宜尽交代清楚,一矣安定下来,即上辞呈。到那时,即便圣上召见,也寻老夫不着了。”

王伦:“叔父的车上都装了何许东西,怎的如此笨重耶?”

王皋神秘兮兮地:“尽是王氏家乘及王氏青箱。老夫从汴京亦是如此搬运到临安的,凡知道的人都啧啧赞道。”

王伦不毋担心:“若路上遇见强人呢?总以为车上尽是财宝。”

王皋自得其乐:“有侄儿大人保镖,老夫何惧只有。”说着,叔侄两人哈哈大笑,王皋又风趣地说:“老夫还真被侄儿的兄弟们劫过道的。”

王伦大惊:“何时?可是上次从汴京到临安的路上?”

王皋:“非也。乃是老夫护送太后去扬州的路上。不过,当老夫一报伦儿之大名,这班兄弟还真够义气,再不为难老夫。”

王伦狡诈地诘问:“叔父大人恐怕也化了些许。”

王皋泰然地:“这也是应该的。眼下时局动荡,战事连连,他等乃是为生计所逼。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权当老夫救了个急。”

王伦一转话题:“叔父,乃益地荻扁真有那么好吗?还是叔父情有独钟?”

王皋:“无以言表。伦儿到了便清楚了。”

 

不摇花已乱,无风花自飞。

阳城湖畔,浅紫色的草屋前。

数十辆马车稳稳妥妥地停靠在没有道路的草坪上。

王伦首先跳下马车,环顾四周:“果然是一片尚未开垦之地。”忽然,他望见湖边一排紫色小屋,似梦如幻,如海市蜃楼,嘴里咕哝着:“犹似琼台仙阁耶,难怪叔父会选中此地。”走近草屋,他欣喜不已“此屋何人所建,竟然如此的简洁,如此的典雅,当他用手触摸到这些浅紫色荻花时,如梦呓般说:“巧夺天工,筑草屋者何人?叔父快快告诉伦儿,筑草屋者何人?”

草屋中走出一位素装女娃,似天人般超脱的邢家小姐,淡淡地说:“荻扁荻扁,便是荻草,先生若有意建筑此等草屋,尽去阳城湖边割就是了。”

王伦惊奇地发问:“敢问姑娘,此草屋刚建成吗?”

邢家小姐:“非也,此草屋建在五年之前。若先生欲问,何以荻草如此新鲜,乃是奴家用心栽培而成的。”她的眼睛中已窥见王皋正向这边踱来,这后一句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王皋上前,彬彬有礼:“邢家小姐如此用心,老夫惭愧有加。老夫再次感谢邢小姐。”

王伦望着天人般的邢家小姐,自言自语:“一别五年有余,可是眼前之人?”他豁然醒悟“叔父大人,好福气。”

王皋立即阻止:“伦儿不许胡说?邢小姐芳华正茂,岂可亵渎。”

邢家小姐愤懑地:“大人之言差矣。本小姐只是株无人理睬的野草而已,不可亵渎的应该是这些荻草。”不知何时,王伦已悄然离去,站在阳城河边远望。

王皋一时语塞:“邢小姐,老夫决无此意。邢小姐容貌端庄,超凡脱俗,老夫的心目中早已将邢小姐与这遍地的荻草溶为一体。”

邢家小姐刁钻地问:“如是说,大人亦爱这一遍荻草啰。”她不管不顾地:“夫人在哪一辆马车上,奴家不如求夫人应允也罢。”

王皋沉沉说:“别去了。夫人早在半年前就驾鹤西去了。”

邢家小姐出乎意料:“大人恕奴家失言了。奴家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故而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难怪上次祖父提及此事,大人不能应允,奴家明白了。”说完她心情豁然开朗,向王皋施了个全福便匆匆离去。

王伦遥望着王皋与邢家小姐情意绵绵,若即若离,现在见邢家小姐离去,急切地欲知结果。

王皋呆呆地望着邢小姐远去,心乱如麻。王伦的前来,他丝毫无察觉,只顾自语着:“多好的姑娘,老夫切不可委屈了她呀。”

王伦:“既然如此,叔父何须犹豫?迎娶进门,便是正房夫人。”

王皋吃一惊,“伦儿。可再怎么说也是老夫续弦。不,不能。老夫不忍。再说,她比你,易、铎两弟尚少许多。”

王伦竭力促成此事:“伦儿记得当年叔祖迎娶郡夫人之时,叔祖亦与今日的叔父相差无几。要不,侄儿去听听郡夫人之见?”

王皋:“不,不要惊动母亲,伦儿,容老夫想想,好好想一想。”

 

阳城湖边平原上,一座五列七进的偌大院落已经竣工,中庭三株槐树苗随风摇曳,似在宣告阁老院主人的飘逸心态。

王皋在处处飘香的庭院中漫步,关注着每一处细节,时时地用双手抚摸一下,自慰着:“老夫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了。”走到一簇海棠前,竟然诗兴大发,嘴里念念有词:

淡淡容华淡淡妆,娇羞真个女儿行。

谁家郁郁埋香处,艳体翩翩发海棠。

吟罢又自言自语:“不妥,不妥,不如重作一绝句。”须夷,又念了起来:

嫣然不与众芳同,一片仙云万卉中。

恰似杨妃新浴罢,柔情艳骨玉肌红。

这时,满头银丝的宇文柔奴在长孙媳李氏的携扶下正说笑着过来,听见儿子嘴里念念有词,打趣道:“吾儿,独自一人在说什么呢,难不成在答邢氏小姐的诘问?只是不要辜负了人家女孩子一片心。这么耗着,尔是无大碍,不过,赵氏也已故一年有余,吾儿不能总守着赵氏的画像过日子呀。何以安?家中有女人方为安。”

王皋恭恭敬敬地:“儿子记住了。只是……”

宇文柔奴:“只是嫌人家太小,配不上皋儿?可当年在宾州贬所,你父亲却并没有嫌弃老身。”

王皋慌忙说:“母亲言重了,儿子明白了,容儿子再过些时日。”

宇文柔奴假作生气:“过些时日,等人家前来求尔不成。”

王皋:“母亲息怒,儿子遵命就是了。”

宇文柔奴见儿子急成这样,有点于心不忍:“好了,不要说遵命之类的话,两情相欲的可不是你娘,自己与邢小姐说去。人家邢老太爷也给过你面子了。顺风旗不可扯得太足。”

