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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忧伤都不会停留到第二首歌 | 视野海

 昙花一现3a2jzg 2017-10-28 发布于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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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小编去跑步刷北京二环,从上午一直跑到了晚上,当然没有完成,最后半途哭着打车回家了。但是,这次失败的尝试也并非一无所获。大概晚7点,天还没黑的黄昏时分,我在地铁西四站旁的路边,遇见一个长发男乐手、抱着吉他在唱歌,只一开嗓,我便停住了。歌声真好听,好听到我整个人有点恍惚,夕阳的光也有些迷醉,色织晃动着,全部应和着他的旋律。

 

而刷北京二环的一个明显感受,就是看着灰白的建筑,繁复的街道,匆忙的车流人海,然后,会突然觉得这个城市是那么庞大、重复而且陌生。如果从上大学算起,我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已经快十年,但仍然不经意间觉得自己像一个异乡客一般。我这样推想,如果我们身外国外,是不是这种感觉会更甚呢?

 

……但是,所有的忧伤都不会停留到第二首歌。像我在西四站听见那歌声,心里很温暖,也免不了追根溯源。也许,是从上古火堆洞穴里模糊不清的眠歌轻唱、到黍离伐檀的民间风流和汨罗江头的谣歌乐传。从海外物语猿乐能的彼此取暖的温柔呢喃,到夸张肆意的能乐狂言与俳句组歌中的物哀幽玄。从《大地之歌》到《4分33秒》,从周杰伦到陈奕迅……音乐,开掘到一处所有人在空间与时间上的共通点,总会给倍感孤独的人创造出一方心灵的原乡。所以,无论出门也好,旅行也好,有歌相伴,总是格外的幸福。

 

今天,推荐一篇与歌相关的旅游散文,盼望所有孤独的人,不仅能从中体会异国的奇异与美,也同样能感到很幸福、很温暖。


唱深歌的老城格拉纳达

谢丁

 

在格拉纳达,整个城市仿佛都在歌唱,在跳舞,在莫名其妙地庆祝。

 

有一天,天色暗下来时,我在城中迷了路。老城区的小道错综复杂,走着走着就忘了身处何方。明明看见前方的教堂尖,就是绕不过去。然后突然就撞进了一个小广场,像爱丽丝掉进树洞一般,进入一幕古怪的场景。

 

首先是歌声,大得出奇的歌声,我之前隔着一个巷子居然没听见。广场上搭了一个舞台,有灯光,还有音响。唱歌的是穿红色连衣裙的胖女人,和一个黑T恤牛仔裤的胖男人。歌声欢快,他们的屁股跟着摇摆。舞台下全是一对一对的男女,调着情跳着舞,大多是老年人。偶尔也能见到几对年轻情侣,也是像我一样,走错了地方似的,突兀地插在人群中。

 

外来人很容易被这样的场景震撼。也许就像外国人在北京晃荡,突然闯入了扭秧歌的老头老太太队伍里。那是一种明明置身其中却又离得很远的经验。只不过,气氛完全不同。在格拉纳达,人们似乎在享受歌舞带来的片刻欢愉。而在中国,广场上的秧歌,总像是在摆脱一种余生的无聊,显得绝望。

 

格拉纳达也有绝望,是另一种表达。

 

那是在阿尔拜辛区,一个古老的穆斯林居住地。我沿着迷宫般的鹅卵石小道,到了山顶的小教堂。那里有片空地,是欣赏阿兰布拉宫最好的位置。隔着一条山沟,对面是悬崖和绿树,烘托着雄伟迤逦的城堡和宫殿。中午,太阳很烈,但有风吹过来。我和几个游人坐在石栏上,俯瞰着这个城市。午后的安静格外迷人。

 

突然来了几个男人。光头,T恤短裤,腆着肚子坐到了树荫下的石板凳上。我们互相盯了一会儿。年轻的那位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小鼓,噼啪噼啪地敲起节奏。旁边的两位开始拍手,配合着鼓声。中间的大胡子男人,忽然毫无顾忌地大声唱起来。

 

