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的人像看过的云

有时候，李宝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个世界安全无恙活到现在的。

北斗七星到底是什么样的？22路公交车和25路公交车到底有什么区别？多肉植物真的有那么多种类吗？李宝珍都不知道。

李宝珍住在月亮口，家门口就两趟公交车，25路和22路。她每周坐22路到终点站去某公司交绘画手稿，但她总是看不清22和25，只要车到了就冲上去，如果是22路就庆幸，一个人在车上笑得跟傻子似的，如果不幸是25路，她就到终点站再转车。反正不用坐班，也不赶时间，何况总有蒙对的时候，她都会特别开心。

后来她蒙错了也开心，因为25路车上有姜潮，他是虹雨区最年轻的公交车司机，只有他那辆25路和22路一样通体绿色。他是第一个发现她坐错车的人，几次之后他一见她上车就朝她喊，喂，这是25路。李宝珍当作没听到，大剌剌地上车，再灰溜溜地下车。后来，李宝珍再也没坐对过22路，到终点站的人很少，她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看着认真开车的姜潮，她像是恋爱了一样少女心澎湃，窗外的树啊云啊风啊，此刻都变得浪漫起来。虽然她连姜潮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都看不清，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少女心如泡沫般膨胀。那天傍晚，她瞅准时机坐上姜潮交班前最后一趟，然后在终点站递给他两张晚上8点的电影票。

天底下所有爱情的开始都需要契机，那个傍晚就是李宝珍的契机。李宝珍第一次看清楚姜潮的脸，是他们第八次看完电影之后，姜潮在路灯下跟她告白。她凑近看他的脸。哦，原来是双眼皮，睫毛挺长，鼻梁骨上还有颗痣。李珍宝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姜潮竟然以为她是要吻他，便先吻了过去……

李宝珍僵得像一条晒干的鱼，但很快又在姜潮的吻里柔软下来。其实这八次约看电影，只有第一次是李宝珍主动的，后面都是姜潮约她。彼此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两颗微微悸动的心，在那一晚公交车站模糊的路灯下汇合成了爱情。只是姜潮总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常常待在一起，可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有一天姜潮替同事顶班，在公交站看见李宝珍，她上车、刷卡，还朝他看了一眼，但竟然没认出他。第一次姜潮严肃地同李宝珍聊到她的眼睛，她低着头不说话。姜潮无话可说，谈话不欢而散。李宝珍一个人打车回家，她本想问姜潮是否介意自己保留一个秘密，直到自己愿意告诉他。而姜潮不信任的语气与质问的态度，就足够让她敏感了，他越问，她越不想说，他步步紧逼，她就越发沉默，连续好多天姜潮来找她，她都避而不见。

姜潮最后一次来找李宝珍，在公交车站。他说他辞职了，打算去广州跟堂兄做外贸。李宝珍笑着祝他赚大钱，娶漂亮姑娘……姜潮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李宝珍突出的眼球一动不动，直到姜潮离开她的视线，才涌出眼泪来。隔着镜片模糊地看着姜潮，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今天有没有刮胡子。

后来，李宝珍不再坐25路了，因为她的眼睛开始出现飞蚊症，不得不戴上厚厚的矫正眼镜，分得清22和25了，李宝珍也很久不再恋爱了。她还是会时常梦见姜潮，会想起他说的每一句话。

2015年夏天，李宝珍跟姜潮已经分手两年了，她的近视又上升了很多度。父母强制带她去广州做手术是秋天的时候，父母签下手术合同，无论失败还是成功，都不算医疗事故。李宝珍被推进手术室，突然想起姜潮，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就不该那么倔，也不该坚持那么敏感的自尊心，白白失去了那么多可以在一起的时间。不知道他在广州怎么样了，有没有赚大钱，有没有娶漂亮姑娘，有没有想她……

手术很成功，李宝珍拆下纱布的那天，整个世界都明亮清晰，她看得见树叶的纹路，看得见十米之外海报上的字，可她最想看清楚的人，是姜潮啊。

不会再错过25路车的李宝珍恢复视力以后，在设计公司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虽然一天要滴很多次眼药水，但她觉得这比每天戴矫正镜片好多了。

去年冬天圣诞节，李宝珍想起姜潮，她给他打了通电话，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告诉他，她做了眼睛手术，可是电话没能打通，微信也停用很久。李宝珍望着窗外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心酸得有些想哭。

今年夏天，李宝珍正在上班，设计一个公司logo，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姜潮打来的，她的心一阵猛颤，姜潮说恭喜她恢复视力。你怎么知道？李宝珍诧异。姜潮说，她现在是广州某眼科医院的成功案例，在杂志上占了整整两个版面。李宝珍在电话里笑得嘻嘻哈哈，可到底两年未见，笑着笑着就变成短暂而哀伤的沉默。李宝珍问他过得好不好，姜潮只说很好。李宝珍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姜潮在那边说客户到了，下次再打给她。挂完电话李宝珍呆坐了很久，仿佛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跟姜潮回不去了，爱过的人就像窗外飘过的云，过去了就过去了。

一开始，在李宝珍这种高度近视1200度的人的眼里，许多事情根本没有区别。因为不想被人知道她近视这么厉害，所以只买了600度的隐形眼镜。还有600度的近视全凭瞎蒙，也许是幸运眷顾，她蒙对的次数还蛮多。她不知道姜潮还会不会再打电话给她，只知道她应该去开始新的人生了，门口的22路和25路车她不会再坐错，也不会再遇见另一个姜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