王皋:“是,儿子悉听母亲教诲。”

宇文柔奴:“可别总拣老身不最听的话说,娘只问尔一句话,何日迎娶?老身还想再得个孙儿呢。”

王皋又沉默了。

 

阁老院书房中。

王皋悉心整理着这几十马车上卸下来却未曾打开的书籍,他细心地打开柳条箱子的盖,又小心翼翼地启开楠木书箱上的扦子,再将书籍一一搬出,堆放得满院尽是,半天功夫已累得满头大汗。

王易、王铎两兄弟进书房,异口同声:“孩儿拜别父亲。”

王皋沉沉地叹了口气:“真要走了?记住日后朝廷中呆不下去,这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家。”忽然,他又找寻什么。

次子王铎询问:“父亲可是在寻找圣旨?孩儿已妥然收好了。对了,父亲,正道兄昨日来信了,说了些孩儿不甚明白之事。还说要孩儿开异父亲,说什么……”

王皋一摆手:“不必说下去了,伦儿的心思,老夫还能不明白。上京师后,见到伦儿,就说老夫的事妥了。伦儿会明白的。”

王铎:“正道兄真会明白?父亲可是迎娶邢小姐一事。父亲大人大可不必有所顾忌,孩儿明白,要找一位知心又体贴的枕边人是何等的不易,父亲……”

王皋:“铎儿,这是尔等议论之事吗?”

X:“孩儿失言了。”说完一拱手“孩儿告辞。”兄弟俩并肩走出了书房。

 

邢宅。

邢老太爷坐在院中向阳处,读着邸报:“王铎升迁尚书郎。”他高声喊着“娟儿,娟儿。”

长房媳妇应声:“老太爷。娟儿一早就出门了,还未回来呢。”

邢老太爷:“又去了阳澄湖畔?”

长房媳妇:“想来也是,老太爷,可要媳妇去喊她回来?”

邢老太爷:“顺道瞧瞧阁老院竣工否?”

长房媳妇:“老太爷,您是说阁老院?老太爷认识王大人?”她走上前去,唯恐自己听错了。

邢老太爷:“认识,自打五年前,王大人护驾风阻在阳澄湖边,老夫一眼就认出来。大功臣呀,他一人两度救驾於危难,文韬武略,世间难得的人才。娟儿真是好眼力,你说这娃儿能识人,乃邢氏之大幸。”

长房媳妇:“老太爷是在何处认识王大人的?如何却又不与王大人相认?这哑谜欲打到何时?”

邢老太爷喜滋滋地:“快了,快了。想当年老夫任馆伴之时,见过多少达官贵人,有哪一位似王大人这般的礼贤下士,这般的智慧过人。想吾高祖於广平灭郑建邢国,隋置邢州,皇朝改为邢台,何等显赫,然高祖为卫所灭,只得以国为氏,邢移音耿,邢人就此低人一等,朝中时时受冷遇,唯有太傅王大人从不歧视。”

忽然,邢小姐雀跃着进来了:“各位,各位,阁老院竣工了。王大人正在宴请,吩咐娟儿回来请爷爷过府去呢。”

邢老太爷乐得不可开交:“当真,当真瓜熟蒂落了?”

邢小姐娇嗔地:“爷爷,娟儿不睬你了。”

邢老爷:“好,好,好,娟儿不睬爷爷了。爷爷去内室换件衣衫,爷爷自己去阁老院讨碗喜酒喝。”他说着,似顽童般朝孙女做了个鬼脸。

小姐假装生气,嘟着嘴不理老太爷。

长房媳妇匆匆进来,见娟儿独自一人在呆思呆想,“娟儿,娟儿。老太爷呢?”

邢小姐全然不知。

长房媳妇寻找老太爷到内室:“老太爷,暂且等一等吧。阁老院正在接圣旨呢。恐怕这住屋酒是喝不成了。”

邢老太爷迟疑地:“圣旨。王大人正在接圣旨?”

长房媳妇肯定地说:“正是。朝里来了一队人马,可就是遍寻不到王大人。阁老院里跪了满地的人,寻不到王大人,朝里来人无法宣旨。”

邢老太爷捋着胡须,眯笑着:“这就是王大人的过人之处。你想呀,如若今日一接旨,王大人将永无宁日。如此避而不见,管他皇上下何等样旨。我行我素,岂非美哉。”

邢小姐:“爷爷,你是巴不得寻找不到王大人?”

邢老太爷眯笑着:“孙女难道不是吗?孙女定知王大人在何处的,来,附耳向爷爷告知。”

邢小姐调皮地一笑:“不告诉爷爷。”

 

请解兵权

 

轻寒未减又花影,闹踏人去马蹄骄。

阳澄湖湖心。

一叶扁舟,坐一渔翁,头顶箬帽,肩披蓑衣,悠悠垂钓。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大声招呼船中人:“这位渔翁,可见王太傅老爷?”

扁舟中人目不斜视,以右手食指轻按嘴唇:“嘘,切莫惊了鱼儿。”

马上的内侍更大声地:“敢问渔翁可曾看见王太傅老爷?”

扁舟中人手起鱼竿上飞来一条鲫鱼,他喜滋滋地反问:“岸上这位官爷在问何人?”

内侍:“王太傅。”

扁舟中人,一指阳澄湖对岸。“回官爷,王老爷一早去了平江,不在荻扁。”

内侍狐疑地:“当真?渔翁看真切了?”

扁舟中人:“官爷不信?那去问别人无妨。”

内侍:“渔翁可能载咱家过湖去。”

扁舟中人:“小舟轻如燕,载不动坐骑,官爷还是绕官道而去为好。”

内侍无可奈何,勒马返回原路,飞驰而去。

扁舟中人轻声说:“起来吧,不帮着收拾所钓之鱼,却赖在船板上了。”

船棚中跃起一人,却是邢小姐,她开怀大笑:“好个太傅公,亦会如此诳人。”

扁舟中垂钓的竟然是王皋,风趣地:“诳人?老夫尚有同谋者。”

邢小姐笑道:“宫里传旨之人正遍寻太傅公不着,该如何回去复旨。大人,真不欲知道皇帝的圣旨为何事?”

王皋笑着:“知道,早就知道圣旨之语。”

邢小姐:“当真?”

