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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雄星豹子头林冲 陈衡恪

 自华居 2017-11-13

散原老人膝下诸公子,优者如龙,劣者如虎。师曾是其长男,秉赋过人,散原作长男衡恪状谓“七岁能作擘窠书,间作丹青”,及长,师曾负藉东瀛学习艺术,返国后供职北京美专,与姚茫父、乔大壮、周豫才过从甚密。其书、画、篆刻皆有过人处,姚茫父序《染仓室印存》云:“师曾印学,导源于吴缶翁,泛滥于汉铜,旁求于鼎彝,纵横于砖瓦陶文,盖近代印人之最博者。”而熊伯齐序《陈师曾印谱》,则谓师曾刀法从黄牧甫处得来,亦是确论。师曾虽以染仓名室,而不专守本师,兼收并蓄,惜天不假年,不者成就真不可限量也。师曾既卒,吴昌硕为题“朽者不朽”四字,白发人送黑发人,恸惋之情尽在不言中。

师曾是近代篆刻家中承先启后人物,染仓谱中白文“夕红楼”一印,用刀爽利,俨然赵撝叔刻“丁文蔚”法度,实已开齐派刀法之先,朱文“林长民印”、“槐堂墨缘”之借边,更为白石取法。师曾评齐印“纵横有余,古朴不足”,今观染仓数印,乃知所谓齐派风格,师曾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而今人但知有白石,不知有师曾,是堪慨叹者。白石哭师曾句“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后一语尚是写实,前句无乃自视太高?

赞曰:

当年问道缶门墙,传缶精神有染仓。

多艺才高诚不朽,更生只眼识齐璜。

◎站在学术史的立场,陈衡恪与陈寅恪一样,都是开风气的人物,遗憾的是,两位都没有能够尽逞才华。在技术层面,陈师曾或许趋于保守,坚持旧有的文化表现手段,但在精神境界上,他却向士大夫人群传达了崭新的审美理念。冷静想来,陈寅恪或许也是如此,表面上看,陈似乎是旧文化的鲁殿灵光,而他的著作提供给读者的,却是与旧文化完全不相侔的观察历史问题的新视角。“旧瓶新酒”可能是对二陈兄弟学问最好的评价。与陈相反的则是钱默存,钱旁征东西,博引古今,皮相新,本质旧。

言归正题,且讨论陈师曾的篆刻。陈师曾尚未来得及形成稳定的艺术风格,一些印作能看出他的审美取向。“宁支离毋安排”是傅青主四宁四毋论中的一条,师曾的这方印似乎也竭力在精神上创造一种“支离”状态。(图8-1)“汉凿印错落出奇,极可喜,灯下仿之,以博赏音一顾。”这是“杨昭俊之章”的边款,(图8-2)此印从布局安排来看,也属于一种支离,却较上一枚生动自然。“朽木不折”(图8-3)是《荀子》中的名言,师曾别号“朽”,取意其实在“不折”,印章欲在“衰朽”与“不折”之间寻求平衡,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刻若干“朽”印中,“朽道人”过于颓废,“槐堂朽者”略显刻板,白文“朽者”的是佳作(图8-4)。

宁支离毋安排(2.5)(图8-1)

杨昭俊之章(图8-2)

朽木不折(图8-3)

朽者(图8-4)

◎在缶门嫡派弟子中,陈师曾无疑是大英雄。吴昌硕书画印习气太重,一旦沾染,终身不能自拔,点将录所选五虎将都在用各种方式摆脱缶影响,而陈师曾是在印章结构上离缶最远的一位,这一点齐白石看得最清楚:“吾友师曾,篆刻之道师缶庐,惟朱文之拙能肖其神,自谓学缶庐稍得之,故以染仓铭其室。学无二心,知者于篆中可能见之矣。予独知师曾在戊午、己未之间渐远缶庐。周大烈亦语予曰:观师曾画用印,戊午以前师缶庐作,以后之刀法篆势渐远缶庐,苍劲超雅,远胜汉之铸铁,亦非前代之削做。”为了摆脱缶影响,技法上也需要有别于缶,在讨论刀法时,师曾说过:“刻阴文印以一刀为最佳,至多也不过两刀,刻阳文印则多为两刀。”这其实是齐派单刀法的滥觞,此方为老师周大烈(印昆)刻的“夕红楼”,(图8-5)应该对齐白石有所启发。陈又说:“刻印章法,当按字之本形排列,不可造作。”此句有些费解,师曾安排得最刻意的是一方“陈衡愙印”,几乎能搭借的边栏都搭借完了,反而算不上佳作,“林长民印”也借边,(图8-6)但要清新一些。

