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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项链的女人

 老鄧子 2017-10-30


肯特·纳尔本,加州大学博士,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能沟通美国土著文化与非土著文化的美国作家之一。他一直致力于向世人展示神秘的印第安文化之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肯特都会重复梦见同一个印第安女孩,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肯特·纳尔本认为这是某一种命运的暗示,于是他放下手头一切事物,专门探访印第安部落,并将这段经历写成小说--《对着水牛唱歌的女孩》。


本书是一本难得的记录,她是部分是历史,部分是谜团,部分是心灵的旅程和对灵魂的引导,充满对人性以及美国土著文化的深刻认识。在现代文明的对比中,揭开一段历史、传递出另一种精神和力量,使人大开眼界,谦卑自省。






我家住在明尼苏达州北部,坎顿距离那里大约需要六个小时的车程。地图上的坎顿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位于明尼苏达州、南达科他州、爱荷华州和内布拉斯加州的交界处,是个农业区。地图册上显示这个地方有3110位居民。这么偏僻的一个小地方居然有明信片上那样一栋宏伟的多层砖头建筑,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目的非常简单:我将驱车前往坎顿,在那里待上一两天,打听有关海华沙精神病院的消息,然后回家计划怎样去拜访丹。我不想在前往拉科塔人聚居区以前耗费太多时间,因为我甚至不确定丹是否还活着。然而,在我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之前,我不想联系聚居区的任何人。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定然已经年老体弱。我需要把我搜寻到的所有信息以清晰完整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以完成玛丽的遗愿,同时也尽可能婉转地向他讲述他妹妹所经历的事情。


我从东部向坎顿驶去。和以往一样,我喜欢避开高速公路,尽量在乡间穿行。汽车在大苏河河谷肥沃的田野里飞奔,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很多年前,挪威人赶着牛车、推着小推车翻山越岭来到这里,捧起一把肥沃的黑土,说:“是的,这就是我们应该停下的地方,这就是我们应该安定下来的地方。”只要洒了汗水,这片土地将会给予劳作者丰厚的回报——这正是那些笃信上帝、努力摆脱旧世界的贫困的人们所寻找的地方。


“美丽”“田园般”这样的字眼不断在我脑中闪现。这里的山坡非常柔美,河水在低洼的地上缓缓地蜿蜒流淌,河谷两面连绵的落叶树枝繁叶茂,令人不禁想在周日的午后在这里的树下野餐或在夏日的夜晚来这里散步。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所有这些不过是美丽的幻象而已。车子一旦驶离河谷,你会发现周围的大草原平坦得单调,缺乏变化。冬天,呼啸的寒风在这里畅通无阻;夏天,蝗虫、龙卷风以及狂风暴雨又是这里的常客。然而,此刻的我沐浴在初秋时节慵懒的阳光下,沿着河谷向前飞奔,一切都似乎离我非常遥远。


我沿着这条弯曲的双车道柏油路一路向前,感受着中西部的宁静与祥和。怀旧的人们可以想见,这里的人们坐在棒球场的折叠椅上,看着他们的儿女和孙子孙女进行棒球比赛,随后一起来到当地的露天汽车电影院,和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的朋友和邻居聊天。车子越向前开,我越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有一个残酷的机构将人们囚禁在满是煤灰的房间内。


我本打算直接前往海华沙精神病院遗址。但是出发前,我凭直觉给坎顿附近的几家养老院打了电话,询问是否有人对这个精神病院有亲身的了解。过去收集口述史料的经历告诉我,养老院中常常有人知道一些被史书所忽略的东西。由于海华沙精神病院一直存在到1933年,加上其中很多工作人员都是当地人,我推测当地的养老院中可能有些人了解这个机构的运营情况,或者从在此工作的邻居或亲戚那里听说过有关这个地方的事情。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虽然我询问的大多数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精神病院,但是坎顿附近小镇上的一家养老院告诉我,他们那里有个名叫伊蒂丝的老人曾在聊天时提到过这个地方。