王皋说了句俚语:“戏台上胡子才是假的。”随后,王皋嘴里吐出惊人之语:“数月前,老夫写下请解兵权辞状,由王易、王铎兄弟俩带去宫中,这数次传旨,定是圣上不允。”

邢小姐吃惊地:“大人当真要辞官?”

王皋:“老夫辞官后,方可日日伴小妹呀。难道不好?”他见邢小姐眉间打结,又逗她“罢,罢,罢,不如老夫明日赴京上朝去。”

邢小姐赌气地:“去呀,去呀。大人明日一去,奴家再不会等着。”

王皋向浅紫色的草屋望去:“小姐不欲等候,可这草屋定然会等老夫的。何况,谁知老夫明日走还是不走呢?”

邢小姐恼怒地娇嗔着:“坏,坏,大人欺负人。”

 

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

王皋踏着月光进府。

大厅里的香案上摆放着黄色的圣旨。王皋灿然一笑,拿起圣旨。

宇文柔奴手扶藜杖踱了出来:“皋儿,如此折腾,终究不是办法。可得想个两全之策才是。”

王皋叹息道:“自有天地以来,只争明暗二字。混沌暗而开辟明,乱世暗而治朝明,小人暗而君子明。水不明则腐,镜不明则锢,人不明则陛于云雾矣?而今皇帝不开辟,不治朝,非君子,为臣的如何侍君侧?”

宇文柔奴:“依老身看来,但凡天下安定,暂无战乱,管他皇帝老子明暗是非。朝中尽是暗,独一人明,孤掌难鸣。”

王皋:“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然而一息固百年之始也。王皋既把持不好这一息,何必多次一举。”

宇文柔奴:“那皋儿还让你的两个儿子上朝作甚?”

王皋:“无非向朝廷讨口饭吃而已,混混沌沌一辈子罢了。”

寂静的路上,响起一阵马蹄声,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叩门声,门公披衣进大厅:“老爷,宫中来人,已经第三次了。见是不见?”

宇文柔奴:“皋儿,是否还要躲避?”

王皋:“该来的总会来的,传。”他将手中的圣旨轻轻放在供桌上。

内侍在门公的引导下,踏进大厅,见香案前站着王皋母子,喜出望外:“总算见到太傅公了,小的正寻思着如何回京复旨呢。”他走上前去,取过圣旨:“柱国太傅王皋接旨。”

王皋与母亲一起跪拜:“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皋接旨。”

内侍拉腔拉调,尖利地读着:

子高公请解兵权不允批答

建德必以终善为名,位命务以成功为贵,矧国家多难之日乎!卿以名家子驰遂行间,扈从辇毂,勋代之盛,方召争烈矣,比者疆场未靖正须戮力,悬车引退非所宜,言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诗人之意可思也。卿将从赤松而翱翔,予且赋白驹而维系。钦此。

内侍读罢,等候王皋谢旨。

王皋却一语惊人:“圣上学问日见长进。王皋钦佩至之。”

内侍:“这……咱家如何复旨?”

王皋:“照此复旨无妨。”

内侍:“可皇上欲让太傅公随咱家进京面圣。车辇都停在平江府署内了。”

王皋不以为然:“可王皋尚指望着圣上赐婚呢。烦劳公公回复圣上。王皋近日将要迎娶,容臣安顿好家事赴任不迟。”说着,他从大襟内摸出一锭白银。

内侍眉开眼笑:“咱家就按太傅公旨意回复?”他接过银锭,迅速揣入怀中,“咱家告辞。”说罢,扬长而去。

王皋与母亲宇文氏相视而笑。

 

可惜一溪明月,莫敎踏破琼瑶。

阳澄湖畔。散发着清香的草屋前,王皋葛巾野服,静静地依草墙席地而坐,思想着,自言自语:“明月之光,可以远望而不可以细书;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远望寻常之外。这……”

王铎乘月色循踪而至:“父亲与谁人说话呢?”

王皋突然见到次子,欣喜十分:“铎儿可是去平江公干?”

王铎:“铎儿见过父亲,回禀父亲,铎儿并非公干,乃辞官返里。”

王皋观察着相貌体态酷似自己的次子:“这么说。铎儿亦不欲为官。皇上不是刚刚将儿提任尚书郎嘛?”

王铎:“尚书郎乃不过是空职而已,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孩儿情愿返里守荻溪家矣。”

王皋:“铎儿是以何名目辞官的?”

王铎“毋需名目,不受朝廷俸禄便是了,铎儿自此与父亲一同耕植糊家,岂不乐哉。”

王皋关切地问:“伦儿可好?”

王铎苦笑笑:“正道兄游曳于公卿间,两耳不闻朝中事,却拿着朝廷的俸禄,好不自在。铎儿却学不会。”

王皋:“据说粘罕又欲南侵,恐伦儿的不自在将至。但愿伦儿平安无事。”

王铎:“粘罕南侵?父亲如何得知的?”

王皋:“邸报,多谢朝廷发下邸报,老夫自然知道些许朝中之事,即便出于私心掩饰,有事倒着写,老夫亦能从中倒着看出一二来。”

王铎悄声问:“父亲。铎儿临行之时,正道兄让铎儿梢个问:父亲何时纳娟娘?”

王皋爽快地回答:“快了,一应俱备,只欠东风。”

王铎迷惑地:“东风?”

王皋:“是呀,邢氏乃黄花闺女,不可以常理续弦。花轿,新嫁衣均在赶制中,尚欠媒妁。”

王铎:“铎儿却有一物,正适宜。”

王皋:“何物?”

王铎一指草屋:“如此有灵性的荻草花呀。”

王皋:“铎儿一派胡言。”忽然,他若有所思,“却也未尚不可。”

忽然,王铎从大襟内掏出一叶桃红笺:“父亲,孩儿给父亲带回来一个邸报上看不见的消息。”

王皋凝视着次子手中的彩笺,狐疑地:“此笺乃宫中专用?写些何事。”他接过彩笺,:“好,好!岳鹏举写得真好。当初,铎儿说欲请岳鹏举为王氏家乘题写、作跋。老夫还不知岳鹏举可否胜任,如今这一拿在手上,哎,真正出乎意料。岳鹏举果然文韬武略。国之栋梁也!只是,只是——”

王铎变戏法似的又从胸前掏出一条丝帛来:“父亲,还有这题词。”

王皋欣喜异常,双手展开丝帛,朗朗念道:“王氏世宝。妙哉!妙哉!岳鹏举知吾心矣。”

王铎:“父亲,还有。”他又取出一笺。

王皋接过来,一目数行,精神随之一振:“写得好,写得好呀,枢密院编修胡铨好气魄,好胆色,这可是将秦桧之丑行揭露得体无完肤,淋漓尽致。又力主抗金,收复失地。此本圣上可见到了?”

