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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辉|美丽行走:一本旅行经典的诞生

 老鄧子 2017-10-31


 

文|李辉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黄永玉走进法国和意大利,从巴黎到佛罗伦萨(徐志摩将之翻译为翡冷翠)。他一路行走,一路画画、写作,以美好情怀叙述那些美好的故事,把历史文化与人物的关联,呈现在活泼跳跃、幽默风趣、感伤的文字里。


香港版《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书影。


这一组游记,分为两个部分《沿着塞纳河》与《翡冷翠情怀》。两者合并,率先由九十年代在香港结集为《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出版。在该书后记中黄永玉写道:

    

别了!


我说别了,只是写《沿着塞纳河》与《翡冷翠情怀》告一个结束。“世无不散的筵席”,任何事情总有个“完”的时候。写到尽或者不想再写下去,或是要换一个别的写法,都属于“别了”的这个意思。


这几十篇旅游的联想,有一点望舒先生的“做迢遥之旅的凭借吧”(微笑)的诗意。


当然我写的这些东西不只是旅愁一方面。为了愁,何必万里迢迢地到那儿去呢?


从此,这本《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不断再版,二十多年来,已成为诸多读者的喜爱之书。 


“你刚刚抵达一个地方,马上感到有一种离别的隐痛,就说明你爱上它了。”黄先生在书中写过的这句话,在网络流传颇广,许多年轻人常常相互转发,成为一个金句。


2006年作家出版社《塞纳河到斐冷翠》书影。


201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书影。


意大利版《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书影(2014年11月,罗马Artemide 美术出版社)。


201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书影。


201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封底。


201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出版《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同年11月,这本散文集翻译成意大利文,由罗马Artemide美术出版社出版。同月,三场读者见面会,分别在佛罗伦萨和罗马举行。我应邀出席13日、15日佛罗伦萨举办的两场见面会,就黄先生的写作和这本美好的书,发表感言。 


2014年10月黄永玉在意大利 ,李辉 摄。


2014年10——11月意大利,李辉 摄。


2014年10月意大利黄永玉所在村庄的建筑 ,李辉 摄。


2014年10月意大利 ,黄永玉为芬奇镇MASO 咖啡馆题写马说,李辉 摄。


2014年这一年,我五十八岁,有意思的,1982年第一次见到黄先生时,他的年龄也是五十八岁。这一巧合,让我倍感亲切,也很有趣。三十多年来,从陌生到熟悉,从远距离观望到逐步认识,与黄先生的交往,在我的生活中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


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老人,生命力无比旺盛,他对周围的世界永远充满好奇,充满新鲜感。他总是在不停地创作,从绘画、雕塑、建筑,到诗歌、散文和长篇小说。其中,包括这本在中国受到很多读者特别喜爱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阿西西圣弗兰。


爱神殿废墟。


博迦丘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逝世。


但丁的故居。


费埃索里远眺。


古老的咖啡馆。


黑白阿西西教堂。


罗马万神殿。


威尼斯咖啡馆。


威尼斯罗马广场。


威尼斯水巷。


他写这本书的过程,正是他爱上意大利的过程。因为,没有这种隐痛于心的爱,就不会对意大利人,意大利文化与风景有如此深切的感悟、理解。怀着这种爱,他把自己融进山水之间,融进历史文化,同时,他自己深深的乡愁,也贯穿其中。


他以丰富的情感写意大利,其实,也是在写他自己一生的体验。中国的人与事,个人的历史见解,时时穿插其中,他把一本游记,写得充满乐趣,随时可以体会他的幽默、机智、博学。更为难得的是,他为此书精心绘制的画作,与这些美妙文字相互辉映,尽显艺术之美。 


在与意大利读者见面时,黄永玉先生说了这些非常精彩的话:


我跟意大利打交道快三十年了。在芬奇半山上我女儿有座房子,现在我就在那里。


有天我在芬奇公园写生,几个孩子围着我看,说我画得好。我跳起来说:


“不对!不对!”我指着列奥纳多山上的家:“山上那个人才画得好咧!不止芬奇最好,佛罗伦斯最好,意大利最好,全世界最好,古往今来全世界没有对手的最好!”