没有吉他和其他乐器伴奏,也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歌声低回婉转,有时又冲向高处,撕裂般的痛。那是我第一次露天听西班牙的歌谣——我其实不太确定,但他一定是在讲一个故事。歌声很快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游人聚集到这片空地上。原本静谧的气氛被打破了,但不知为何,那天中午成为我西班牙之行最迷人的时刻。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从巴塞罗那到马德里,再乘大巴前往安达卢西亚。一路走下来,越走越烦。中国人去西班牙,似乎很容易找到熟悉感。讲话大声,没有秩序,人又多,外加天气太热,好像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种闹哄哄的气氛中,都是欲望。最后,我把希望都寄托到了格拉纳达。那里有我最喜欢的诗人洛尔迦,而且它是个小城。欧洲的小城总比大城市来得妙。

 

格拉纳达虽小,却有着西班牙最受欢迎的景点阿兰布拉宫。那是个建筑史上的奇迹,城堡和宫殿和谐相处,背靠着雄伟的内华达山脉,是格拉纳达文化和历史的见证。自从摩尔人7世纪踏上这片土地,伊斯兰文化就印在了格拉纳达的每个角落。如今,那些历史见证被重新改造成一个个异域色彩浓厚的商店、餐厅,甚至茶馆。

 

前往西班牙的文艺青年,大多冲着安达卢西亚而去。那里盛产斗牛、弗拉明戈、作家和诗人。大约是因为伊斯兰和天主教的轮番统治,这个地区好像比西班牙中北部更闹腾。在安达卢西亚的历史上,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曾经是重镇,但它们在13世纪开始衰落,许多穆斯林逃亡到格拉纳达避难。在北部天主教的不断入侵下,格拉纳达成为摩尔人在西班牙仅存的堡垒。堡垒的标志就是日益奢华的阿兰布拉宫。

 

1492年,在被围困8个月之后,摩尔人失去了格拉纳达。天主教君主伊萨贝尔和费尔南多,穿着穆斯林服饰登上了阿兰布拉宫的宝座。随后多年,穆斯林和犹太人遭到大规模迫害,最后几乎全被驱逐。格拉纳达就此滑入深渊。直到一个浪漫主义作家来到这里。

 

华盛顿·欧文是个美国人。1892年,他在俄国使馆朋友的陪同下,从塞维利亚到了格拉纳达。他在阿兰布拉宫盘桓了几个月,整日思考这座“废墟”的前世今生。欧文后来写成《赭城纪事》,以优美的文字怀古感旧,让阿兰布拉宫为全世界所知。赭城,是指它那醒目的赭红色围墙。那时它已成为浪漫主义作家的圣地。清朝末年,林纾和魏易曾把《赭城纪事》翻译成中文,叫《大食故宫余载》,想必是对照着北京的紫禁城。

 

我在一个清晨挤上了通往阿兰布拉宫的大道。由于每天仅允许6000名游客进入,你得赶大早去买票。对人数的限制,让阿兰布拉宫显示出它幽静迷人的一面。那天的大多数时间,我都躺在宫殿之间的园林里睡觉。在格拉纳达,那是少有的可以静下来的地方。一旦离开阿兰布拉宫,很快就会被喧闹所淹没。那就像从云中走到俗世,安达卢西亚特有的浓烈色彩和气味,立即从格拉纳达的大街小巷扑面而来。

 

格拉纳达街头最多的海报,是弗拉明戈。像西班牙所有的地方一样,大多数弗拉明戈是演给游客看的。穿红色长裙的女子跳得满头大汗,跺脚,有力的动作,一切都如我们想象中那样。在马德里,我曾赶上一次酒吧演出的末尾,免费(正常票价36欧元,贵得吓人)。但在格拉纳达,票价便宜很多。海报上说,门票10欧元。

 

在格拉纳达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决定试试运气。但我不想看针对游客的弗拉明戈。事实上,我更想听到深歌。那是安达卢西亚的传统民谣,糅合了阿拉伯、犹太人和吉卜赛的各种传统。洛尔迦的诗就深受这种歌谣的影响。他有本诗集就叫《深歌集》。深歌后来融入了弗拉明戈的表演。外国人总以为舞蹈是弗拉明戈的核心,但歌唱也许才是弗拉明戈的灵魂。