王铎忧虑着:“皇上见了,秦桧也见了,金人闻之亦称赞胡铨‘文才高八斗,劲骨傲千古。”

王皋:“好,好呀!圣上读后,有何旨意?”

王铎愤愤然:“圣上读后不以为然,可秦桧却将胡铨恨之入骨,立即奏本诬陷胡铨狂妄忤逆,谣言惑众,将胡大人……”

王皋愤懑地问:“将胡大人如何处置?”

王铎悲愤地说:“将胡大人打入木笼囚车,发配边鄙。就此起,秦桧大权在握,遂大肆排挤忠臣良将,打击主战一派,肆无忌惮!”

王皋听得目瞪口呆:“糊涂,好糊涂,圣上竟然如此糊涂!”

王铎:“朝中现已无一人论抗金之事。圣上昏聩,大权自然旁落,秦桧把持朝纲,结党营私,安插党羽。如此为朝臣,铎儿于心不甘。父亲给孩儿指一条明路。”

王皋心之忧危,如涉于春冰,他长叹一声:“吾生之后,虽逢百罹,唯此心絓结而不解兮。”他踉跄数步,在阳澄湖畔荻溪边双膝跪下:“上苍亡吾大宋矣!王皋心之忧矣,如匪浣衣。”说着竟痛哭不已。

王铎从未见父亲如此悲伤过,他情急之中,亦然在父亲身边跪下:“父亲,父亲,眼不见,心即静。父亲不必为如此朝廷哀痛。”

王皋任老泪纵横,和泪说道:“任由秦桧胡闹,靖康之难将至。铎儿不去朝上也罢。”

一只蚱蜢小船由荻川顺流而下,进了荻溪,远远地望见有两个人跪在岸,。十分奇怪。小船靠近王皋父子,他将船靠岸,上前去看个究竟,忽然惊叫起来:“哎呀,这不是船上人以前渡过的先生?哪哼一老一少在河边上啼哭,可是寻不到饭碗了?是邢府上老太爷辞了你?不妨,不妨,这荻扁新建了一处阁老院,听说建造之时,平江县太爷召集四乡八邻所有的劳力,可见阁老院之大,院大用人之处也多,如先生这般斯文,去求阁老院总管要口饭吃,岂不容易。

王皋父子已经站立起来。王皋已认出了眼前的这船上人,歉意地说:“让船家见笑了,老夫……”他正寻思如何应付。

老梢公:“不妨,不妨,哪家没有个急难时,佬佬愿帮先生这个忙。”

王铎好生奇怪:“帮忙,船家可帮我父子什么忙?”

老梢公津津乐道:“前回筑造阁老院辰光,佬佬结识了一个相城小哥,阁老院完工之后,他却留在府上当差,现下混得人模人样的,听说就在阁老府上侍弄些花花草草,佬佬可去寻他,帮先生寻个饭碗,三个指头拾田螺,极容易不过的事。佬佬这就领你们前去。”

王皋急忙阻止:“不烦船家了,老夫不欲前往。”

老梢公惊奇地:“不欲前往?什么意思,难道先生情愿饿肚皮,也不去求人?今日佬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了耽搁船上人辰光。”说着他解开缆绳,一跃上船,埋怨着:“真是狗咬吕洞宾。”王皋:“船家说些什么?”

老梢公:“佬佬是说先生不识好人心。”

王皋:“船家,且慢离去,老夫有件事相托。”

老梢公:“啥?有事相托?阿是先生看出佬佬是个厚道人哉。说罢。先生要佬佬帮啥忙?”

王皋:“租船。”

老梢公:“租船?先生要回转府上哉?”

王皋:“游湖。船家一日需多少银两?”

老梢公吃惊地问:“要一日?游湖?那么佬佬不客气哉,先生要游湖,是要耽搁佬佬摆渡生意的,除非先生包下佬佬的船。”

王皋:“老夫正是此意。”

老梢公:“先生正是此意?先生阿晓得包一只船一日功夫要几化银子?”

王皋:“百文铜钱可以否?”

老梢公:“这么说,先生要包十日?”

王皋:“此话怎讲?”

老梢公:“佬佬的小船包一日十文铜钿,先生愿出百文,岂不是要包十日。先生要游湖十日?”

王皋觉得船上人好笑,有心成全他:“船家,老夫预包一个月可好?”

老梢公盘算着:“一月,一个月这点铜钿不够佬佬开销的。先生稍许再加些。”

王皋:“老夫给船家二千可好?只是劳烦船家日出即来,日落方归。”

老梢公大吃一惊:“二千?两千铜钿?先生付佬佬二千铜钿?当真?”

王皋微笑着点点头。

老梢公摇摇头,“佬佬不信。先生除非,除非……”

王皋哈哈大笑:“船家放心,不妨老夫现给了你这块碎银,月满之时再结算。”

老梢公接过一小块碎银,在手里掂量着,眉开眼笑:“足够,足够了,何必要结算。先生上船吧,要去哪里?”

王皋与次子王铎对视而笑,双双上船,王皋朗声说道:“船家,日游一村,自今日起。”

老梢公竹篙一点:“先生坐稳了。”蚱蜢小船似脱弦之箭飞快地离岸,洒下一路山歌。沿途风景优美,使王皋暂时忘却了为朝廷担忧。

 

水曲山隈四五家,夕阳烟火隔芦花。

阁老院。

王皋兴冲冲进府:“母亲,母亲,看吾带了什么回来?”

宇文柔奴闻声,执杖迎了出来,边走边说:“孙媳妇,快去接过来,让老身看看。是什么宝贝,竟让你公爹乐成这般模样。”

长房媳妇上前接过王皋手中物,转身给太夫人送了过去:“祖母,不过是一些什么种子而已。”

宇文柔奴惊奇地哝哝说:“种子?”她的眼前幻出了当年丈夫王巩在广南宾州恳植之情景,自言自语起来:“种子,好,有了种子,日后就不愁挨饿了。皋儿,这都是些什么种子?”

