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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红楼》（精编版）79
风之子原创
关于李纨的红楼梦曲，一直以来，始终有另一种解释困惑着我。那就是，那首曲子说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李纨含辛茹苦抚养贾兰长大，贾兰科举高中，步步高升，出将入相，贾府中兴，李纨敕封诰命，无限风光，就在此时，贾兰暴病而亡，李纨空辛苦一生，空欢喜一场，老年丧子，人生之大痛，只是留给他人做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
这样的解释，就这首曲子本身的字面意义来解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这和传统的贾兰出将入相，李纨敕封诰命之时，李纨即垂垂老矣命丧黄泉的解释相比似乎也更有悲剧意味的，更有辛辣讽刺的力度。
甚至，我已经动摇，开始倾向于这另一种解释。
因为“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似乎更像是说即便李纨敕封诰命也消解不了贾兰将死的无常命运。“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更像是在指责李纨不积阴德造成子孙不祥。“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更像是说贾兰出将入相之时死期将至。“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这样结尾也更像是在嘲笑贾兰这样自私冷漠的高官的结局。
是的，这一切的解释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甚至合理得不像是李纨的红楼梦曲了，更像是贾兰的红楼梦曲，这是唯一让我觉得别扭的地方。虽说是李纨的命运和贾兰的命运紧密相连，但也不至于主次颠倒啊。
于是，我觉得，关于李纨红楼梦曲的解释，还必须继续探索。
文本解读，必须解释完整的文本，而不是某一方面的文本。所谓完整的李纨红楼梦曲的文本是这样的：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我们知道，在《红楼梦》里，无论是章回标题还是诗词曲的标题都是很关键很点题的。但是，这另一种解释李纨曲子，偏偏遗忘了标题。
李纨这首曲子的标题是“晚韶华”。晚韶华是什么意思？
先来看韶华是什么意思？ 这是百度词条的解释：
韶华，汉语词汇。就是指美好的时光，常指春光。一般在文章中多用作形容时光。
这样的解释，无疑是准确的。我曾记得关于普鲁斯特小说《追忆似水流年》的探讨，有的版本译作《追忆似水年华》，文采似乎更为华丽绚烂一些，但就有功力深厚的翻译家和诗人指出，年华有褒义，是赞美的意思，明显不符合小说的主旨，还是流年更为贴切，不褒不贬，真实而琐碎。所以后来的小说译本，都是《追忆似水流年》。
所以，李纨这首曲子的名字为《晚韶华》，意思即李纨晚年的美好时光。这是曹雪芹和小说本义。
如果，是贾兰早死，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还是什么晚韶华？应该是贾元春那首曲子的名字《恨无常》更为贴切吧？
李纨这首曲子，虽然有讽刺李纨之意，但也很明确的告诉我们，李纨苦尽甘来，在贾兰登上高位之后确实是享受到了晚年的荣耀的，只是这荣耀很短暂而已，很快她就呜呼哀哉了。
再者，李纨的这首曲子，是和李纨的判词相呼应的。李纨的判词是这样的：
桃李春风结子完，
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
枉与他人作笑谈。
这首判词的第一句，即点明了李纨贾兰母子的命运。
桃李春风结子完，所谓“桃李春风结子”指的就是贾兰后来成了大器，结出了累累果实，曹雪芹怕这样的意思还不明确，用第二句“
到头谁似一盆兰”来告诉我们“桃李春风结子“就是指的贾兰。
然而，第一句最关键的是”完“。
第一谐音“纨“，指李纨。
第二暗示李纨生命的完结。
所以李纨判词第一二句的意思就是，贾兰出将入相，贾府中兴之日，也就是李纨生命完结之时。
这两句判词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贾兰出将入相之时，生命并没有完结，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正是生命力旺盛的时候，绝不会昏惨惨黄泉路近。
综上所述，我以为，关于李纨的红楼梦曲子的解释，依然应该是这样的：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指的是李纨和贾珠短暂的夫妻生活之后的守寡生涯，枯槁死灰一般的日子。
“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是说李纨含辛茹苦抚养贾兰长大，即便是贾兰出将入相，李纨敕封诰命，也化解不了这无常的命运，年岁不饶人，李纨垂垂老矣。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是说李纨作为孤儿寡母虽然也要积蓄钱财防止老来贫苦，但李纨也应该做点好事（比如适当出点钱比如收养巧姐）为儿孙积攒功德，否则即便她培养的儿子贾兰出将入相，将来的子孙也是无德的，是要遭报应，要不肖败家的，这不过是贾府中兴之后的又一次轮回（当然这样的中兴轮回小说只是一笔带过，提一下，不会详写）。
“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前三句是说贾兰的官做得越来越大，爵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大，后一句说的是贾兰官越大，李纨越衰老，她在享受了短暂的晚年美好时光，荣耀风光之后，大限已到，死期将至。这是一种运用反差对比形成的反讽。我觉得昏惨惨黄泉路近，更有一种老态龙钟耳目头脑昏聩之意，指年老的境况更为贴切。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这句话其实是诘问李纨的，你李纨辛辛苦苦过着枯槁死灰一般的生活抚养贾兰长大，出将入相，可是又怎么样呢？古往今来多少将相今何在，也不过是“荒冢一堆草没了”，留个虚名，成为后人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而已。这是对《好了歌》的呼应，也是对李纨一生努力的质疑。这说明，曹雪芹对于所谓的贾府中兴，是持毫无保留的批判的批判态度的，在他看来，不过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罢了。
所以，我以为，李纨之红楼梦曲《晚韶华》，说的还是贾兰高位，贾府中兴之时，也就是李纨死日。她的一生就是为了那晚年的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而已，而就是那段晚韶华，也只是虚荣和虚名而已，比起她一生枯槁死灰般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李纨依然是薄命之人啊！这里面既有批判，也有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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