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姑苏姜思序堂颜料，石研水磨的天然之色

 

 

原是深埋地下千万年的矿藏，画到纸上，就成了黄鹂胸前的羽毛，和初秋嫩黄的树叶。取之于自然的颜色，充满天地的灵气。

这只能是传统颜料的杰作。在管状颜料被发明出来以前，这些原是自然之物的颜料一直都是历代画家的选择。它们的呈色持久而鲜艳，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还是这样。仇庆年一如既往地恪守着颜料的传统，曾经有专门的小组来检测过，庆年堂颜料的成分，跟敦煌壁画所用颜料的成分几乎一模一样。而在坚持传统的前提下，这究竟不算是太令人吃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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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盒十二支装的国画颜料，售价是十三元；庆年堂的颜料，三克卖十八块。仇庆年曾不止一次地问前去拜访的人同一个问题，贵不贵？

仇庆年坐在小竹椅上，像磨豆浆一样，推着垂直悬挂的石块旋转。瓷碗里的矿料，在水和磨具的共同作用下，越来越细，越来越细。

午后的橘色阳光，照不进这朝北的里间。这里是仇庆年的工作室，也是他的家。所有庆年堂的颜料，都是在这不到二十平方的小房间里被制作出来的。窗外遮天蔽日的香樟夹着两车道的马路往远处延伸，直抵两公里以外的虎丘。

似乎任何一件有关苏州的物事，都跟这会的阳光一样，有股水磨粉般的柔软滑糯——苏扇是“水磨玉骨”，昆曲唱腔是“水磨腔”，那么苏州的颜料，是不是也可以叫“水磨色”。

有人定制了石黄，这是仇庆年这些天来的主要工作。一瓷碗明亮跳跃的颜色，凑到很近，才能看到极细的颗粒。这些细腻得堪比水磨粉的颜料，很难让人记起它们之前的样子——大块大块完整的矿石。要让坚硬的大家伙们细腻至此，除了捣碎和研磨，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通常是十多天。仇庆年说，“加水磨的时候，最开始的声音很刺耳，因为颗粒还很大，跟瓷碗摩擦得厉害，磨起来很费劲。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石块跟碗底摩擦的声音，就差不多了。”

石黄的原料，雌黄，因为一个成语广为人知。古人在黄色的纸上书写，写错了就用雌黄涂改，能将墨色遮盖得一丝不漏，形容随便乱说的“信口雌黄”就由此而来。见着了实物，方觉这个贬义的成语，也非全然一无是处。

原是深埋地下千万年的矿藏，画到纸上，就成了黄鹂胸前的羽毛，和初秋嫩黄的树叶。取之于自然的颜色，充满天地的灵气。

这只能是传统颜料的杰作。在管状颜料被发明出来以前，这些原是自然之物的颜料一直都是历代画家的选择。它们的呈色持久而鲜艳，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还是这样。仇庆年一如既往地恪守着颜料的传统，曾经有专门的小组来检测过，庆年堂颜料的成分，跟敦煌壁画所用颜料的成分几乎一模一样。而在坚持传统的前提下，这究竟不算是太令人吃惊的结果。

就像古墨能入药一样，传统的国画颜料大多也是药材。在一些中药店里，仍旧能够买到颜料粉末，可以解毒杀虫的雌黄，同样在这个范围内；而与之相近的雄黄，正是让白娘子现原形的“罪魁祸首”，据说蛇虫鼠蚁惧怕这两种燃烧起来有气味的东西。古人把生在山阳者称为雄黄，在山阴则为雌黄，一雌一雄，都是含硫和砷的矿物。

雌黄做出来的石黄，是极为明亮鲜艳的颜色，而雄黄膏的颜色要偏橘红一些，是道士的包袱里的常客。它们被认为能够辟邪，画符和钟馗像就多用雄黄。在术士口中，它又有另一个名字——丹砂，炼丹家们认为服用这种坚硬的小颗粒可以让他们面色红润有光泽，其实砷的毒性使然，加热到一定程度之后，雄黄的一部分就能够氧化成又一种令人胆颤的东西——砒霜。

尽管画家们熟知加多少水可以让颜色在笔端呈现出他们最想要的效果，却总有种纸上得来的轻易。如果他们能够知道颜料膏中胶比重以外的一些事情，也许在画时就能更得心应手。

以往的画家，都是自己做的颜料。在反复的捣磨和筛滤中，最终做出最纯正的那个颜色，“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遗憾，很难被画家自己原谅。所以尽管耗时耗力，也要亲力亲为。在仇老身上，这种关联的两端不过是调换了一下，效果却是加倍的。

“一个做颜料的人，怎么可以不懂画画呢？”仇庆年学画的目的，仅此而已。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学做颜料将近十年的仇庆年，开始跟随“吴门画派”的嫡系传人张继馨学画画。

年轻的他并不奢望自己在学画之后就突然做出顶级绝好的颜料，而这“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经历，确是能够从中获益一生的经验。两年的画技，权当是额外的犒赏。而今闲了，仇老也会时不时画上几笔，用自己的颜料，格外顺手。

极细的石皇颜料粉末

仇庆年指着一个盘子说，“这里头是头绿”；又指着另一个说，“这是二绿”。石绿按深浅分头绿、二绿和三绿，加了胶的石绿粉末，第一次沉淀所得就是头绿，把上层的清水倒在第二个瓷盘里，再沉淀下来的就是二绿，“头绿的分层很迅速，基本上半个小时就能沉下来。但是到了三绿和四绿，有时候放了四五天还是分不出层次，混沌一片”。

仇老将一个盘里上层的水倒进另一个盘里，再对另外两个盘子重复了相同的动作。沉淀和分层，是制作大多数矿物颜料必经的过程，然而外行却很难看出，这些被倒来倒去的不同分层的石绿，有明显的色差。