王皋一兴奋,就忘了礼数,孩童似的说开了,“娘,这是江南蔬菜种子,长成了鲜美无比,还有这可是常熟顶上板栗的幼苗,据史料记载,梁代于常熟虞山北峰顶上建顶山寺,寺中僧人初在寺南院种植板栗数株,不数年便长成果木。金秋季节,硕果满枝,僧人浑然不知,偶然以生果剖食,甜美可口。后来又以文火炒熟,去壳后异香扑鼻,且糯软不同寻常,因其香似麝香,故而称其为‘麝香囊’。常以此物款待到寺内进香的施主,或用彩囊盛贮馈赠客,得者无不赞赏。儿子只是从史料上见得,不想今日却亲口尝到,母亲,儿还揣了数颗回来,娘,快尝尝。”

宇文柔奴喜滋滋地接过板栗,却无从上口,一味地在手上把玩。

王皋已经将剥出的板栗果肉送到母亲嘴边:“娘,尝尝,据说此板栗,圣上已将其定为贡品。即便在虞山亦难能见到了,这可是种此国的农人私自藏下留种的。娘,咱也种上几株,来年便可食之,何乐而不为。”

宇文柔奴呶着口中的板栗,笑道,“你呀,与老爷同出一辙。每得了稀奇之物,便乐成孩儿似的,种上,种上,此荻扁尽有皋儿种处。”

王皋:“还有,农人说与板栗可同时种上数株金桂,如此,每逢丹桂飘香之时,香催栗熟,栗、桂间种,栗染桂香,这板栗食时又多出桂花香味,岂不更美。金桂可是本地的树木,先将板栗种上,明日再去移植几株金桂来。若来年收成后,边尝板栗,边品茗。岂不美哉。”他完全沉浸在此美景之中。

宇文柔奴见儿子如此痴痴地站立着:“皋儿,皋儿,在想何事?”

王皋被母亲喊醒,他又从许多种子中拾出数粒来:“娘,这几颗是红莲稻种,唐人陆放翁诗中云‘摇为晚花吟白菊,近炊香稻识红莲’。红莲糯稻清香扑鼻,色泽鲜红,据医家云,食用红莲糯,特具补血之功效。咱也种上些许。还有……”

宇文柔奴打断了儿子的话:“好了,将这些种子暂且放一放。书房中还有人等着你呢?”

王皋惊奇地:“何人?此处无人知道老夫在。”

宇文柔奴笑道:“造了如此规制的阁老院,想让人不知也不成,再说,又是熟人。”

王皋更为迷惑:“熟人?可是朝中之人?”

宇文柔奴:“见了就知道了。快去吧。”

 

书房中。

王伦埋头阅读。

王皋健步进来,惊喜异常:“伦儿。果然是伦儿。如何想起看望老夫来了?”

王伦立刻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侄儿见过叔父大人。”

王皋一拍王伦的肩膀:“坐下,坐下,说说朝中可有新鲜事?”

王伦一改平常的洒脱,一脸愁容:“朝中秦桧把持,多杀些大臣。提着恼人。今日侄儿前来告知叔父的是身陷金邦的二帝之近况。”

王皋惊诧地:“又是那个商人陈忠传来的消息?”

王伦摇摇头:“陈忠没能去成西污。”

王皋大惊:“什么,二帝竟去了西污?何人所说?”

王伦哀伤地:“皇甫坦,道长皇甫坦,据道长说,当时,二帝在安肃军安家居住,一天夜里。火光连天,杀声阵阵,原来安肃的知军共有两人,一个是契丹人,一个是金人,两人不和。那个契丹人想杀金人,尔而劫走二帝去投西夏。谁知当夜偶然喝醉,鞭打一个奴仆,这奴仆心中不服,便向金人告发,于是金人知军率众包围了契丹人,杀伤几尽。大火烧掉房屋近百间,杀死杀伤七八百人之多。”

王皋狐疑:“伦儿所说,与二帝有何相干?”

王伦起手倒了碗水喝下,又继续说:“谁知六月十八日早晨,金人知军坐在大厅里,差人将钦宗皇帝带到厅上责问:”你和契丹人勾结,想杀我一同归附西夏,本知军昨夜已将其杀了,现在本知军已向大金皇帝报告,让皇帝处理你。可怜皇上说:‘我在囚室之中,防固极密,怎么能同他沟通。’知军大怒说:‘如今有告发的人在此,你若不说实话,不会有好果子吃。’钦宗皇帝极力为自己辩白,知军却让手下人鞭打钦宗皇帝,钦宗皇帝当即被打得口吐鲜血,牙也打掉了几颗。钦宗回到小屋,泣不成声,又不敢出声。说着,王伦抽泣不成声,许久又说,事情到六月二十三日,又有变故。这天,知军坐在厅上,派人押钦宗到厅上,拜跪听诏,诏书上说:“赵家父子已免罪释放,让他们仍住在安肃军,却勾结同知李奉国,想要谋反,本应处死,现将他们押往灵州听候发落,命安肃军派人送去。”钦宗只得叩头谢恩。知军狠狠说:“你当初要求我,我今日如何放过你?说完,竟然令人将钦宗按到在地,以柳条抽打五十多下,直打到钦宗昏迷不醒。”

王皋急切地问:“道长皇甫坦是如何知晓的?”

王伦:“皇甫坦是被金人征往灵州为钦宗治病的,徽宗皇帝因暑热患病,加之钦宗的鞭伤。”

王皋:“如何又去了西污的呢?”

王伦:一撸不听使唤的泪水:“次年二月初十日,灵州换了新同知,一到任就传二帝问话。却问一些不明不白的话,后来看守告知,原来这新同知的父亲随从四太子兀金去了江南,被刘三相公捉住,故而,他十分痛恨宋人,伺机报复宋人皇帝,果然,不久就将二帝迁进另一间小屋中,潮湿阴冷,二帝与郑后相对哭泣,徽宗哭着说:“我们父子定要死在此地了。”

王皋:“圣上乃金贵之躯,如何受到这般折磨,伦儿,快快设法救出才是。”忽然他有所悟,“伦儿,二帝是如何又到得西污?”

