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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仲秋，我在一个阴晦的日子里赶往壶口。数里之外，耳际便有了沉雄厚重的喑呜声，是千万条金蛇狂舞纠缠的风声？是鲸鲵相斗虎豹长啸的合音？是兵马衔枚剑鸣不平胡笳咽悲？……细细聆听，全似是而非，只像是天吟，是地籁，是起自宇宙深处的一个博大的心律。 迅步登上安乐山的一方坪台，自个儿便一介音符似的融入了足以消化万类的一个旋律。这旋律起自那架棕褐色的巨型“竖琴”——壶口瀑布。瀑布的幅面扯宽了，一下拓至五十余丈，浊流从十多丈高的悬崖上飞扑而下，鲜洌的泥腥味里呈现一个旋转、倾覆的世界： 九曲连环瞬息粉碎，这是青藏高原、黄土高原自远方甩落而下的蛮横的魂魄；万里征程统一跌沉，这是就地蜿蜒的黄河从容掣动的矫健腰肢。竖琴底部水浪沸荡，迷离混沌，似乎地宫深处的雷库在连连起爆，被炸翻了的浑浊水团骎骎南射，狂如十万箭镞。箭疾则生逆风，湿风挽着缕缕云絮灌入峡谷，宛若衔尾溯进的、挟带着天河冷色的灰体蛟龙。黄河绰地南下，势不可遏，蛟龙凌空北上，悠悠忽忽。电闪雷鸣之际，群龙戏海，云鹤游天，演示着崩塌震撼的非凡声威。难怪，壶口早年就有“大龙门”之称谓。 下界难以久视。抬眼朝纵深望去，北地沉郁，低低的云烟压水来；两面青崖，形同巨扼，却不敢掐扼这长驱而至逶迤而下的黄河。湍动的瀑布仿佛是一个声音：“是我将巍峨的秦晋山岩打磨成径直朝天的利刃排出了峻峭峥嵘的门框门槛！”自设“龙门”，高吟长啸，这是黄河自雪山、塞漠挺进中原的“凯旋门”。 黄河的美与力是坦荡的，它不以凯旋门炫耀胜利，只用以示现元气。居中的莽莽洪流依崖赋形，弯出一个虚空的、硕大无朋的马蹄造型。巨龙绰地而长吟，天马凌空则无形，这天马之蹄业已下踹，力逾千钧，“壶口九里深，一年磨一针”，踹出的壶底坚石万丈，通接冥府。抬头远眺，巨蹄似乎又正在全力奋起，不见奔马扬其鬃，惟见滔滔大河灭没于蹄掌之下，这蹄，踩碎了西塞落日，踢散了孤烟大漠…… 时空的静默与廓远，水量的泓浩与汹涌，在这里形成的是裂变与失衡，是残酷而壮美的裂变，是豪迈而有序的失衡。云水沉浮之际，疾风剪开了墨黑的朔云；动静切磋之间，一排排惊涛焦灼地拍击着吕梁山。万象混沌，分明涵着勇气、愤怒和牺牲；波抖浪漩，莫非是那“八阵图”中了邪魔，扑朔不已。“禹治水，壶口始”（《水经注》），这壶口是一派浊浪兼天、雷电匝地的战场，是一座长扑远赴、无从回头的关隘，也是一帧不惮粉身碎骨、务必要纳海入怀的精神写意。 黄河九曲万里，于天地间成此一壶；壶倾其口，成此一瀑；上关天候，下涉地理的黄色飞瀑，几为尘世一绝。在东方，许多酒壶上镌刻有一句俗语：“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左首的“汾酒”，右首的“西凤”，老牌子烈酒，正是拥守于“壶口” 的两杯佳酿。雅室之壶待清客，天地之壶礼壮土。朝这里聚拢而来的，是际会风云的健儿，是一系列前赴后继、永远也斩不断的强悍的生命…… （本文选自《游目骋怀》） ☆自思自省☆自勉自立☆自语自乐☆自游自在☆ 追求真·傳播美·守護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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