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涂鸦笔记.14》 …… (老照片.肖像人生) ………………………………………… 〈迎春〉 …… 后排左起一，安氏名迎春，属鼠，米脂凉水沟人。男性，长的却女相般文文静静，名字也秀气得紧，与那《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之一的相同。不过，男女迎春的性格与命运，却大为不同。 女迎春大家闺秀，肤如凝脂，眼圆鼻直瓜子脸，古典型美女。贾府姑娘里行二，于四艺才气平平，又兼行事木讷些，被下人浑称为'二木头'。曹氏对她下的判词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子系合写为孙，乃夫婿孙绍祖 ; 婚后一年，迎春不堪孙的凌辱，便一命归西了。 男迎春却是女迎春三百年后，米脂城郊的农人子弟。幸遇邓公再度执掌国事，重启教育新政，遂于七十年代末入学西安医科大学。安氏寄居长大，长辈便偏疼些，少年花钱不免恣意，又爱呼朋唤友，早早便得一浑号“安少将'。 …… 掐指推来，安兄也年届五十有六。毕业后不喜正业，专好在行政上厮混，无奈运气平平，故在仕学两途，均乏善可陈。江湖上倒曾经风生水起，喜酒好赌广交善结，一时间，声闻十里。 娶妻刘氏，不仅俊俏，更兼蕙质兰心。原是安氏学生，心慕安兄人长的标致又兼才高，便在迷魂汤中以一生相托。不成想婚后并不如意，郎君与婚前判若两人，不免忧郁成疾。幸赖安兄天良未泯，幡然回头，竟将那赌字彻底戒了。家庭重新拾得温馨，育有一女，乳名飞飞，已立业职场，尚待字闺中。 人生若无点嗜好，也无趣乏味。戒了赌的安兄，便不免在酒上多花些功夫。夫人通情达理，既然大恶已消，小处便时时宽宥。安兄于酒坛，便不免有些肆无忌惮了，或有原来酒友，颇有微辞，自是因为功力不敌安兄之故。人以类聚，聿某倒常常翘首陕北，原因之一正是和安兄把盏，回回能尽兴醉归。 ……………………………………………… 〈马军〉 …… 后排居中者，姓马名军，家里行二，便有乳名二虎。二虎和迎春同庚，自小便长的人高马大。虽然肤色略黑，但剑眉虎目，更兼鼻直口方，在小县城便早早有美男子之名。 二虎家居县城高处，名马号圪台的地方，与另一挚友高扬相邻。天公造物，各有不同，人之相异，自是常理。高扬又名三旦者，打小好静，笔案上便有了童子功，成就了今日陕北书界翘楚的艺业。二虎健硕，早早便被县体委青眼有加，游泳、射击与篮球无一不能，尤其冬日滑冰，打叉或倒滑得瑟几下，常令怀春少女芳心可可。 凡世事各有利弊，一如三旦文静，于书法上侵淫久了，体育上自然捉襟见肘，撂个篮球常常找不到篮板在那。二虎亦然，精力既然已习惯于野外放飞，要在板凳上久坐，自然扭捏不安很不舒服。功夫不到，事必难成，应届高考名落孙山，自是应有之理。 …… 痛定思痛后的二虎，翌年发愤再考，虽然不甚理想，却也谋得了立业的饭碗。厮混经年，于职场上郁郁不得志，心便常有些发灰。屋漏偏逢连阴雨，发妻不淑，便家事难谐。内外交困，令昔日的翩翩美少年，整日坐困愁城，跌入人生底谷。 老子的道意，久晴必雨，连阴则会日出。人生事大抵如此，只要有耐心等得，自然能悟得这循环之理。虎兄以后的经历，正是老子著道的最好注脚。年近不惑时，转入警界又获升职，便有了稍许欣慰。孰言福无双至？若不至，或苦修尚浅。虎兄不仅梅开二度，琴瑟相谐，且又添龙儿。正若老鼠跌入面屯，苦尽甘来。 如今的虎兄，是县城警界干城，主司羁押看守犯人之职。经事多了，便人情练达胜文章 ; 想得通了，则世情洞明真学问。居安思危，对下体恤逢上能敬，便混得了满城好口碑。外地游子若归，主持大都是虎兄。更幸者，尚能酒，且以量大自矜。 ………………………………………… 〈亚红〉 …… 后排右侧直立者，当年的学霸，姓李名亚红，是地区应届高考状元，是年入了清华学堂。毕业后，先至中科院合肥分院，后辗转国外，目前在加拿大落脚。失联多年，幸赖三旦凭微信之功，前几日始能隔空传话，重忆当年。 李兄是典型的工科男，和乃父性近，不耐人情世故，便在政治上少了许多幻想的烦闷之苦。