我是中国少数民族的土家族人,自小奔走江湖,那是最贴近土地的知识之源。我依靠它呼吸和营养。它给了我真实的情感、语言和朴实的伦理观念,依靠它,我度过任何困难都能快乐的一生。


我原本就贴着地,再没有往下跌的可能。


在中国,黄先生是一位经历极为丰富的艺术家。他的家乡湖南省凤凰县,位于中国中部,是汉族、土家族、苗族的汇聚地,他本人就是土家族。家乡的美丽山水,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让他自幼就受到美的熏陶。


上小学时,他很调皮,经常逃学,是家乡的山水和民间艺人的作品,熏陶和养育他拥有了一双欣赏美的眼睛,有了创造艺术之美的丰富情感。十二岁时,他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到几千里外的中国南方沿海地区的福建省,开始长时间的漂泊。他中学没有毕业,就开始靠自学的木刻,闯荡江湖,自我谋生。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在漂泊中走过,是艺术滋养他的生命,让他乐观、坚韧走过漫长的艰难日子。


九旬老头,2014年在托斯卡拉阳光下画画,李辉 摄。


2014年11月意大利街头画画,李辉 摄。


2014年意大利街头画画,李辉 摄。


坐在意大利人家的台阶上,抽口烟斗,歇息一下,李辉 摄。


但丁画作。


黄永玉根据但丁画,画自己在翡冷翠圣三一桥即景。


翡冷翠桥。


黄永玉画翡冷翠桥。


战争期间,政治动荡期间,无论人在何处,他永远寄情于山水之间,他永远在欣赏美,创造美。这一次,九十一岁的他,又一次来到意大利,仍然拿着画笔,外出写生。在芬奇镇,我陪着他在芬奇镇的街头画画,一画就是三四个小时,一口水也不喝。托斯卡纳的阳光下,他沉浸于创作的快乐。注视这样的场景,自己也陶醉了。


在这本书中,黄先生写过这样一句话:“翡冷翠,翡冷翠,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你了。”说得很动情。离不开,当然不是说一直在这里居住,而是一种感情和心灵的联系,永远割舍不开。


黄先生这一代人,长时间生活在战乱、政治动荡之中,种种原因导致中国的传统文化、伦理道德、古老建筑不断衰减、拆除。走进意大利,走进翡冷翠,可以想象到,随处可见的历史遗迹之美,对他的情感和心灵的冲击。无疑,在欣赏翡冷翠的同时,他也在为自己祖国传统文化的消失而感伤。


如果细细读这本书,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发出的历史叹息,还有深深的文化忧伤。前些年,中国的清华大学一位著名建筑学教授陈志华先生,出版过一本《意大利古建筑艺术》,黄先生读了非常喜爱,自己买了十几本,送给周围的朋友,从主政的官员,到热爱文化的朋友。他想让中国的更多人知道意大利的建筑之美,意大利人如何敬畏历史,尊重传统。


沈从文与黄永玉1950年重逢于在北京。拍摄者为诗人冯至。


黄先生1950年从香港回到家乡,曾拍摄过一张凤凰城的照片,我们可以看到河上面有一座廊桥。这座廊桥与翡冷翠的老桥一样,桥上两侧有不少店铺。他的表叔,中国的一位著名作家沈从文,曾在《从文自传》中生动地描述过他在二十世纪初亲眼目睹的廊桥热闹景象。黄先生也不止一次在文章中,同样写到廊桥上各种店铺,对他儿时的影响。


大约1952年左右,凤凰城开通公路,廊桥店铺被拆除,只留下桥面供汽车通过。八十年代末,我随黄先生第一次去凤凰时,我们的汽车就是从这座桥上开进城里。我猜想,黄先生可能在九十年代初旅居翡冷翠期间,看到老桥,触景生情,萌发了恢复家乡廊桥的想法。


1950年,从香港回到故乡,黄永玉拍摄凤凰城,,远处即为虹桥。


如今,虹桥成了凤凰城美丽风景的中心。


归国之后,他真的促成了此事,这座公路桥终于恢复为百年之前的廊桥。他还为这座桥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虹桥。如今,虹桥成了凤凰城美丽风景的中心。


这恐怕就是走进翡冷翠,对黄先生的一个直接影响。


黄先生在八十五岁之后,一直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这就是写一部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小说是自传体,写自己一生的经历,在中国最著名的文学杂志《收获》上连载。六年来,写作和连载从未间断过。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黄永玉自传体长篇小说第一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之《朱雀城》 。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后记手稿。


其中,先期完成的第一卷去年出版,六十多万字,分三册,写的是十二岁离开家乡之前的故乡生活。写历史,写民俗,写性格各异的几十位人物,他说得好,自己是在用故乡的思维在写这部小说。


小说的第一卷出版后,引起强烈反响。2016年,第二部《八年》的上、中两册继续出版,长达六十多万字。这一次,写他在福建的生活,闽南话在他笔下同样写得精彩纷呈。今年他九十四岁了,还在写《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二部《八年》下册的写作,值得期待。


“贴在地上的”黄永玉,一直在前行。不仅仅写作,他还在画画、画紫砂壶等。他总是说,每年都想做一件大事。


永远都在创作,这就是黄永玉先生。


美丽的桥,美丽跳跃的文字营造美丽意境。每次读《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字里行间里的那些忧伤、幽默、感悟……总是让人回味无穷。一本令人爱不释手的行走之书,就这样与我们这些喜欢旅行的人,久久相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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