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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如风,岁岁如暮

 王怼怼ya 2017-10-27 发布于江西


【1】

我16岁那年暑假,和一个微博名叫“流浪的小苹果”的同城妹子,一起坐了34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去南京动漫展见网配大神青见。

那年,苹果22岁才毕业不久,为了看青见,冒着被解雇的风险,请了三天假去南京。我对她佩服不已:“你真是狂热粉。”

“你也不差。” 她又问我,“你喜欢青见多久了?”

“四年。”

苹果感概:“真羡慕你岁数小。”

夸熟女“岁数小”,她兴许会开心,但我却因这句话而惆怅。

好像每个少女都迫切渴求着长大。那意味着自由,意味着可以挣脱枷锁,意味着可以奔赴远方。我甚至期待能到青见所在的城市,和他不期而遇。

青见一直是低调又神秘的。在网配圈待了六年,默默配音,从不参加公开活动。粉丝们只通过一次FT访谈,知道他是南京人。

这次动漫展,知道青见要参加,门票很快一售而光。

在这圈子里浸淫久了,经过粉丝立证和我亲眼所见,得出了一个结论“但凡声音磁性沉厚的男CV,90%是胖子”,所以一开始,我对青见的长相是不抱幻想的。

直到漫展那天,见到坐在签名台后的青见时,不止我和苹果,所有到场的粉丝应该都受到了一万伏的电击。

苹果声音直抖:“这,这个青见,不会是替身吧,长得太好看了。”

那时,青见微低着头,慢悠悠地将白衬衣袖口妥帖卷起。他是那么年轻,有着流畅的面部线条和动人双眼。

说不上帅气迷人,但也是干净好看的。再加上粉丝眼中自带滤镜,我那千丝万缕的思绪,好似在寒冬腊月后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春回,杂花生树,微风荡漾。

我一直以声控自居,见到青见那刻,才发现声控和颜控其实并不冲突,还能微妙地结合,碰撞出更迷人的火花。

青见很有礼貌,面上带笑,问每一个粉丝的名字,说“谢谢你来看我”,尽量满足粉丝的每一个要求。

苹果语无伦次地表达了自己对青见的喜爱后,忐忑地问青见可以合照吗。青见点头,她将相机塞给我时,还掉到了地上,青见很绅士地捡起递给我。我触碰到了他温热的指尖,手指微蜷,像触了电。

到我时,青见抬头看着我:“你叫什么?”

“秦歌。”

“秦歌小妹妹,谢谢你来看我,你有什么想签的吗?”

“没有,就签名字。”

“那签在哪里?”

我很慌乱,面上却是镇定的。我掏出手机,褪掉手机壳,将手机递到他面前:“签在手机背面。”

青见微笑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认真地看着我,黑沉眼底全是不赞同:“不要糟蹋了手机。”

“怎么是糟蹋,它这是物得其所。”

最后青见还是没有签在我手机背面,从桌上拿了一张素淡的卡片,飞快地签上了“秦歌”两个字,签完后,他想了想,复又下笔,写下了“好好学习”的赠语。

他的字很漂亮,一撇一捺都透着风骨,似野鹤,又似流烟。

这张签名卡片被我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这是一场梦,梦醒后,还要回归现实,继续生活。

暑假后,我升入高二,课业渐重,让我无暇再如过去那样在他微博下灌水,或者就是无聊地道一声“早(晚)安”。

高三时,我爸妈的关系越发貌合神离,时常好久都不见我爸归家,我妈却习惯了,依然每日约她的朋友出去逛街打牌,那种平静,让我觉得恐慌,甚至惧怕未来。

我又陷入了六年前那个怪圈。我翻出许久没用的古筝,弹了青见唱过的一首古风广播剧的ED。

心情不好,那首曲调舒缓轻快,如清风作响、流水潺潺的《归鹤》,被我弹得一塌糊涂。

我将那首曲子录了下来,私信发给了青见。

青见的资深粉丝都知道,他不太玩微博,更遑论看粉丝私信了。我不奢望他能回应,更不奢望他能看到我的消息。

那时的我,只是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能承载我无法诉之于口的情緒。

没想到,五分钟后,青见回复了我,他说:“你的琴声很忧愁。”

然后,他又说:“我们可以聊聊吗?”