其父米中化学老师，省内学界曾赫赫有名，对小城教育贡献卓著。因籍自河南，好主持公义，却少谙心机陋习，和本地有势力的教师便不免常有冲突。退休后，郁郁归乡，又曾在国外李兄处蛰居数年，现落叶归根河南安度晚年。李父是我恩师，儿时常得眷顾。 李兄曾是我儿时话友，常常互相倾诉各自家里的窘境，相知便略微深些。并不是每个人的童年都美好，我和亚红同感，对故乡都充满着矛盾的感情。或许，以后年龄再老些，应看淡的都淡了，童趣自然会死而复生。毕竟，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刻骨铭心的故乡了。 …… 和李兄分别近四十年，再未谋面，上大学时有书信来往，毕业后便断了联系。照片上见到了，李嫂小鸟依人般对李兄的信赖，又有俩龙精虎猛的公子哥傍身，天伦之乐，温馨感人，自可聊慰异国他乡的清冷与孤寂。 这中间四十年，一片空白。惟一能想起的，仍是十六岁前的中学光景。李兄家住盘龙山上鳞次节比的家属院窑洞，大概是十一斋。我便时常去，两人多在盘龙山行宫里凭吊访古。当然，大多是捣蛋玩游戏，和黄林兄玩打碗时的冲突，历历在目，宛如昨日。李兄有自行车，有时便在黄昏时氛，载我出了东门去宋硷坝上游泳。亚红不游，只看着我精赤着身子水中扑腾。 又，据闻，毕业不久后，李兄曾回陕北，想拾弄一个米脂姑娘做媳妇(据传另一同学朱三也有此举动)。兴冲冲回去东张西望，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悻悻而归。原因是，他意中的正与他人谈婚论嫁，而其余的却终有缘无分。一晃四十年，大洋彼岸，海上生明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得而知。 ………………………………………… 〈武冬〉 …… 前排起左一，是我玩尿泥的旧伴，武氏富礼，昔日满脸的稚气，如今却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学教授了。乳名武冬，又或叫冬生，如此叫法，自是与生日的季节有关了。家里男性行三，有一个姐，按惯例叫武三或武四也可，只是从未有人如此叫过。 武兄长聿某一岁，属虎，家风严谨，自幼便学得老成持重。高考时报志愿，原本两人报的学校和专业都一样，清一色或地质学院或地质系地质专业。二人共同的志趣是野外，玩也玩了，又可以为国家探寻宝藏。亚红之父知悉后，劝聿某报交大机制专业，并声称学校和专业都更好。聿某便动心了，缘由是县里有个机械厂，曾去讲过革命故事，且有老师傅给磨过小刀。武冬则不改初衷，读了西北大学地质专业。 童年时的米脂北大街，曾有三个声名在外的学习儿童。与冬生同庚的寅牛，去了北京，普通话技压北京燕山区，便从事了播音专业，一生靠嘴皮子混饭吃。聿某毕业后，去了新疆油田。冬生则分配到了陕北永坪油矿，和聿某一样成了油鬼子。三人讫今，仍天各一方。 …… 性格便是命运，此话真真不错。武兄为人谦厚，做学问也踏实，工作十数年后，便成长为油矿骨干，主持全局地质勘探工作。九九年，聿某于西北大学法律系读研时，正逢武兄返回母校读博深造，便又圆了一段兄弟重拾旧欢的好梦时光。 世事若无不测，武兄当凭借专业功力，可在仕途上一路高歌。有了博士学位，又获聘当年油矿惟一的教授级高工，组织自然十分倚重。偏世事坎坷，国事吏治日渐松弛，便有飞扬拔邑辈窃居上位，作风专横。武兄忍无可忍时，拍桌怒争，终无力抗衡，只好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去职永坪，南下长安。 蒙大学同窗推荐，西安石油大学慧眼识荊，武兄从此便安居长安。传道授业解惑，既有理论又有多年实践，自然深得学生敬重。教学之外，又有诸多油田项目加身，生计便也日渐宽裕。娶妻学医出身，便不勉对武兄烟酒多有劝导。武兄从善如流，年过半百，烟彻底戒了，酒只沾唇或微醺即可，大概谋着要当寿星佬。这也正常，人活得滋润时，谁又不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呢？ ………………………………………… 〈艳林〉 …… 前排左起二，若沐猴而冠者，王姓字建林，乳名艳林。幼时，又或被街坊昵称为林林，陕北米脂北街人氏。乳名或源于其养姐名艳萍，便跟着叫得有点像女孩名字了。昵称林林，大概是此子打小便聪明灵俐故，颇有招人喜爱的含义。 此子原属高姓，父籍陕西米脂印斗乡圪棕子沟。祖父殁后，其父随祖母再嫁至米脂龙镇乡张新庄。乃父农人，却一生备尝艰辛，发妻早亡，续弦刘氏后，始有此子。其父与其母个性相左，便琴瑟难谐，此子落地尚未满月，二人便闹着离婚。诸事不顺，其母精神大受刺激，便弃此子于荒郊。乃父获悉后，又拣回来寻得北街王姓人家寄养。 乃父再弦李氏后，又育得一女两男，便放弃了此子。遂有城市户口，复随养父王姓，得名建林。养父家也有两男一女，穷家陋户，平添一张嘴抢饭吃，自然矛盾横生。偏偏此子又性格倔强，儿时际遇便可想而知了。所幸此子学习尚好，十六岁便上大学，离开寄居之所到了西安。 …… 未几，被视为大爱的养父病殁，建林大恸。奔丧归校后，遵养父遗言，担起襄助家里生计的重任。偏学校不允勤工俭学，只对该生衣食住行照顾有加。建林彷徨无计，便神经衰弱了，昼夜难眠，多方问药，终难痊愈。 心病尚须心药医，校方得悉详情后，破例准其勤工助学。四年大学，建林便刻过蜡纸，电影院收过门票，又在宿舍楼看管过洗衣机，神经衰弱竟然不药而愈了。毕业前，因无人愿去荒僻的克拉玛依，建林以朴素的感恩心回报母校，便毅然远走了新疆。大漠风狂、暑热、冬寒，人情却淳厚，便娶妻生子扎根边疆了。 建林一生，无甚值得特别称道的。其人生性散漫，不喜拘束，所以，不仅上小学始，便一直和老师多有冲突，工作后和领导也常起争执。更甚的是，竟然自不量力和体制对抗，结局自然不言而喻。所幸生性尚达观，家有贤妻，外有一亩三分地自养，尚能苟存于世。不过，已过天命之年尚嗜烟贪杯，确属陋习。 ………………………………………… 〈高龙〉 …… 前排端坐右侧者，姓高名龙，昵称龙龙，有弟名高虎，便随着也昵称为虎虎了。龙父始业教育界，曾任县教研室主任，后从政历任陕北米脂、佳县等地县级领导，花甲谢世，送殡者人潮如云。 有此干部背景，父母又偏爱有加，龙龙行事言语，便不免有奢侈之风，被同学送绰号'高衙内'。龙龙听了也不以为意，以为人生无非风花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肉身舒坦了，精神自然安逸，富贵谁人不想？若叫成'高王子'或“高太子'，则更妙，保不准以后能当王爷当皇帝呢。同学听了便吃吃一笑，谁说不在理呢？ 高龙初中时，便是同学，曾到体委集训，便打的一手好乒乓球。初中二年级时，有空军来校招飞行员。高龙入选，一路测试绿灯大开。眼见便成定局，同学都为其庆幸，却在最后关头未能成行。据闻，政审查到其祖上时，成份有点偏高。 …… 从军未成，只得再攻学业，高中毕业后考进了卫校。对职业倒也专一，一生再无旁鹜，先医生后主任，再县医院院长，继尔又迁升卫生局局长，兼书记亦兼着院长。后身体微恙，便渐渐去职，如今大部分时间，只在家中颐养。 龙龙与马军、海周、迎春和三旦，一直交好，同处一城便时时吆喝在一起酗酒纵欢。除三旦酒不沾唇外，其余都是海量。惜哉海周，酒肉无度，便日渐发福，多病之躯，尚少节制，便英年早逝了。未几，龙龙也身体不适，治疗后医嘱再勿沾酒，便从此告别了酒坛。若有游子归来，兴致好时也坐坐，只是气定神闲作壁上观。 十数年前高龙下西安，正逢聿某也在，便相邀几个旧日同窗欢聚。觥筹交错，肉汁横飞，正喝得忘形时，龙龙却突然指着聿某，边哈哈大笑，边说'艳林，你从小就是个土匪！'众人愕然不解，独我感慨良深，自是想起了近五十年前，穿开裆裤时的争斗情境。童年刻骨铭心，暮年又何尝枯井无澜呢？便边活着，边忆着呗…… ………………………………………… …… 正是： 黄叶飘秋乱纷纷， 暮年童心忆重重； 从来多少惆怅事， 闲来便能付酒盅。 ……(聿木2017.10.25正午终南秋阳处)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