王伦:“三月初九,突然,金人到囚室宣旨:我国皇帝发出圣旨,教你们三人去西污听候发落。从此离开灵州,日行七十里,钦宗几经昏死,金人只得以草铺担架抬着走,大约走了十数天,方才达到一座小城,就是西污州,这地方人烟稀少,监管的人说:‘这里是辽国道宗皇帝囚禁高丽王侃的地方’。城中方圆不大,有屋仅几十间,均破烂不堪,走廊像篱笆,屋漏房塌,不似人住之地。皇甫坦竟然尾随二帝而去,难能可贵。”

叔侄俩沉默不语,许久,几乎同时沉沉长叹。

 

荻扁隐者

 

时鱼出网蔽洲渚,荻笋肥甘胜牛乳。

阳澄湖中。

蚱蜢小船载着王皋游历在吴地山水间,王皋时而挺立船头引颈高歌,时而蜗居船板沉思遐想,他乐时,老梢公也跟着乐,咿咿呀呀地唱起吴歌,他忧时,老梢公也随之闭口,默默地摇着小船,顺水荡漾。忽然,王皋问梢公:“船家,倘若尔得知皇帝蒙尘,受金人践踏,心中是何感觉?”

老梢公:“先生,恐怕船上人说话先生不喜欢听。”

王皋:“但说无妨。”

老梢公对王皋望望,见他真想听自己说话,他壮壮胆:“说句大不敬的闲话,皇帝蒙尘,受金人欺,乃是皇帝无能。与百姓何干?”

王皋大惊:“呔!船家何出此言?”

老梢公分辨:“先生,是先生让船上人但说无妨的,船上人说了句老实话,先生发脾气,船上人不说就是了,啥人让我要赚先生的船钿呢,自然要听从先生的吩咐。”

王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船家,老夫此火并非冲船家而发,船家稍怒。老夫在此赔礼了。”

老梢公见王皋竟然问自己赔不是起来了,于心不忍:“先生,船上人目不识丁,以后这种理论朝政的话,先生可不可以不提,免得船上人说出不知轻重的话了,让先生动肝火。”

王皋:“原是老夫的不对,与船家何干。只是老夫偶然想起,倘若金人得寸进尺,占了大宋国,我等就是亡国奴了,老夫心有不甘。”

老梢公不以为然:“先生又不是当皇帝的命,何苦自寻烦恼,依船上人看。”他偷偷对王皋一望,缩住了要说的话。

王皋真心想听听百姓之言,忽然,老梢公不说下去了,他反而着急起来:“说下去。”

老梢公诡谲地问:“说下去?先生当真但说无妨?”

王皋:“但说无妨。”

老梢公:“先生,船上人说了,先生不能发火的。”他悄悄窥视了王皋一眼,见他和善微笑,就又打开了话筐:“依船上人说,随便啥人当皇帝,老百姓只图有个太平,太太平平过日脚,比啥都好。”

王皋:“船家可是说不要战乱?”

老梢公:“正是。”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当今皇上也在逃难,还不如当个百姓。先生你说可是?”

王皋答非所问:“船家到了何地?怎么四顾茫无人?”

老梢公:“先生,小船已经出了阳澄湖,正朝太湖而去。”

王皋:“太湖?杳杳波涛阅古今,四无边际莫知深,果然壮哉。船家,但见何白日低,不如调头回去,明日再来太湖。”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

阁老院。

一身蓑衣箬帽的王皋从侧门进备弄,只听见在厅里传出熙熙攘攘,他快步直奔后院书房。

书房里。管家王康焦急地踱来踱去,一见老爷,立即迎了上前:“老爷,总算将老爷盼回来了,这——”

王皋一摆手:“好酒好菜待之。随他等闹到何时。”

管家王康担忧地说:“老爷,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得想出个法子来应付这些达官贵人们。否则。老奴招架不住了。”

王皋凑近管家:“王康,你是如何招架的?说来听听。”

管家王康蹩紧眉头:“老爷,老奴只是说老爷去了平江。可总这般搪塞,这些人精能信否?已经有人说了,平江城里城外遍寻不见老爷踪迹,有的还玩笑着说什么:太傅公神龙见尾不见首,是看不起我等吗?”

王皋一笑:“明日不如告诉他们,老夫去了临安面见圣上去了。看他等还如此胡搅蛮缠否。”

管家王康:“只能如此。先应付眼前再说了。老爷,好生歇息,老奴这就去前厅。”

王皋:“回来,王康稍等片刻,老夫让你持一件东西前去,以便驱散这些达官。”他走向书桌,挥洒一通后:“王康,将此老夫手书拿去,就说老夫临行前留下的。”

管家王康接过老爷的手书:“是,老爷。”忽然又迟疑起来“老爷,此刻拿出来管用否?已经闹了一天了。”

王皋明白了:“不如明日取出就是了。只是王康明日又将招架一番。”

宇文柔奴拄着拐杖进书房,略露怒言:“皋儿,总如此躲着,竟比在贬所宾州时还恼人。再说,下月便是皋儿的大婚,难道让众人不见新郎官?”

王皋:“娘,皋儿自有办法。”

宇文柔奴狐疑着:“办法?有办法还能闹成这般田地?”她手触到一叠彩笺,“皋儿,此纸如此精美,从何而来?”

王皋兴趣盈盈:“娘,此为彩笺,乃吴中所造,娘看,此纸以诸色粉和胶刷笺隐以罗纹,然后砑花,唐朝皮、陆有唱和鱼笺诗云:“白日乍警新茧色,临风时辨白萍纹。乃鱼子曰白萍,此岂用鱼子耶,今其法不传而所造品第尤新奇,腊笺画笺尤精绝。娘,皋儿若不游于吴山越水间,岂能识得此等笺。”他乐在其中,又指着一叠太湖石津津乐道起来:“娘,此湖石乃长在水中,岁久为波涛所冲击,皆成嵌空,石面鳞麟作靥,名曰弹窝,亦水痕也,没人缒下,凿取极不易得,其石性温润奇巧,扣之铿然如钟磬。”说着,他以手指节击湖石。

宇文柔奴:“此石甚精巧,不知出于何地?”可是徽宗朝筑苑时所用之石?