 

洛尔迦相信,深歌的原型来自吉卜赛的一种歌谣Siguiriya。它往往和死亡,愤怒、绝望的情绪有关。没有吉他伴奏,只是歌者的吟唱。据说在歌唱的时候,情感的强度不断上升,常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痛苦叫喊——“哎呀”——打断,偶尔会是同样突如其来的沉默。

 

有人向我建议了一间地下酒吧。它藏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在一个好像存放垃圾的大楼后院。与其他弗拉明戈的表演场所不同,这里半夜才开门营业。

 

一个法国人坐在吧台前。凌晨一点,我似乎仍然到得太早。法国人说他订了两张从巴黎到格拉纳达的机票,临出发,女朋友和他分手了。他请我喝了一杯啤酒,问我对西班牙女人怎么看。

 

又进来几个本地男人,大多四五十岁。他们随着音乐在吧台前跳起来。一个酒桶般的胖子跳得最好。我能清晰地看见他屁股的舞步。午夜两点,人潮开始涌进来。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穿紧身衣的男人,更多的则是看起来脏兮兮的中年男子。有人背着吉他。他们要先喝酒。半个小时后,整个酒吧已经烟雾弥漫。法国人带我走到地下室。他已经喝得东倒西歪。

 

起初是小声的哼唱,烟雾太浓,我甚至看不清是谁在唱。然后吉他响起来。男子的声音,忽高忽低。事实上,我仍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深歌。

 

在格拉纳达居住的日子里,洛尔迦也常和朋友们在阿兰布拉宫内的一个小酒馆聚会。他们在历史的空气中倾听深歌。洛尔迦被吉卜赛人赤裸的热情感动,他想开个音乐咖啡馆,而他的朋友法亚,则建议搞个深歌艺术节。1922年,洛尔迦在一个旅馆朗诵了《深歌集》。一周后,在阿兰布拉宫举办深歌艺术节,大约4000人参加了深歌比赛,据说吉卜赛人在现场泪流满面。

 

洛尔迦相信深歌是他写作的源泉。在深歌背后,洛尔迦一生都在试图表达安达卢西亚的灵魂。

 

这间地下酒吧和当年的小酒馆一定大不同。唱歌的男人们,大多不算英俊,身材走样,穿着打扮像是出门买包烟。在地下室,除了歌者,其他男人要么拍手,要么突然高声哼那么几句。还有几个喝酒的年轻女孩。她们一开始规矩地坐着,歌声响起时,屁股开始在凳子上扭起来。其中一个黑色紧身吊带的女孩站起来,抓住自己的头发,随着音乐甩动。她像换了一个人。

 

有人给唱歌的人点烟。他吸上,另外有人接着唱下去。吉他也是随便在人群中传来传去,好像谁都会弹那么一两下。和我之前见过听过的弗拉明戈比起来,这里的歌声更粗粝,像掺了沙子,而且从来没有完整的一首。但没有比这歌声更适合当时的气氛了。

 

我去过格拉纳达城外的洛尔迦公园,有一座幽静、绿树成荫的房子。洛尔迦曾在那里写下最精彩的戏剧。参观的人不多,能买到设计精美的玻璃杯纪念品,上面有洛尔迦的标记。11岁之前,洛尔迦一直生活在郊区的一个小村子。那座村庄如今以拥有洛尔迦自豪,在村中心立了一座铜像纪念他。那里也有一座洛尔迦故居,几乎没有游客。不过我喜欢那儿的平静。

 

凌晨3点,酒吧的情绪达到高潮。酒意混合着夜色,还有闷热潮湿的烟雾,让几个男人的嗓音听起来像哭泣。一个戴着帽子的瘦长男子走上舞台。他穿着皮鞋,跺着脚,脚步声比底下的拍手声更有力。

 

法国人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旧黄色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地址。这是酒吧老板娘给他的地址。“想看弗拉明戈,去这里吧!”他凑到我耳边问,“你明天去吗?”


(文 |  谢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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