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有谁不是负重前行？

小蛮也许你见过，很灿烂的一个姑娘。

她活的潇洒通透，总是能发现细微之处的有趣。比如，她会用多士炉上的小平底锅煮咖啡，如果你见过，可能会瞠目结舌。她还会临摹各种画作，素描，油画，都有模有样。

她会择一个下午，精心做一盘蔓越莓饼干，或者蓝莓蛋挞，或炖上炉子，呼朋引伴，闺蜜几个一起拼火锅，暖心暖胃，好不热闹。

一直觉得她幸福而爽朗，直到有一天，我请她喝Costa。

呡一口拿铁，香味在齿间弥漫，荡气回肠里，我不经意问了一句：“给我说说你的过去呗！”面对这么个明媚的女子，不由得心生好奇。

她沉吟半晌，微笑着点点头，说：“好！”

她的童年，在山里度过。时节泼出浓墨重彩，一座座山，沉稳无言，却容纳万千。

半山腰上，有两棵古老的银杏树，枝叶相融，密不可分。临近年关，小蛮她爸会看看黄历，择一个好日子，砍点细细的枝杈回去，绑在一根手腕粗的长竹筒上，清扫屋梁四壁。

她爸管扫屋子这桩事叫“打年成”，就是辞旧岁，迎新春，保佑一家幸福安康，来年好收成的意思。

她爸还说，上山不叫“砍”树，叫“请”，“请神”的“请”，他认真地跟她闺女说，那两棵树是守山的神。

她笑她爸迷信：“你看《西游记》里的那些神仙，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就算是山神，跺跺脚就能出来，你跺个脚试试，会不会出来个小老头？哈哈……”

他爸郑重其事地瞪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小蛮小时候，家里并没有什么钱。小蛮爸爸白天给公家干活挣工分，晚上，去镇上一个豆腐坊里面，跟着一个叫铁牛的老师傅学磨豆腐。

后来，小蛮家也盖了个小小的作坊，每天都看到爸爸去河边淘豆子，回来泡豆子，半夜起来磨豆子。

凌晨，电磨尖锐的声音偶尔会把小蛮惊醒。小蛮去上学，她爸去卖豆腐，下午背着书包回来，她爸又挽起裤脚，拎着一篮豆子，趔趔趄趄地走向河边……小蛮看了，觉得心底微微的酸。

小蛮问：“老爸，咱们不做豆腐成吗？”

小蛮爸爸嘿嘿地笑着，轻描淡写：“等你书都读完了，挣钱了，我就罢工！”

小蛮渐渐学会帮她爸做很多事。比如怎样从一整张包布里，把一张张豆皮完整地剥下来，展现它们绝佳的卖相，怎样的火候适合卤豆干，细枝末节里也有值得推敲的学问。

小蛮爸爸还给她拿钢珠做过一只小陀螺，她描述着那种喜悦，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对于创造力的那种崇拜，指引着她探索更多，也思考更多。

我打趣地问她：“所以，拿多士炉去煮咖啡，也是你爸教你的？”

她莞尔一笑，既而沉默。

靠着那个小小的豆腐坊，小蛮读到了高三，那一年，小蛮不知为何总是头痛。

最后的考场上，她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一阵晕眩，大脑一片空白。果然不出预料，成绩不尽如人意。

小蛮垂头丧气，整日默默不语。

她爸看得心抽抽，又不敢多言，探寻着问她：“你要不要再，搏一搏？”

她咬咬牙，眼中惭愧，茫茫噙着泪，不做声。

“咱们就再试一次！”

然后她爸托人找了个学校复读，报名的那一日，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人心惶惶，她爸载着她，绕过车流，人流。

她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那山多了层佝偻，笼着一层阴郁之气，瞬间，滔滔的寂寞涌进了心口，她觉得无奈而悲伤。

离别总是语重心长，她看着老爸离去，背影枯瘦，长年累月的疲惫，压得他沧桑了好多，小蛮暗自心疼。

一年的煎熬卓有成效，小蛮如愿上了一所满意的学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刻。她爸逢人便眉开眼笑，腰杆也挺直了三分。

小豆腐坊依然夜以继日地红火，直到小蛮终于大学毕业。

一日，她接到电话，小蛮爸在那头嗫嚅地说：“我要做手术……”

她心里一沉：“啥手术？”

“就，就胃不好，给开个刀，切一块儿肉下来再缝上，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他还是轻描淡写。

“你怎么胃不好了？”她这才恍惚中记起有一次跟他爸上山。她爸边“请”枝，边唠叨说“神爷保佑一下，让我身体好点，娃要读书，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咧！”

后来，手术出了点问题。

术后三天，高热不断，后来，体征紊乱，转院，送监护室，短短半个月，她爸就不行了。

那半个月，比半年过得都漫长。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她抽泣着，微微抖动瘦削的肩膀，惹人疼怜。与平日的她太不一样，我尴尬安慰她，对自己的唐突询问感到十分抱歉。

她又徐徐说起她父亲的忌日，也是时近年关，山风猎猎，她提着酒肉到父亲的坟前，磕了个头，便是一阵嚎啕。

下山的时候，路过那两棵古老的“神仙”树，抚摸着那嶙峋的枝干，仿佛那是她爸愁苦的一生。

她暗自思忖，一切都已来不及，就请你好好安歇，我将带着你的期望，带着你的倔强，以最挺拔的姿态，行走人间。

或许每个人，都是在负重前行。不断地告别，不断地错过，不断地失去。

你看得见别人的阳光灿烂，却不懂得她内心的狂风骤雨。行走江湖，不免将情绪埋藏，因为我们不管如何歇斯底里，生活还将继续。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今晨我们还将整装待发，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时间推着我们向前走，只好收起泪水，择出一张合适的面孔，在无人的角落，慢慢舔舐伤口，进化出一个百炼成钢，百毒不侵的灵魂，去应对大千世界的魑魅魍魉。

“你要不要续杯？”小蛮整理出那张灿烂的脸，语气轻松。仿佛我们刚刚坐定，一切情节还没开始铺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