王皋兴奋地:“正是,此石出洞庭西,以生水中者为贵,生在山上者名旱石,枯而不润。此乃洞庭西山深水之中所得,幸老梢公指点得之。”忽然,他一转话题:“娘,皋儿明日出游,恐数日方还,娘多珍重。”

宇文柔奴惊问:“皋儿这回出游何地?家中样样俱全,儿尽管放心。”

王皋凝视着窗外,哝哝说道:“屈原至于江滨,披发行吟泽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沌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沌,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啜其醴?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我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

宇文柔奴大惊:“皋儿,何出此言?”

王皋释然:“娘,放心,儿尚有未了之事,再者怎可与屈子自比。儿只是欲知当今究属有何举措。知己知彼,儿方可安心迎娶邢氏。”

宇文柔奴长长地舒了口气:“皋儿可知,吓煞老身了。”

管家王康进来:“老爷,客人们都散了。老爷,太夫人,可以安心歇息了。”

王皋:“王康留下帮老爷收拾一下行装。”

管家王康惊异地:“老爷当真要去临安?谢天谢地。”

王皋打趣道:“何来的谢天谢地耶?”

管家王康:“明日老爷去临安赴任,可不要谢天地?老奴这就去收拾。”

王皋忽而想起:“王康,明日老爷并非去复任,却是游历。对了,明日老爷去后,你即去荻溪边告知老梢公,小船近日不用了。还有,让他与湖上的樵夫、渔父打个招呼就说老夫要过些时日能返回。”

管家王康:“老爷去游历?独自一人吗?竟然还需要与这等粗俗之人告假不成?”

王皋:“王康此话差矣。粗俗之人与老夫同为人类。此次出游,老夫只带一僮儿阿惜足矣。”

管家王康试探着问道:“老爷明日将去何地?阿惜虽年轻力壮,然不识道路。又不善伺候人。”

王皋:“随遇而安吧,到了平江,再寻艘沙飞船,行驰可快捷些。再说,老爷起居从不需人伺候的。”

管家王康:“是,老爷,老奴多虑了。老爷保重。”

 

四山悠悠映赤日,连山没云皆种黍。

钱塘县南六里吴山顶,伍子胥庙。

王皋主仆两人风尘仆仆,在庙前井泉边梳洗,继而又捧水畅饮,王皋津津乐道:“此泉水清而甘甜,阿惜,你也喝些。”

阿惜笑道:“老爷,阿惜已喝得肚子胀了,只是老爷不见。老爷是洗罢而饮,阿惜可是边洗边饮。”

王皋哈哈大笑:“这样岂不将一路尘埃尽入肚中。”

阿惜:“老爷又取笑阿惜。老爷,老爷。”

王皋进庙站立在伍子胥像前凝神默默有词:

我读万卷书,识尽天下理。

知者渠自知,愚者谁信尔。

“介甫说得好。老夫比之不及矣。”他自责着。

阿惜:“老爷,读了几十车的书,难道还不及这个名介甫的人?”

王皋微微笑道:“老爷给你讲个故事:王介甫酷爱读书,寝食间手不释卷。他知常州时,对宾客从未有笑容。一日,大会宾客,介甫忽然大笑,人都以为是艺人的表演使知州发笑,重加赏赐。也有人以为王介甫发笑另有原因,事后找机会便问介甫,介甫答道:‘前几日在宴席间偶然思考《咸》、《常》二卦,忽然领悟其要义,心中欢喜,不觉发笑耳。”

阿惜:“真有这样的人?老爷可认识这王介甫?”

王皋:“老夫有幸读王介甫之诗百余。论其学问,堪称决不在苏东坡之下。老夫的先父才及得苏东坡,可想而知。”

阿惜呆呆地想了一回,发问:“老爷,当今皇帝既然逃难在外面,为何又要造皇宫?”

王皋:“建造皇宫?阿惜听何人所说?”

阿惜:“当日住城中,听旅舍中人都在传说,高宗皇帝欲在凤凰山上筑造皇宫。”

王皋:“如此行为,乃临安之名不符实矣!圣上,好糊涂。”他心急如焚,情急之中,竟然挂下两行热泪,“不可如此,不可如此。走,下山,去找侄少爷。”

阿惜迟疑着:“老爷,侄少爷能作皇上的主?”

王皋:“老夫明知枉然,然不此一搏,老夫何以日后面二圣。”

下山道上。王皋主仆匆匆向下走去。忽然,山道下的大路上拥来许多青壮年汉子,行色匆匆。

阿惜大惊:“老爷,还是回山上去吧。”

王皋镇定自若,观察着这些汉子的去向。忽然,他撇下阿惜,阔步下山,拦住了擦肩而过的一个青年壮汉:“这位壮士,你等这是欲去何处?”

青年壮汉茫无目标地摇摇头。

王皋善眉善眼地追问:“那又何故背井离乡?”

青年壮汉:“先生有所不知,皇帝老儿造皇宫,正在拉夫,一旦被抓了去,永无归期。”

王皋:“皇宫?造在何处?”

青年壮汉边走边说:“凤凰山。”

王皋与青年壮汉并肩而行:“天目山前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圣上果然要在此筑宫殿?”

青年壮汉不管不顾去追赶同伴了,王皋却直立在路边悲从中来。

阿惜走上前来,悄声问道:“老爷,还去寻找侄少爷否?”

王皋摇摇头:“回去。”

阿惜:“回旅舍?”

王皋沉沉地摇着头:“回家。”

 

天竺山下。

王皋坐在山石上遥望大内。

阿惜在大路上张望:“老爷,阿惜送信去,未见侄少爷面,侄少爷会见到信否?老爷坐在此山下近一个时辰了,不如前去侄少爷府上。”

王皋若无其事,答非所问:“阿惜,可知此山何名?老夫身后之洞又称何洞?”

阿惜X茫然不知:“老爷可知?”

王皋嘴里念念有词: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吟罢,又自言自语:“可见介甫公被遇……神考始终人不能问也。”

阿惜豁然悟出:“老爷,此山就是飞来峰?”他转念一想“不对,为何适才路人称其天竺山呢?”

王伦匆匆走在大路上,远远望见天竺山下有人,他加快了步履,走近时,果然是叔父,他上前整整衣衫,一揖到底:“侄儿见过叔父大人。”

王皋发问:“飞来峰何故又称天竺山?”

王伦朗朗上口:

谁从天竺国,移得一峰来。

占尽湖山秀,最宜烟雨开。

王皋:“如此说,老夫身后乃是呼猿洞了?”

