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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生命不息，贵在折腾 老张是个鞋匠，因着他是附近几个鞋匠中手艺最好、最认真，而且从不乱要价钱的缘故，我常去他那儿修鞋。他修，我等，往往一边聊着天，一边看鞋在他手里跳舞。近半个小时后，一双好鞋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接过鞋时，鞋上尚留着老张手上的温热，穿上后，这份温热便直蹿上脚上的每一根神经。 据老张自己讲：他原是某鞋厂的工人，后来遇上下岗，因为没有门路，脑袋不灵光，便被提前“退休”了，家中也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为了养活自己和女儿，只好出来给人修鞋了。说起往事，老张的脸上总是叹息和自豪相伴。老张曾是鞋厂的好手，前前后后带了不下一百个徒弟，先后获得了种种荣誉，说起这些时，他灰黑的脸上总有一丝光亮闪过，皱纹中带着些许羞赧。但继而又叹息道：谁能想到上千号人的厂子说下岗就下岗，老哥儿们都走了，工厂不养老，只留下一些年轻人和有门路的人。每当谈及此，我总不免为他唏嘘、叹惋或不平，他却又忙安慰我道：“唉，都是命呐！谁也莫怪！” 我也曾纳闷，老张有这样好的手艺，为什么不去别的工厂应聘？直到有一天…… 由于忙了一天，傍晚回家时才记起有一双鞋的鞋跟该换了，因第二天要穿，就匆匆忙忙的跑下楼。那时天已有些发暗了，加上冬日风北风，好多人已经收摊回家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了老张的鞋摊旁，他也正在收拾工具，准备回去了。看到我后，一愣，随即有迅速打开收拾好的工具箱和一个手电筒，为我叮叮当当的换了鞋跟。由于耽误了他好久，内心很是过意不去，便帮着他收拾工具和一些零碎。准备装在他的三轮车上时，老张从车厢的一块防水布下抽出一只单拐，一只胳膊搭在拐上，用另一只胳膊夹着工具箱，靠着单拐站了起来，将工具箱放在了车上。这时，我才注意到老张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裤腿里露出一节钢制的假肢来！ 由于平日里他一直是坐着的，长长的围裙又挡着腿，粗心的我竟然没注意到老张的腿脚不便。老张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的错愕，呵呵的笑道：“有次鞋厂起火，为了救工友，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伤了腿……”看着我同情的脸色，老张道：“不过好在工厂出钱给我安了假肢，除了走路慢点，其他都还好。”说着，好似安慰我似的用右手使劲拍了拍那个假肢。我要帮他推车，他谢绝了。昏黄的路灯下，他弯着腰，一瘸一拐的，推着三轮车，寒冬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后来，我将家里的鞋子，无论好坏，都拿去让老张给保养、修补。取鞋时，十几双鞋都被他用袋子整整齐齐的包装起来，每双鞋都刷了鞋油，开胶、坏跟都一一修好了，与新买的鞋子几乎没什么两样，但他却只收了极少的钱。再给他钱时，他却坚决不要，说：“都是小毛病，不花什么材料的。” 由于工作比较忙，总是忘记一些生活琐事。一次将一双鞋送到老张那去修，却忘了取回来。又加上外出了近半年的时间，回来后更是早已忘了还有双鞋在老张那里。趁着休息的空挡，拿了一双有点问题的鞋子去找老张修鞋，到了才发现昔日到处是小商小贩的街道突然宽阔了不少，曾在这里营生的人们已全然不见了。烈日下的街道显得异常的冷寂，路边停着几辆车，印着城市管理的字样，几个穿制服的人歪歪斜斜的躺靠在车里，无聊的打着纸牌。问了两旁商店的老板，才知道三个月前因为市政规划，为了整洁市容，这条街上的临时商贩都被转移到了一个固定的场所。我忙问：“修鞋的老张也去那了吗？”老板皱着眉想了半天，才说：“你说的是修鞋的张瘸子的吗？”我默然。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不满，口水四溅的道：“那个瘸子，没去那儿。带着那个捡来的傻女儿到处打游击。不过他每天下午六点左右会带着他女儿来这里，说有位客人的鞋放在他那忘了取了，这三个月天天来的。或许那人早就忘了，唉，这瘸子不仅身体有病，脑子也不好使！你六点来的话准能见到他的！” 六点，我再去时，果然在他之前出摊的位置见到了他，但这次却是站着的，修鞋的工具全都没带。他一只手撑着拐，另一只手紧紧的拉着一个小女孩，两人的手中间还拎着一双鞋。几个月不见，老张似乎更瘦更黑了，看到我，他突然露出欣慰的笑容，大声的喊道：“你总算来了！给，你的鞋子！”我一愣，原来让老张坚持等了三个多月的客人竟然是我！我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歉意，只好将五十块钱塞到他手里。但老张坚持不要，说：“这次算我的，以后也不在这里修鞋了，准备回老家去，开销小，而且也要给女儿治病。”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女儿脸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神情。老张叹了口气，喃喃道：“孩子智力不太正常……” 后来，在和别的鞋匠闲聊时才知道，老张在家排行第三，人们叫他张三。之后因为腿伤，人们又都叫他张瘸子，老张对此称呼倒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愤怒，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吧。老张曾经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老婆，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受伤，再加上下岗，妻子嫌他没出息，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了，从此一去不返。老张从家乡出来四处打探妻儿的消息，走了很多地方，但都毫无音讯。直到七年前在这里捡到了一个弃婴，才定了下来。孩子渐渐长大了，才发觉孩子的智力不太正常。周围的人都劝他将孩子送人或者扔了，老张怒道：“送人？这不是坑人吗！扔了？那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也是个命！”从此，只要谁劝他放弃女儿，他便和谁急。慢慢的，人们也不再劝他了，反而在他出摊时默默地替他照顾孩子，给点穿过的衣物什么的。 再后来，人们都已经忘了老张这个人了，也再没有人谈论老张了，他就像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水，随着烈日蒸发了。而我也再没有遇到像老张那样的修鞋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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