石绿的颜色接近于铜锈绿，非常有力量，而由跟石绿的原料孔雀石一样，同为含铜矿物的青金石制作而来的石青，则是艳蓝色，有股霸道的穿透力。这两种不可抗拒的强劲颜色，到了纸上，却能神奇而温柔地晕染出一片青绿的山水。 

孔雀石 | 做的颜料称为石绿，是青绿山水的主要用色之一

慢工需要的是时间，细活需要的，则是耐心。耐心和时间，这两样恰恰都是大多数人最不感兴趣的东西。而耐心其实也意味着诚意，但诚意早就不被商家认为是本钱。

“抄写佛经的朱砂，居然都是有假的”，仇庆年感叹。朱砂颜色极为庄重，除了抄经，也是皇帝御批要用的颜色。朱砂分等级，有的只取浮在最表面的一层膘，那是相当有难度的工作。

同时，朱砂也是做印泥的主要原料。前年香港的志莲净苑请仇老去讲座，住持送了一些朱砂原料给他，请他做三斤印泥。仇老十分乐意地应承了。

雄黄 | 通常做成膏状，成色橘红

捶打印泥却是一件苦差事，在强劲的臂力之外，更要求手间细腻的感触，长年累月打下来，手掌才能感知到由粗重的杵传递过来的各个部分不同的粘性，这样才能保证敲得均匀。因为必须要把印泥里所有的原料充分融合，才能让最终的印泥很有粘性，而这也正是上好印泥的标准。

当然，朱砂不是制作印泥的唯一原料。仇庆年的“八宝印泥”中，有炼过的蓖麻油、珍珠粉、麝香、红珊瑚等等，其原料之珍贵让人咋舌。早年，仇庆年的师傅薛庚耀还用太监从宫里拿出来的红珊瑚碎渣做过印泥，那时候的红珊瑚，“不贵”。

而印泥极好的粘性，同时还来自于长纤维的艾绒。日本人专门来请教过仇庆年印泥的制作，还带来了他们的原料，“他们的艾绒是很短很细碎的，不算很好，不过他们的印泥卖六百块一两，我卖两百。”

 

 

青金石 | 石蓝的原料，按深浅可分为头青、二青、三青

仇庆年不经意地说起，似乎是习惯了，有价无市的现状，再熟悉不过。而他对现状能够被改变，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了。

“印泥我现在还做得，泥金是肯定吃不消了。年轻的时候做泥金，要一下下地用手来回磨，把金箔磨到能在空气中飘起来为止。整整一天不能喝水吃饭，因为不能上厕所，只可以稍微吃点饼。一天下来全身都僵掉了，可是就这样光是磨，就要磨半个月，手上都是老茧。现在不行，坐也坐不动了。”

在仇庆年的“功绩”中，一直要被提及的，就是他在三十多年前创制的“霜青”。“霜青”就是改良的花青，出来的颜色仍旧跟传统的花青没有太大区别，文雅沉着。但是，其实“霜青”是一种妥协的结果，大多数画家都发现，传统的花青在纸上怎么都不对味，要么偏灰要么偏红，一点都不纯正。

绿松石 | 最早就是壁画颜料的来源，接近湖蓝色

江西有专门的蓼蓝种植人家给仇老提供原料，浸泡了蓼蓝的汁液，加入石灰之后来回搅拌，就做成了像嫩豆腐一样的土靛。这既是中国自古用来染衣服的染料，也是花青的原料。晒干研磨之后加胶，就是膏状的花青。画的时候用水调和一下就可以直接画了。仇庆年的花青本身是好的，只是画出来就不对，那么就是纸的问题了。“以前的纸都是天然漂白，放在日头里暴晒；现在的纸里都那么多漂白剂，一上花青就起反应，颜色就不对了。”

然而纸面临的问题，何尝不是墨的现状，传统烧松取烟，现在烧乙炔，只因原料易得，取烟方便。这样出来的文房用具，根本没有与用他们的人产生共鸣的可能。仇庆年把那些只是化学反应结果的锡管颜料叫做“牙膏”——“牙膏”里有太多真正意义上的颜色以外的成分，所以很多时候，一管颜料的名字，也只是名字而已。

“比如‘牙膏’的藤黄，画出来发灰暗淡，根本就是错的。”仇庆年拿出了他珍藏的一块膏状的藤黄颜料。按清代邹一桂《小山画谱》中“藤黄，取笔管黄以嫩色者为上”的标准，仇庆年手上这块算得是上品了。如今即便是在作为其原产地的越南或者印度，也是难觅芳踪。

雌黄 | 石黄原料，成语信口雌黄就由古人以雌黄作修改液而来

正宗的藤黄，可遇不可求，物以稀为贵，半竹节大的一块，差不多要两百。藤黄取的是海藤树的树脂，它有毒。在树上凿出一个口子，用中空的竹管接住流出的树脂，凝固之后再把竹管劈开，就得到了一整块藤黄颜料。画的时候用毛笔在上面掭一下，就能沾到颜色。藤黄正宗与否，对画作影响非常大，因为作为三原色之一，很多颜色都需要藤黄跟花青或胭脂调和。锡管颜料的藤黄，让真正对自己画作负责的画者，如何敢用？

任何东西都难以保证品质，工业化给所有生产都拉上了快速高效的标杆，殊不知时间的力量，始终不可替代。有的东西，就必须在自然或者是人力的作用下，缓慢而持续地发生改变，这种改变是本质的，是将物之所以成形的原因，也是其内在力量最根本的来源。

国画里，女子脸上的腮红一定用胭脂，或者再加一点点赭石，真的就是一朵如花的笑靥，像长上去那样自然。
 

赭石 | 画腮红，胭脂里要调和一些赭石，极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