王伦:“正是。什么都难不住叔父大人。传说此洞有路可通透天竺。”

王皋:“阿惜,走,何不进洞探天竺之奥。”

阿惜畏缩着不敢进去:“老爷,真能进去否?”

王皋率先入洞,摸黑前行。三人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出了洞,王皋兴奋异常,抚摸着呼猿洞出口处的一棵大松树身:“此乃定是九里松,呼猿洞果然可通天竺之路。老夫不如就去天竺国。”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所以寻找王伦的原委:“伦儿,你 说这天竺山为何人之所?”

王伦迟疑片刻:“回叔父,此山相传为葛仙得道之所。莫非叔父?”

王皋哈哈大笑:“老夫不如葛仙有福,老夫尚需有路回家去行大婚呢。俗人俗事而已。”

王伦大喜:“叔父果然要迎娶邢氏小姐了,何时行大礼?”

王皋:“母亲选定的日子,就在三月初三日。老夫特此前来请侄儿回去喝一杯喜酒的。”说着,他苦涩地一笑“母亲选得可真不是时候。”

王伦低沉地:“叔父可是指增筑大内之事?”

王皋:“昨日,老夫去了浙河,仿佛伍子胥盛尸体的鸱夷之革浮于江上,子胥因流扬波,依潮来往,荡击堤岸,势不可御,事到如今,老夫回天乏术矣。”

王伦宽慰着:“叔父,日前岳鹏举率众迎敌,身先士卒,杀入金营,一杆沥泉神枪,上下翻飞,刺死金兵无数,且斩黑风大王于马下,令金兵望风披靡。如今,岳鹏举不仅勇冠三军,且素有韬略在胸,可谓智勇双全。何况还有韩世忠等将帅,收复汴京指日可待。”

王皋:“侄儿毋需宽慰老夫。朝中阴损岳飞之大臣岂在少数。朝堂之上已是人人自危,岳飞乃孤掌难鸣呀。老夫从此再不问朝事也罢。如荻川上的船家,图个太平。”

王伦:“叔父真能图太平否?”

这时,又一群难民拥来,王皋一指人群:“若这等青壮年能上阵杀敌多好?偏偏要被拉夫去建造皇宫大内。大宋的悲哀!侄儿,老夫就此告辞。”

王伦双手一拱:“叔父,侄儿如期前往荻扁,向叔父讨一碗喜酒喝。恕不远送。”

 

一为钓叟一耕佣,兴王只在谈笑中。

荻川上。

老梢公咿咿呀呀唱着吴歌,顺流而下。挺立在蚱蜢小舟中的王皋亦然学唱着。唱罢,王皋兴趣有余:“船家,老夫学了这半日的吴歌,老夫也唱一曲与船家听听。”

老梢公兴奋地:“好,好,原来先生也会唱新曲。”

王皋若有所思,顺口唱来:

买只黄牛学种田,结间茅屋傍林泉。

因思考去无多日,且向山中过几年。

为吏为官皆是梦,能诗能酒总神仙。

世间百事都增价,老了文章不值钱!

老梢公似有所悟:“先生,原先做过官的?”

王皋滑稽地对船上人笑笑:“象否?”

老梢公又迷糊了。船到荻溪边,王皋捷步上岸。忽然又喊住船上人:“船家,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船家可应允?”

老梢公:“先生,可是又要出远门?”

王皋不作可否,只是对河边的蚱蜢船望着发笑:“船家,若老夫欲买此小船,需花多少银两?”

老梢公:“先生,是开玩笑?再说,船上人没有了船靠啥养家糊口?”

王皋:“老夫欲为船家重打一条新船,船家意下如何?”

老梢公迟疑着:“意下?船上人意下还是不卖这船,先生想想,今日船上人将小船卖给先生,明日船上人就要饿肚皮,等到新船打好,佬佬我已经进了阎王殿。不卖,不卖。”

王皋:“船家,倘若老夫边打新船,边租船家的旧船呢?船家可应允?”

老梢公狐疑地:“事体好虽好,可是你家老爷的主意?先生作得了主?其实,先生何苦用新船换旧船呢?”

王皋肯定地点点头,从容地在大襟内掏出一袋碎银递给船上人:“船家这些可够?”

老梢公接过银袋子,在手中掂了掂:“是够打三只小船的了。”他嘴里嘀咕着:“你这先生算是福气大,能替老爷作主。船上人日后真要好好巴结先生。”

王皋:“毋需船家巴结老夫,老夫可是在巴结船家。”

老梢公试探着问:“先生到底要替东家老爷打几只新船?”

王皋略一思索,伸出手指:“两条,可否?剩余的银子,就权当作船家帮忙的赏钱。如何?”

老梢公:“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有了这许多赏钱,佬佬再不会饿肚皮了。先生明朝会。”他刚要下船,忽然又回过身来,神秘兮兮地:“先生,听说下月初三日,邢家要嫁女儿哉,可是实情?”

王皋大惊:“船家,此话从何而来?”

老梢公:“自然是佬佬的相邻,花工阿狗告诉佬佬的,难道……”

王皋已经恢复了平静,悄声地问:“乃乡人对别人说了?”

老梢公肯定地:“不会,不会的,阿狗是与佬佬要好,又晓得我嘴严实,才说与我听的。我是因先生是邢家的管家,才问问实情的。”他偷眼窥了王皋一眼,心想“还不承认自己是邢家管家,佬佬闲话一套就套出哉。不然哪哼作得了东家老爷的主。”

王皋:“船家。”

老梢公得意地:“邢家管事先生,有啥吩咐?”

王皋:“告诉你的乡人,有关邢家嫁女之事,再不外传一个字,到时候,邢家自会有看赏。可记住了?”

老梢公:“不说一个字,船上人这就去对阿狗说,邢家嫁女儿的事体决不外传一个字,先生说到辰光光有赏钿银子的,先生可是当真?”

王皋:“当真,老夫何时与你说过诳言?”

老梢公:“这到是的,船上人相信,相信先生。”他眨眨眼睛又问:“先生,邢家老爷可认识阁老院里的老爷?”

王皋:“自然是认识的。”

老梢公:“先生可见过?阁老院究属面长面短面方面圆?几化年纪?可说与船上人听听。”

王皋一笑指着荻溪:“一言难尽,船家不妨对着荻溪一望便知。”说着,竟然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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