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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坦桑尼亚,我曾与一头狮子对视了五分钟

 昵称535749 2017-10-29

豆瓣日记:在坦桑尼亚,我曾与一头狮子对视了五分钟

达市街景

一、非洲效率

在非洲旅行,从容是第一要义。

我入境坦桑尼亚时恰逢旅游旺季,海关的队伍排得老长,工作人员神情悠然地检查着护照和行李,全然不在乎快要被挤爆了的机场。达市的机场并不大,仅有的几排座椅也都被人抢占了,我足足站了两个钟头,早已双腿酸麻,索性坐在了地上。

不光是海关公务员,在非洲,服务业的工作效率也普遍低下。本来提前几天就预约好的西餐厅,竟然在我们到达一个多小时后才端上前菜。这还不算什么,吃完沙拉后,我又盯着空了的碗盘足足有四十分钟,才等到了薯条和牛排。因为下午要赶飞机去津巴布韦,我囫囵吞掉牛排后,不得不忍痛取消了甜点。想来颇感遗憾,据说坦桑尼亚的冰淇淋是很好吃的。

总之,非洲人民大多活得随性,在慢悠悠的生活节奏里自得其乐。向来讲究唯快不破的中国人来到非洲,要么吹胡子瞪眼干着急,要么就只好入乡随俗了。去米库米野生动物保护区参观的那天,我再次见识到了所谓的“非洲效率”。

不知道是我自带扫把星属性,还是米库米的售票机经常出问题,我们到达园区门口的那一刻,售票系统竟然全线崩溃。售票大厅里聚集了大量的游客,有来此度假的白人家庭,有享受间隔年的亚洲学生,当然还有不少中国旅游团。如果这种事故发生在中国,售票员定会迅速叫来网管修理;若网管不能马上修好,善于随机应变的中国人也会想出手写票之类的权宜之计。

但是在米库米,售票员的解决办法是,点上一根烟,干等。如果一根烟过后,售票机还没自行恢复,那就再点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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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瞪羚

二、米库米国家公园

我到达非洲时正值八月中旬,是坦桑尼亚的旱季,也是野生动物由坦桑尼亚塞伦盖蒂草原向肯尼亚大迁徙的季节。但我最终放弃了塞伦盖蒂,转而选择参观米库米国家公园,原因有三:第一,这时候的塞伦盖蒂不说人满为患,也是游客众多了,而我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好不容易有机会亲密接触大自然,结果看到的还是满眼的人类,多扫兴;第二,这个季节留在米库米的野生动物大多是老弱病残,无力长途跋涉,那种宿命般的苍凉感深深地吸引着我;第三,塞伦盖蒂的票价太贵,去不起。

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半,我终于拿到了门票,一辆观光车已经等候在园区门口。车是敞篷吉普车,有八个座位,底座很高,四面通风,甚至没有护栏。司机图瓦格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个子不高,细胳膊细腿,眼睛和皮肤一样黑,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白牙。

一位游客紧紧抓住吉普车的扶手,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这安全吗?我不会掉下去吧?”图瓦格转过头,挥舞着他的细胳膊,用带有本地口音的英文说道:“放心!这里,很安——全!视野,会更——好!”他在强调某个词的时候,会故意把中间的元音拉得很长。

图瓦格发动引擎,载着我们缓缓驶入草原腹地,BBC纪录片中的图景此刻变得真实可感。和中国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相比,这里的草很高,几乎没过吉普车的轮子。草叶变得枯黄,象征着美好季节的结束。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有些头晕,加上汽车颠簸,草原在我眼中竟然变成了动态。它缓缓地,缓缓地向着森林、山脉和城市铺陈而去,那些疏疏落落点缀其上的灌木丛和猴面包树,仿佛不是拔地生长,而是从天而降似的。我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好像胸腔内有一只非洲手鼓正在以快速的节拍演奏。

对了,动物呢?它们都藏到哪里去了?图瓦格神秘一笑,指了指汽车的右后方。乘客们回过头,定睛观察,片刻后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笑声。原来动物都有保护色,初来乍到的游客很难发现与草木浑然一体的它们,待眼睛适应了这里的色彩后,一群正在吃草的瞪羚羊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再使劲眨眨眼,好像不只有瞪羚呢,一棵孑然独立的枯树旁,长颈鹿正优雅地活动着它的长脖子。再闭眼,睁开,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一只狒狒,背上还驮着一只小狒狒,还没等我端起相机,它已灵巧地穿过瞪羚群跑远了。