他们与老人商量过后通知我,老人愿意见我一面。据老人所言,她的祖母曾经在海华沙精神病院工作过,常常对她说起里面发生的事情。


我约定了一个时间去见她,但是一路上笨重的收割机将双车道的柏油路堵得结结实实,此后我又跑了一些冤枉路,在按照约定时间见伊蒂丝之前,我已经来不及先去精神病院遗址了。


我看到一块写着“坎顿就在几英里之外”的高速公路标志牌后,便迫不及待地向北转向,驶向平坦的冲积层农业区,我知道伊蒂丝正在那里的小镇上等着我。


养老院在小镇外一片玉米地边,是一栋长长的、单层低矮砖头建筑。如果要进养老院,这种环境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宁静而怡人的建筑,几乎更像一个汽车旅馆或者一个规模很小的小学校园,里面的人行道、长凳和小花园安静祥和,在这里可以轻松地度过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走下车子,九月的暖风迎面吹来,我看见养老院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八十多岁、裤子提得高高的老人,他对我说:


“天气不错。”


“空气像苹果酒一样美。”我答道。


他又吸了口手中的烟,然后把它摁在身旁的烟灰缸里,那里面大约有五十个烟头了。“快到收割的季节了,应该是个好年头。”


我点点头,尽管我对种庄稼一无所知。


他指指天空。“得当心下雨,”他说,“有一年我因为拖得太久损失了很多庄稼。以前总要等到水分只剩下百分之十三、十四或十五才收割,但是太冒险了。”


“得算准时间才行。”我装出一副挺内行的样子。


我透过窗子,看见老人们独自坐在房间里,盯着小小电视屏幕上跳动的画面。


“你种庄稼?”他问道。


我用手摸摸下巴,说道:“我唯一会种的东西就是胡子。”


他咯咯笑了起来,拍拍身边的凳子。


“过来,坐一会儿。”他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想,他大概每天都会坐在这条长凳上,仰望天空,推测天气如何,等着有人走过来能和他聊聊田里和庄稼的事情,土地和庄稼定然曾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真想坐会儿,但是我得见个人。”我说。


“好吧,如果有时间,记得回来啊。”他又点了一支烟,继续盯着早晨的天空。我想,他已经听过很多遍这样的回答了。


我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厅。门厅两侧有五个年迈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很明显,每天吃完早餐后,她们就会坐在这里。


“她在餐厅里。”其中一个人说。


“您说谁?”


“伊蒂丝,她在餐厅里。”那个老妇人接着说,“她在等你。”


“我倒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出名。”我笑着说。


“哦,这是个小地方,”她说,“这里没有什么秘密。”


旁边一个老妇人对我笑笑。她们的头发都是新做的,穿着正规的衣服,似乎是在等谁带她们出去约会一样。门厅里充满薰衣草和消毒水的味道。


服务台的接待员让我登记后,带着我穿过门厅走到就餐区。几个年迈的老人弓着身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两个老妇人坐在餐厅后面长长的丽光板桌子边玩拼图游戏。餐厅的中间放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位大约九十岁、瘦巴巴的老人,她身穿烫平的卡其布长裤、棕色帆布便鞋、一件明亮的绿色涤纶衬衫。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和胭脂,刚刚打理过的稀少白发用桃色的发胶定型。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人造珍珠项链。我走进餐厅时,她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是伊蒂丝吗?”我问道。


“是的。”她说,“你就是来见我的那位先生?”


“是的,我叫肯特·纳尔本。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您对海华沙精神病院有些了解。”


“很高兴你来见我,没有多少人来这儿看我。”


她开始与我说起话来,这时她发现门厅里的几个妇人滚动轮椅向餐厅这边挪过来,想过来看看热闹。


“我们能再找个地方聊天吗?”她说。


“去哪里都成,只要您觉得舒服就行。”我答道。


“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出去喝杯咖啡。”她说。我低头看看她的手,她的膝盖上放着钱包。


“听起来不错。这附近有您想去的地方吗?”