【2】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和我在微博聊天那晚,青见坐在秦淮河边,看着浩荡河水,独自喝着闷酒。

那天是他29岁生日,他交往八年的女友同他分手了。在那个夜晚,两个同样失意的人,成了偶尔聊聊的网友。

我和他真正熟悉起来,是一个月后,他参加一个古风新剧的配音,里面有一段弹古筝的音效,后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素材。于是青见想到了我,让我录一段筝音,用于广播剧里。

那段不过二十几秒的BGM录音,青见和我磨了一周。那时我才意识到曾经在我心里如神祇般高不可攀的大神,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完美无缺的。

他龟毛,吹毛求疵,甚至毒舌。

比如,你这软绵绵的,是在弹棉花吗?

比如,这就是你说学古筝七年,我看是七天吧。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好多次,我被他气得想拉黑他。

你应该能想象,当一个粉丝想拉黑自己男神时,那该是自尊心被伤得有多深。

还好,最后我“不入流”的技艺,终于得到男神认可。他游走在爆发边缘的情绪也缓和下来,又恢复成了网络上那个温雅平和的形象。为了感谢我,他还给我寄了南京特产。

在虐与被虐里,我和青见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后来,我揶揄他,说他是两面派。

他不置可否:“你应该开心,我的真性情只展示给熟人看。”

一番话堵得我哑口无言,又忍不住窃喜,至少我也算是青见的“熟人”了,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

短短一年时间,我知道青见毕业于河海大学,学的是水利工程,本来以为毕业后会奔赴祖国的江河湖海,为四化建设做贡献,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成了电台DJ;知道他喜欢辣,但一吃喉咙就发炎;知道他曾经因为配剧,吼得太用力,被邻居投诉过;知道他最讨厌的食物是香菜;还知道他还未忘记他的前女友。

我像走在雾霭里,阳光穿云破空地照进来,我看清了青见,看清了他的不完美,但我无法抑制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世俗,却有血有肉的他。

高三毕业那年,填自愿时,我填报的每一所学校都是南京的。我爸妈并没反对,只是在专业选择上发生了分歧,我想读播音专业,而我爸却觉得这个专业不靠谱,他希望我读经济或是管理类的,为此,我和他又吵了一架。

我对他说:“你从未曾负担起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凭什么现在又要管我!”

他哑然,而我摔门而去。

我对青见吐槽:“广播专业哪里不好,只要学好了,什么专业都有用武之地。”

青见听我说完后,十分认真地对我说:“秦歌小妹妹,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一些建议,你听吗?”

“听。”

“以你的嗓音条件,其实不适合读播音系。”

我是重庆人,普通话不好,带点口音,之前我从未意识到。但就因为青见这话,在我爸面前誓死不能妥协的问题,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3】

被河海大学录取那天,我打了长途电话给青见,他笑着对我说:“秦歌小妹妹,哦,不,小师妹,南京欢迎你。”

青见的真名,叫晏明覃。

这是我去南京,青见来机场接我时,我以“第一次面基,怎么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为由,死皮赖脸问来的。他没有说,反而郑重地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了下来,但我还是读错了:“晏明覃(tan),好名字。”

他纠正道:“这个字不读tan,而是读。覃是我妈的姓。”

这个恩爱秀得太猝不及防,我忽然想起我爸妈貌合神离的关系,不由得羡慕地问他:“你爸妈感情好吗?”

“好,我爸特别宠我妈,三十年来,她几乎没有下过厨,家务活我爸爸全包了,我时常觉得我是他们之间的电灯泡。”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好男人。”

他有点得意:“怎么没有,你不要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你眼前这个就是。”

不知是不是太喜形于色、忘乎所以,我脱口而出:“好男人又怎样,还不是被甩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但青见面色依旧,笑着转移了话题:“走,我们去吃饭。”

我们去了钟鼓楼附近一家生意火爆的牛排馆。他为我点了一份七分熟的招牌黑椒牛排,自己点了一份全熟的。服务生真诚地建议他:“先生,我家黑椒牛排,七分熟是最嫩的,全熟的口感不好,容易柴。”

他笑着回:“我不喜欢吃带血丝的东西,就要全熟的。”

服务生痛心疾首地走后,我问他:“既然你不喜欢,那干吗要来吃牛排?”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吃牛排吗,既然你来我的地盘,我肯定要尽地主之谊。”

青见不较真的时候,一直是妥帖周到的,让人有春风拂面的舒适感。但那一刻,我却不希望他那么体贴,这让我想起一句歇后语“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以前聊天时,我说起追我的同龄男生,觉得他们愚蠢又幼稚。青见说,凡事不要绝对化,现在你觉得讨厌的,说不定以后会觉得可爱。

我斩钉截铁地回他,不会,我以后的另一半一定要成熟,和我有共同话题。然后我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过他,择偶标准是怎样的。他想了想说:“年纪大了,没你们小女孩那么多幻想,现在我就想找一个本地的,年纪相仿,能踏实过日子的。”

青见时常说我们是忘年交,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公平地将我放在可以发展的女人的位置上看待,而只是朋友。

我味同嚼蜡地吃着牛排,青见看出了我的情绪低落,逗我:“秦歌,我觉得我們的关系就像面前的两盘牛排。”

我恹恹地配合他:“为什么?”