车内发出一阵阵兴奋的欢呼,我们像玩找茬游戏一样,睁大眼睛在黄色的草海上寻找鲜活的生命。突然一个急刹车,图瓦格回过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跳下车,迅捷地翻上车顶,紧张地朝四周眺望。

一具斑马的尸体横陈在车轮前,内脏流了一地,显然是被什么猛兽的尖牙厉爪开膛破腹的。斑马的血迹尚未干结,惹来一群苍蝇在低空盘旋,很显然它刚刚死去不久。我们立刻明白了图瓦格停车的意图——附近恐怕有凶猛的大型动物出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时间连风声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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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等死的老狮子

三、濒死的狮子

我们屏气凝神了有一刻钟,终于确定没有猛兽埋伏。图瓦格回到车里,载着我们继续上路。我为自己性命无忧暗暗松了口气,但也不由得有些失望。待到回国整理游记时,从狮子猎豹口中死里逃生的故事,显然比在草原上走马观花地闲逛更值得炫耀啊。

然而那一天,我果真见到了狮子,但不是单枪匹马咬死成年斑马的雄狮,而是一头很老很老,在草原一隅静静等死的公狮子。

它很瘦,鬃毛粗糙无光,肋骨是肉眼可见的根根分明。它安详地卧在树下,尾巴偶尔竖起,有气无力地驱赶着蚊虫。就在离它几百米远的地方,瞪羚羊正在悠闲地吃草,斑马惬意地舒展着四肢,还有草原鼠在这些食草动物的蹄子间穿梭而过。然而它再也没有力气捕猎了,它的生命就像旱季草原上的水潭,正在一点一点地萎缩。

我们停在了离它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在米库米,除了几个指定地点,游客是绝对不允许下车的,我双手抓住座椅扶手,身子尽量前倾,想尽可能观察到它临终前细微的表情。坐在我旁边的女游客紧紧拽住我的衣角,生怕我一不小心跌下车惨遭不测。

老狮子也看到了我们,它略略抬起头,目光对上了我的。那是一双大如铜铃的金棕色眼睛,眼里却没了什么生气,好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挣扎着吐出最后一点火苗。曾经的草原之王如今温顺得像一条大狗,鬃毛下的整张脸,都写满了生命尽头的慈悲。即使在回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频繁地梦到这双眼睛,它们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到那双眼睛就快碰到我的鼻尖时,它们就突然闭上,我的梦境也戛然而止。

我与它静静对视五分钟后,它打了个哈欠,颤巍巍地站起身,又背对着我们躺下了。

“它要死了吗?”我问图瓦格。

“是的,它太老了,好久没吃东西了。”

“你们会弄些肉喂给它吗?”我同情心泛滥。

“不。”图瓦格斩钉截铁地说。

“你们会救其他快饿死的动物吗?”

“不。”

“你们什么都不做?”

“我们坦桑尼亚人,从来不介入动物的生活。因为我们相信,大自然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浓密的云层一点一点地荡漾过来,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天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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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奇怪怪的猴面包树

四、猴面包树与猴子

我始终坚信猴面包树是外星物种。

怎么会有树长成这个样子呢?它们杵在那里,稳如定海神针,与草原上的其他植物格格不入。肥壮的灰色树干,仿佛是用水泥浇筑而成的。19世纪有位博物学家将掉光叶子的猴面包树比作“伸展开臃肿手指的中风病人”,可谓是相当形象了。

我们在一棵庞大的猴面包树前停了下来,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好像要把天上的云都生吞活剥了似的。这应该是这一带最大的猴面包树了,为此米库米国家公园特地在周围修出了一小片广场,以供游客瞻仰。图瓦格又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突然变戏法般从车里拽出了一把梯子。他架好梯子,眨眼功夫就爬到了高处的树杈上,简直迅捷得像只猴子。

