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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而已

 精有 2017-10-30


来书云:“谓《大学》格物①之说,专求本心,犹可牵合。至于六经、四书②所载多闻多见③,前言往行④,好古敏求⑤,博学审问⑥,温故知新⑦,博学详说⑧,好问好察⑨,是皆明白求于事为之际,资于论说之间者。用功节目,固不容紊矣。”

格物之义,前已详悉。牵合之疑,想已不俟复解矣。至于多闻多见,乃孔子因子张⑩之务外好高,徒欲以多闻多见为学,而不能求诸其心以阙疑殆,此其言行所以不免于尤悔,而所谓见闻者适以资其务外好高而已。盖所以救子张多闻多见之病,而非以是教之为学也。

夫子尝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是犹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义也。此言正所以明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耳。若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则是专求诸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矣,故曰“知之次也”。夫以见闻之知为次,则所谓知之上者果安所指乎?是可以窥圣门致知用力之地矣。

夫子谓子贡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使诚在于多学而识,则夫子胡乃谬为是说以欺子贡者邪?一以贯之,非致其良知而何?

《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以畜其德为心,则凡多识前言往行者,孰非畜德之事?此正知行合一之功矣。

好古敏求者,好古人之学而敏求此心之理耳。

心即理也。学者,学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非若后世广记博诵古人之言词以为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功名利达之具于其外者也。博学审问,前言已尽。温故知新,朱子亦以温故属之尊德性矣。德性岂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于温故,而温故乃所以知新,则亦可以验知行之非两节矣。博学而详说之者,将可以反说约也。若无反约之云,则博学详说者果何事邪?舜之好问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于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谓也。

君子之学,何尝离去事为而废论说?但其从事于事为论说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谈说以为知者,分知行为两事,而果有节目先后之可言也。

 

施邦曜云:“见闻岂可废得?只是不可逐于闻见。先生此言,亦为逐外忘内者发。学者毋以辞害意。”

但衡今云:“本节云云,颇有重禅轻教意。治王学者,设无阳明平日之积累,则当从收拾人世渣滓做起。慎勿空言上达。”

 

①格物。《大学》经文及第五章。

②六经,《诗》《书》《易》《礼》《春秋》《乐》,其中《乐经》汉前已佚。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③多闻多见。《论语·为政篇》第二,第十八章云:“多闻阙疑。多见阙殆(不安)。”

④前言往行。《易经·大畜卦》辞云:“君子多识前行,以畜其德。”

⑤好古敏求。《论语·述而篇》第七,第十九章云:“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⑥博学审问。参看第四条,注四。

⑦温故知新。《论语·为政篇》第二,第十一章云:“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⑧博学详说。《孟子·离娄篇》第四下,第十五章云:“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反而说到至约之地)也。”

⑨好问好察。《中庸》第六章云:“舜好问,而好察迩(浅近)言。”

⑩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鲁人,先世从陈奔鲁。孔子弟子,少孔子四十八岁。

无是。《论语·述而篇》第七,第二十七章云:“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皆有。语出《孟子·告子篇》第六上,第六章。

子贡。参看第一一三条,注四。

一以贯。《论语·卫灵公篇》第十五,第二章。

畜其德。见上注四。

放心。《孟子·告子篇》第六上,第十一章。

尊德性。《朱子语类》卷六十四(页二五二○)曰:“温故只是存得这道理在,便是尊德性。”

反说约。见上注八。

精一于道心。参看第二条,注四。


【译文】

来信说:“您对《大学》中‘格物’的说法,解释为专求自己的内心,还可以勉强说得通。至于六经、四书中所讲的‘多闻多见’、‘多识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学’、‘审问’、‘温故知新’、‘博学详说’、‘好闻好察’等语,都明明白白表明了要获得知须要在处事中求取,在论说中获益。下功夫的方法、程序是不容乱来的。”

“格物”的意思,前面已经详细说明过了。所以,认为我对“格物”的说法是勉强说得通之疑问,想必不需要再多费口舌了。

至于《论语》中的“多闻多见”,乃是孔子对他的弟子子张因人而言的,子张致力于外求,且好高骛远,仅仅认为多闻多见才是学问,而不能反求自心而存疑,导致他的言行难免会产生悔恨,而所说的见闻,恰好助长了他的致力于外、好高骛远的毛病而已。

所以孔子提及“多闻”和“多见”,是为了救治子张在多闻多见上的毛病,而不是拿它来教子张求学的。孔子曾经说过“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这就和孟子说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意思相仿。这话正是为了讲明德性的良知不是由于见闻。

如果说“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就是只在见闻的细枝末节上求,已经落于第二义了。所以说“知之次也”,如果将见闻作所得的知作为第二义,那么第一义的知又是指的什么呢?从这里就可以窥探到孔门致知功夫的用力之处了。孔子对子贡说:“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

如果学问真的在于多学而识,那么孔子难道是用这种错误的说法来欺骗子贡吗?“一以贯之”所指的,不是致他的良知又是什么呢?《易经》上说“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如果以“畜其德”为用心,那么凡是“多识前言往行”,哪一件又不是畜德之事呢?这正是知行合一的功夫啊!

“好古敏求”,指爱好古人的学问,而奋勉地求自己心中的理而已。心就是理,学,也就是学自己的心;求,也就是求自己的心。

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不是像后世所说的那样博闻强记古人的言词,以作为自己“好古”的明证,而拿去当作迫切追求功名利禄的道具而粉饰于外。“博学审问”,前面已经说得很详尽了。“温故知新”,朱熹先生也认为“温故”属于“尊德性”的范畴,而“德性”又岂能在外求得呢?只是由于“知新”必须从“温故”开始,而“温故”才可以“知新”,从这里也可以验证知行不是两件事情。“博学而详说”的说法,是为了返回到简约,如果没有返回简约这种说法,那么博学详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舜的好问好察,只是用“中”而达到道心的精一。道心,也就是良知。君子求学问,又何尝脱离处事,废弃探讨呢?只不过在处事和探讨时,其要点全在知行合一的功夫上,知行合一的功夫正是用来致他本心的良知,而不是像世上那些仅仅将口里说说耳朵听听就当作是“知”的人,他们将知和行分作两种事,然后就说有方法程序上的先后次序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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