“过去是七分熟,现在是全熟。”

“……”

青见笑了,眼角叠出细细的褶,那是我们之间隔着的十年阅历,生活,还有岁月。那时,我忽然衍生了一个念头——哪怕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只要能经常这样看着他,也就很好了。

【4】

我还是和青见在一起了。

他带我去见他朋友,在南京街头随处可见的大排档里,酒杯碰撞在一起,都是喧嚣尘世里的烟火气。只要和青见在一起,哪怕是吃最廉价的小面,我都觉得是在享用盛宴。

那之后,我再也没去吃过牛排。既然青见能为我屈就自己,那我也可以为他戒掉过往习惯。那三年里,我一点点将自己雕琢成契合他的模样。

青见的朋友们颇有点自来熟,一杯酒下肚,就八卦兮兮地问我们到底是谁追的谁。

青见抢过了话:“当然是我追的秦歌。”

他的无微不至让我很感动,但我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灌了一口啤酒后说:“不是,是我追的他,我喜欢了他十年。”

从12岁到现在,从浅到深,由淡至浓。一片起哄声里,青见也震惊了,以前我从未告诉过他这些。

我和青见的感情发生质变,是在我大三那年的秋天。

栖霞山的枫叶红了。有人发了一条消息:“和喜欢的人一起漫步林间赏金陵秋色,这是此刻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我被这句煽情的话打动了,于是打电话给青见,约他周末一起去栖霞山玩。

电话刚拨通,就听到他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我问他:“你在哪里?没有上班吗?”

青见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沙哑一些,他没休息好或喝了酒,声音都会变成这样。他说:“没上班,我爸前几天摔了一跤住院了,我在医院已经守了三天,现在在医院外面的一家店给他买饭。”

我惊诧:“叔叔生病了,你们还给他吃外食。”

他很无奈:“我也没办法啊,我只会煮泡面和番茄炒蛋,我妈更不用说了,让她做饭,她能炸了厨房。” 他停顿了一下,“现在人特别多,你有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等下我回给你。”

我忙回:“没事,没事,你先忙。”

挂断电话,我百度了各种煲汤方法后,就到超市买了一个小电磁砂锅煲,还有排骨等煲汤食材,回到宿舍熬了一下午。

晚饭时,我将熬好的排骨山药汤送到医院时,青见下巴差点没有惊掉:“你竟然会做饭?”

“不会,我现学的。”我理直气壮,青见表示很担忧:“那能吃吗?”

我哼笑:“你放心,我从小到大门门功课都是优秀,学习能力很强,煲个汤根本难不倒我。”

青见表示不信。后来,晏叔叔住院那段时间,天天喝我送的各色汤水,胖了一圈。青见终于被我的厨艺所折服:“小师妹,你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没想到还有这技能啊,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我和他贫嘴:“你爸有你这个儿子,真是不幸。”

晏叔叔出院后,我就成了晏家的座上宾,三不五时地受邀去晏叔叔家吃饭,直到吃了晏叔叔做的饭菜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晏阿姨会成为四体不勤的“厨房杀手”。

晏叔叔年轻时当过厨师,我第一次吃他做的饭菜就被深深折服了,并明白了我煲汤的手艺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儿科。

我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时,却被鱼刺卡住了。喝醋、咽菜叶,各种偏方统统来一轮,鱼刺依然稳如泰山地卡在喉咙里。

青见只得带我去医院,那个精神抖擞的老医生,用镊子将鱼刺从我喉咙里夹出来时,还在我眼前晃了晃。

“姑娘,东西再好吃,也要细嚼慢咽哪。”

一句话说得我面红耳赤,青见却笑了:“秦歌,没想到你也会脸红。”

【5】

離春节还有半个月,我收拾行囊准备回重庆时,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言语一如往常充满怨怼。她说,小歌,你爸爸真不是个东西。

那晚她花了两个小时数落我爸爸的最新劣迹。那年我爸和她提了离婚,那时她才觉得如临大敌。

我全程很冷漠,她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安慰,骂我没心没肺。她说:“我怎么命就这么苦呢!”