“上来啊。我保护你。”图瓦格俯身冲我们喊道。

然而面对这等奇特的“外星植物”,我们并不急着登高望远,纷纷提着裤子往公共厕所狂奔——内急了那么久,终于可以下车了。

距离猴面包树不远,就是米库米园区内唯一的餐厅了。说是餐厅,不如说是诸如酒吧一类的小店,除了啤酒饮料,几乎没有食物出售。我们在餐厅内坐下,拿出已经冷掉的便当吃了起来。

我邀请图瓦格品尝了我带来的酱牛肉和卤鸭翅,他赞不绝口,并大大方方地问我是否可以再给他几片,他想带回去给家人尝尝。我用锡纸包了一些给他,他笑得非常开心,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

与图瓦格的交谈之中,我了解到坦桑尼亚乃至整个非洲,都存在劳动力过剩的问题,大量青壮年成了无业游民。图瓦格受过教育,会说英文,很幸运地谋到了这份导游兼司机的工作。虽说薪水不高,但胜在稳定,更何况此类野生动物园对坦桑尼亚来说实乃国家荣耀,能就职于此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了。

正聊得开心时,图瓦格的脸色突然变了。“别动,千万别动!你身后,有猴子!”我吓出一身冷汗,筷子掉到了地上。我用余光瞥见,一只猴子正稳稳地立在我身后的椅背上。

在野生动物区,最危险的往往不是狮子猎豹这类猛兽,而是猴子和狒狒。猛兽几乎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几乎成精的猴子狒狒们,却拉帮结派,专门抢劫携带食物的游客。若游客不够配合,它们绝对会挠你没商量。要知道,非洲的猿类十有八九都携带艾滋病毒啊!

图瓦格放下手中的食物,右手慢慢移到桌子底下,掏出了一根手杖——那是餐厅工作人员为了防身而准备的。他大喝一声,啤酒瓶往地上一摔,手杖往我肩侧一送,猴子立时夹着尾巴跑掉了。

接下来的午餐我们吃得战战兢兢,索然无味,生怕那只猴子带着团伙前来寻仇,好在一直相安无事。倒是不远处的一位白人游客站在树下气急败坏地骂着脏话,原来一只猴子从他的背包里偷走相机,挂在了最高的树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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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过后,满目荒凉

五、草原野火

走得愈远,就愈能感受到旱季草原的荒凉。目之所及,已经很少能见到绿色了,刚入园区时那高及膝盖的野草,也变得短小而稀疏。再仔细一看,车轮碾过的地方都是黑色的焦土——那是被草原大火刚刚席卷过的土地。

在坦桑尼亚,旱季往往要持续半年以上,这期间草木凋零,空气异常干燥,一道闪电或者一点摩擦,就足以酿成一场熊熊大火。大火之后,食物变得更加匮乏,从昆虫到食草动物再到大型食肉动物,都要与饥饿进行持久的斗争。于是身强体壮的动物们开始向水草丰美的肯尼亚跋涉,而那些无法完成3000公里迁徙的老弱病残,则选择留在家园。

我们绕着这片刚发生过火灾的地方转了一圈。长颈鹿倚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无所适从;两只成年象一筹莫展地守在没精打采的小象身边;喜欢独居的河马不得不与同类紧密相偎,共享那一滩浅浅的淡水。

若它们能捱到雨季,大火留下的草木灰将变成肥沃的土壤,而枯草之下将拱出鲜美的嫩芽。这是大自然最好的安排,也是最残酷的安排。

图瓦格指着远处说:“看,那边是刚烧过的。”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残留着一柱黑烟,与压下来的乌云纠缠得难解难分。

我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脑子好像被百里之外的浓烟熏到了似的,不甚明晰。是的,我想回到人类社会了,回到干净的酒店,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如果睡前能喝上一份热乎的牛肉汤,那就更好不过了。

离开米库米时,我握了握图瓦格的手,告诉他能够认识他很开心。图瓦格热情地拥抱了我,说认识我们他也很开心,如果能给点小费就更开心了。我这才想起非洲国家也是流行给小费的,于是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美金恭敬奉上。

你看,非洲人民就是这么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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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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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与瞪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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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的那一坨,是挤在一起的河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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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颈鹿有一张怪异又天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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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洋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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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市的海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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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马赛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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