她顿时高兴起来。“哦,坎顿有一个不错的小咖啡馆。”她说,“至少那里过去有一个咖啡馆,他们烤的东西非常棒。我的助行架就在门口,我们出去时可以把它带上。如果你扶我一把,帮我站起来,我就能自己走动。”


我在服务台登记后,推着她穿过门厅向门口走去。我们从那些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身边经过时,她们温和地对我们笑着,伊蒂丝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门口那个吸烟的老人仍旧坐在凳子上,看着玉米地。“你好啊,克拉伦斯。”伊蒂丝用一种正式得有些夸张的语气跟他打招呼。我猜想她以前可能在小镇上当过老师。


“还没下雨,”他说,“但是云已经积起来了。”


我们从克拉伦斯身旁经过,向车子走去,伊蒂丝摇摇头说道:“又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这里的人都这样。”


“这么说,你跟其他人合不来?”我问道。


“哦,还可以。我只是不跟他们走得太近,仅此而已。走得太近也没什么好处,反正我们最终都得死。


她刻薄的样子有些令人生厌,我开始怀疑自己与她见面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既然我已经远道而来,又把她接了出来,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了。


伊蒂丝轻得像一只小鸟,我扶她站起来后,她完全可以自由走动,所以我没费什么劲就帮她上了车子。她的右手因为麻痹不停地颤抖,除此以外,她身体非常健康。


我把她的轮椅放到后备厢里,然后驱车前往坎顿。终于可以开往精神病院所在的小镇了,我感到万分激动。伊蒂丝一直看着车窗外的乡村景色,看着大片田野从面前飞驰而过,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这个地方变化太大了,”她说,“我平时不大出来的。”


“没有儿女?孙辈?”


“他们都搬走了。匹兹堡,东海岸。圣诞节时他们会尽量回来看我。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了养老院的束缚,她的声音也少了开始时的那种刻薄。


每隔一公里左右,就能看见一栋保养得当的错层楼房。除正面以外,房子四周都是玉米地。


“你知道,这里以前全是庄稼。”她说,“我们会一起在这里干活,那个时候真好啊。”


您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的,在坎顿长大的。”


“这里的童年怎么样?”


“哦,好极了。”她说,“一切都那么美。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坎顿就是世界上最让人激动的地方,梅因大街上都是漂亮的建筑和商店。我记得我爸爸曾经带我们去看政府大楼,那时候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建筑。我们看着钟楼上的大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觉得欧洲肯定就是那个样子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问道:“你看我们要不要顺便去那里看一看呢?”


“当然可以。”我说。我迫不及待想听她讲讲精神病院的事情,但是现在看起来,我得让她故地重游,好好放松一下。


我们驶入河谷,进入坎顿,乡村的道路和田野渐渐被绿树成荫的居民区街道所代替。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政府大楼上的钟楼。我不失时机转了弯,向钟楼的方向驶去。

当我们经过大片绿地后这栋庄严的棕色砖头建筑时,伊蒂丝指着钟楼说:“看,就是那个大钟,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汽车沿着街道缓缓地开着,她满脸激动和怀旧的神色。


很明显,坎顿曾是一个繁荣的镇子。那些红砖建筑庄严而优美,它们的全包围门廊、精美的建筑细节,即便是在繁荣过后的今天,看起来仍然井井有条、大方洁净。


我们穿过住宅区,来到坎顿的主大街。街上仍有许多保存完好的两层或三层砖头建筑,显示这里曾经住过富庶的商人和银行家,并且这样优美的环境令他们深深引以为豪。整个小镇以砖头建筑为主,有一种中西部典型的紧凑感,有别于尘土飞扬、空空荡荡的西部小镇;也不像我所居住的北方小镇,寒酸而拥挤。尽管其中许多房子空无一人,或者已被改造成更小的商店,却没有给人留下破败的印象,反而让人觉得这个镇子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适当地收缩了规模。这个镇子往昔的荣耀与繁华几乎无处不在。


“精神病院在哪里?”我问道。


“哦,在城外,向东走一点,”伊蒂丝回答,“在高尔夫球场那边。我们喝完咖啡后也许可以顺便过去看看。”


“听起来不错。”我说,“来的时候,我想着也许你愿意带我去遗址看看。”


我们驶过一条有许多小型店面的街道。“在那边。”她指着一个小咖啡馆说道。我有些急不可耐地把车子停在路边。喝完一杯咖啡,随意地聊聊天后,我就可以亲眼看看那片影响了一个小女孩一生并在我梦中不断出现的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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