我冷笑:“这不是你自找的吗?你不是已经忍了十年,为什么现在又不能忍了?”然后,趁她愣怔之时,我说,“今年过年我不回来了。”便挂了电话。

我又想起了十年前,他们的感情第一次出现问题时,我妈选择原谅了他开始,好像就注定了如今的结果。

那时,我对她说:“妈妈,你离婚吧,我跟着你。”

她抹着泪:“离婚了,我们要怎么生活?”

曾经我妈妈也是名校毕业的知识女性,后来为了支持我爸爸的事业,选择在家洗手作羹汤,日复一日,她身上的傲气被磨光,我爸成了她的主心骨。

她就这样,丢失了自己。

后来,我日渐长大,类似问题并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但在我妈身上,我只看到“麻木”两个字。而我变得叛逆,也不再心疼她,甚至咄咄逼人地质问她:“你就甘心这样?”

“世上哪个男人不花心?而且我还爱他。”最终她选择了妥协。

我一度很困惑,什么才是爱情?

如果卑微的、丧失自我甚至畸形的忍受便是爱情,那我宁愿孤独终老。很长一段时间,我堕落、暴躁,甚至放任自我。觉得世界上再没什么能让我得到安宁。

直到某一天,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眼等天亮时,我随意打开了一个平台,听到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那一刻,我好像找到了久违的安宁。

但时隔多年,那恐惧又找上了我。

那晚,我如失恋的青见一样,坐在江边,一罐又一罐地喝酒。南京一月的风,吹在脸上,像倒刺刮裂开裸露的皮肤。

我喝得醉醺醺,跨过围栏,张开双手,任风汹涌,想象自己是一只船帆,或者是一只风筝,能飞向远方。

在我沉浸在臆想中时,青见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将我拖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草木气息,霎时冲掉了我的醉意。我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刚想说话,一个蓄满怒意的巴掌落在了我脸上。

青见咬牙切齿地问我:“秦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去寻死。”

我哭了。那一巴掌看似气势汹汹,落在脸上时,却像温柔的抚慰。

我抽泣着说:“我没想死,我就想吹吹风。”青见很无语地看着我,陪着我坐在江边,什么也没再说。

等我发泄完后,终于感到一丝窘迫,试着缓解尴尬:“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定位追踪器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想得美,”他白了我一眼,“你喝得醉醺醺的,打了我的电话,又笑又叫让我过来陪你喝酒。”

记忆出现了断层,我不记得了。但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青见叹息一声:“说吧,怎么回事?”

“今年春节,我无家可归了。”

【6】

那年春节,我被青见领回了家,和他家人一起过的节。

我第一次知道,青见一家看起来那么和睦,也有忧愁的难题——青见的终身大事,他已经不小了,同龄人早结婚生子了。

青见经不住念,吃完饭后,就以要带我去广场看烟花为由,溜了。

或许是烟火太绚烂迷人心智,也或许是酒壮俗人胆。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上,满耳都是烟花炸开的声音。青见低下头凑近我耳朵,想对我说什么时,我忽然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刹那,全世界都寂静了。青见瞪大眼,好久才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喝多了吧。”

我本该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但那时,我却选择了破罐子破摔:“我没有喝多,我一直很喜欢你。”

他愣怔了很久,说:“你还那么小,很容易错认感情。”

我深吸口气:“我不小了。我喜欢你,晏明覃,不是对偶像崇拜的那种喜欢,也不是一时迷惑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喜欢。我可以为了你留在南京,我也会为你成长,反正现在你没女朋友,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他被我赤裸的表白惊住了,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我继续说,带了委屈:“你不要再用年纪搪塞我了,我都没嫌弃你三十好几了,你凭什么嫌弃我。”

青见被我逗笑了,那笑不过一瞬,又沉了下去,带着严肃和认真:“秦歌,你想清楚,不要后悔。”

我说:“不后悔!”

虽然那时我知道,他接受我,兴许有千万种理由,但唯独不是因为喜欢我,但是,我可以等,等到他真正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毕业后,我留在了南京。知道我的家庭状况后,晏叔叔和晏阿姨对我很好,有时候搞得青见也醋意连天,直呼他是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但我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在一起没多久时,一次他去外地出差,怕我受委屈,走之前背着我一句一句交代晏阿姨,我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喜好。他还说:“妈,秦歌在南京无亲无故的,如果可以,你就将秦歌当亲闺女看吧。”

就是这句话,让我觉得此生非他不可。我甚至觉得青见也是真的喜欢我的。

那两年里,我没有回过重庆,南京成了我的家乡。

从前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栖霞山看红枫的愿望,也得以实现。秋天里,他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在山间密林里,在没人的地方交换一个吻,那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时光。

那两年,青见的粉丝都怨声载道,说青见出剧越来越少了,是不是有隐退的趋势。我和苹果一直都有联系,苹果痛心疾首地对我说:“男神是不是不接剧了,我感觉自己要哭死了。”

我回她:“不会的,他就是太忙了,只是接剧少了,不是不接了。”

她笑说:“秦歌,你臆想症不轻啊,说得好像你在他身邊似的。”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回头便看见青见戴着耳麦在录音的侧脸,幸福感油然而生。

青见35岁生日时,是他朋友们张罗着过的。饭桌上,大龄未婚男青年青见成了被拷问的对象,他们问青见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青见看了我一眼:“这个要问秦歌,只要她同意,我随时奉陪。”

所有人的眼光聚集在我身上,我愣怔了许久,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青见这是在隐晦地表示,愿意同我有个未来。

那天,青见喝多了,醉醺醺地去了厕所好久没回来。我担心,想去看看他,在走廊拐角处,忽然听到他同他一个兄弟周弈在说话。

“明覃,秦歌今年也才24吧,你确定你和她以后不会有代沟或是矛盾?”

“谁谈恋爱是一帆风顺的,而且秦歌很好。”

周弈又说:“吴景和那个富二代分手了。前段时间,她还和我打听你的消息,问我你还是单身吗,我看得出来,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青见沉默了,我不知道这沉默代表着什么,却莫名地就让我惴惴不安。

在这之前,我从未将自己同他的前女友比较过,但幸福唾手可及时,便畏惧了,畏惧我们的两年,是否能比过他们的八年。

【7】

患得患失的情绪并没维持多久,我就无暇再去多想。

那年,晏阿姨忽然晕倒,被医院诊断为尿毒症。前期治疗,只手术费就花了一大笔钱,每周的透析,还有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青见家虽衣食无忧,但也只是一般的工薪家庭。

晏叔叔一夕间白了头,甚至张罗着卖房子,被青见拒绝了。他说,不能卖房,家没了,人心就散了。

除了我16岁那年,青见参加过一次公众活动,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以前我问过青见为什么,他说想要保持生活的私密性,他毕竟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普通生活,配音只是一项爱好,不想让爱好凌驾在生活之上。

但晏阿姨生病后,为了赚钱,他开始大量接活动,周末时间几乎全国到处飞。

不过半年时间,他就憔悴了很多,眼中锐气被沧桑覆盖。

青见曾和我提过分手。他说:“秦歌,尿毒症是个无底洞,换肾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还有后期治疗。我不想拖累你,你还年轻,不应该跟着我受苦。”

我回了他两个字:“休想!”

我很焦躁,想要青见不要为钱苦恼,想要他活得轻松一点,想要他露出从前那样明朗的笑。那一刻,我想到了我那个有钱的爸爸。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放下姿态给他打了电话,我爸很开心,听我说完后,他说:“你带他来给我看看。”

以前青见一直希望我不要作茧自缚,能原谅我的家人,也不要用上一辈的恩怨惩罚自己。我不肯,他也无可奈何。对于我这种方式的妥协,他很愤怒,对我发了火:“现在的你,和你妈的委曲求全,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直戳心脏。我还是笑着上前一步抱住他,我们依偎在一起的身体,像两截腐朽的木头:“但是我喜欢你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和青见一起回了重庆。在我爸的新家,他已经和我妈分居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打量了青见几眼,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他问我:“你真的喜欢他?”

“喜欢,我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全程青见没有说一句话,坐在我身边,抓紧我的手,手背暴出青筋。

在我爸的要求下,我在重庆留了一个月,陪他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青见为了照顾晏阿姨,只留了三天,就飞回了南京。

走前,我那个破散的家凑在一起吃了顿饭。我妈问青见:“结婚以后,我希望你们能回重庆来发展。”

青见沉默了一瞬,说:“好,除了我爸妈,我并没有多大挂念,秦歌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多甜蜜的话,最后却成了笑话。

回南京那天,为了给青见一个惊喜,我没有告诉他,悄悄去了电台,却见他和一个女人并肩走了出来。看到我,青见愣了一瞬,面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女人先开口了:“你是秦歌吧,我叫吴景。”

这个名字,我曾不止一次听过,从青见口里,从他朋友的口里。知道他们是多么相爱,又怎么因吴景的虚荣而分开。他们拥有太多我无法企及的回忆。

青见说过,他之所以叫青见,是因为吴景最喜欢的水果就是青见。他第一次参加动漫活动,也是为了用那笔出场费帮吴景买一款价格不菲的包,他对她那么好,她最后还是另寻高枝,离开了他。

对这个名字,我有种本能的厌恶,但依然笑着说:“吴小姐,你现在找我男朋友有什么事?”

吴景也在笑:“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什么,现在明覃是我男朋友,从前我对不起他,现在我想要好好补偿他,你能给他的,我一样能给他。”

我看向青见,他回避了我的目光:“她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

“我是男人,受不了你父母恩惠的施舍,我也有尊严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和她在一起,接受她的帮助,就能找回尊严了?”

他望着我,眼中无悲无喜:“不一样,因为,我爱她。”

【8】

什么是故乡?故乡是让人眷恋,难以割舍的地方。

我觉得我没有故乡,无论是重庆的青山碧水,还是南京的风花雪月,都是我曾经眷恋,后来想要逃离的地方。

和青见分手后,我离开了南京。我戒掉了许多习惯,包括听青见的广播剧。但通过苹果的讲述,我知道青见成了各大活动的常见嘉宾。

青见的名声大不如从前低调神秘的时候,有人說他想钱想疯了,也有人说他忘了初心。就连忠实拥趸苹果也有几分失望,她说:“秦歌,我真失望啊,还好你脱粉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他也是失望的,他怎么会变成那种我最鄙视的,三心二意,对爱情不忠的人?

直到我想起了一些旧事,学会将心比心,才渐渐释怀。

我爸曾对我说:“小歌,我希望你不要怪爸爸追求新生活,我和你妈妈早就没感情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那时为了寻得帮助,我强忍着反胃点头,恶心得无以复加。那么面对我爸妈的处处刁难,以及他们语气中的轻视和高人一等,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忍受,也可以理解了。

所以我原谅了他。

但我唯一不能原谅的是,他爱我,不如爱吴景多,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替代品。

我妈没和我爸离婚,就那么不死不活地过着各自的生活。偶尔我会回重庆看她。

她越来越苍老麻木,却总试图介绍她朋友的儿子给我。一次我发了火,她指着我大骂:“你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个姓晏的,他有什么好的?还好你爸当初看不上他的家世,让他离开你,不然现在的你和他一样都是一摊烂泥。”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什么?”

我妈没再说下去了,其实不需再多说,我都明白了。

我又去了南京,在青见家楼下等了一天。最后在昏暗灯光里,看见他牵着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过来,他们没注意站在角落的我,一起走进了我曾无数次走过的狭窄楼梯间里。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后来,我听苹果说,青见发微博说退圈。我登录了多年不用的微博,他的微博被清空了,只留下了一条最新声明:

我要结婚了,为了照顾好家庭,我决定退出网配圈,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后会有期。

那条微博,我看了很久,像看尽了过往年岁。我又想起那年我站在青见面前,对他说:“晏明覃,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一动不动,面上的笑,在我模糊的眼底,像是碎片,在流逝,在坠落,在毁灭。

他轻轻说:“我们就这样吧。”

再后来,有人挖出昔日网配大神青见在电台工作,他过往主持过的节目全被粉丝扒了出来。

其中有一段,是他和另一个女DJ一起主持的深夜情感节目,女主持人问他:“你觉得什么时刻最刻骨?”

他回:“失去。”

女DJ又问:“可以说说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后来亲手把她推开了。”

女DJ夸张道:“为什么啊?”

他说:“曾经以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可以忍受所有。但我却不希望她为了我变成她最不喜欢的样子,我怕爱情消磨光后,她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会怪我、恨我,那不如放开她,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又记起了遥远的往事。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他读的是一首诗文,叫《相忘于江湖》。那时我昏昏欲睡,倏然一道低沉嗓音传入耳膜,犹如细小的电流蹿过骨血,又如冬去春回后的第一个朝暮。

一个低沉男声在读:“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相忘于江湖,我们的故事,在开始那一秒,似乎就撰写好了结局。

唯独昨日,像风像雨,又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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