夕红楼(2.6)(图8-5)

林长民印(图8-6)

◎师曾在北平广交朋友,刻赠朋好的印章风格多样,透过不同的风格,或许可以看到不同人物的审美理念。寿石工、乔大壮皆是篆刻高手,恪守赵之谦与黄牧甫,师曾为大壮镌两枚姓名印都用黄牧甫法度,谨严而少情趣,寿石工得师曾印甚多,但风格仍以保守为主,“辟支堂”几乎就是缶翁的翻版,(图8-7)这倒是符合寿石工“蝶芜斋”的寓意。罗复堪是旧京写章草的一把好手,为刻近十枚印都稳重平整。谱中还有一枚“老萍之诗”,(图8-8)不知是否为齐白石刻,在章法、刀法皆为白石以后的变法所借鉴。鲁迅似乎也喜欢庄严刻板的格调,“会稽周氏”、“俟堂”、“周树所藏”诸印皆如此,乃至藏书印“会稽周氏藏本”木戳需要张樾丞代刀。

辟支堂(图8-7)

老萍之诗(图8-8)

◎谈到陈师曾在旧京的交往,这方载于《朵云轩藏书法篆刻选》中,被标为陈师曾作品的“蛮语东堂”,(图8-9)或许可以为近代文化史研究者提供些参考。此印作者署款六字:“桴堂,辛酉二月。”潘伯鹰撰短文叙述此印的来历,由吴朴堂镌刻在印侧:“此亡友华阳乔大壮旧藏义宁陈师曾所刻印也。蛮语东堂者,北京教育部治公之地也。时君与师曾暨绍兴周豫才诸人同官于此,其职皆在审定教科用书,诸书多由各书局就东西各国成书迻译编纂,呈部核定,故审定时须以所据本对勘,则皆笑而谓之蛮语耳。君既殇,此印归蒋君峻斋,复以赠余,今以奉贻朴堂我兄印家,庶得其所归云。甲辰人日,怀宁潘伯鹰谨识。”又有方去疾的观款:“师曾别号桴堂,知之者稀,可补画史之遗。伯鹰丈以此印赠朴堂,并属朴堂刻跋于石侧。去疾获观并记,乙巳初夏。”最后是吴朴堂的款:“伯鹰丈以病肝殁于丙午四月初六日,享年六十三岁,朴记。”

钟刚中刻蛮语东堂a(4.3)(图8-9)

钟刚中刻蛮语东堂b(4.3)(图8-9)

钟刚中刻蛮语东堂c(4.3)(图8-9)

钟刚中刻蛮语东堂d(4.3)(图8-9)

钟刚中刻蛮语东堂e(4.3)(图8-9)

潘伯鹰所叙述的事实应该不误,而需要说明的是,此印的作者“桴堂”实系钟刚中,而非陈师曾,此潘伯鹰解说有误,其后诸家皆袭误而未察,钟刚中的情况可以参看本书第103条。

◎观赏陈师曾的印作,不知为何,脑海里涌现的词汇首先是“颓废”,我不希望人误解这个词为贬义,至少与师曾同庚,又都在日本饮过东洋墨水的姚华,能够体会这种“颓废”之美。姚华不刻印,他的印章大半都由师曾镌制,姚华最喜欢使用的是“感灵妫以受姓”,(图8-10)以及在今天看来都有些突兀的“姚华”与“茫公”。(图8-11)姚华称师曾为“近代印人之最博者”,哭师曾诗,情意真挚:“年来行迹总匆匆,聚散存亡事岂同。一死成君三绝绝,几人胜我五穷穷。清秋湖海添新泪,隔代文章见故风。未可驴鸣嫌客笑,只堪往事吊残丛。”

感灵妫以受姓(图8-10)

茫公(图8-11)

◎陈师曾刻“小富贵”印,用钤己画之折枝牡丹,而姚华之牡丹更有名,盖牡丹之名品有姚黄、魏紫,蜀中友人擅文虎者遂制一谜,以“黄牡丹”射姚华姓名,后经人告,北里亦有同姓名者,茫父遂邀师曾往访,师曾归赋蝶恋花调之,词云:“绿萼尊前迷彩凤,几日东风,初解胭脂冻。残醉未消寻好梦,流云暗结游仙鞚。才误倾城声价重,一样年年,自把芳菲送。春色鹅黄聊与共,无情花影天衣缝。”此印亦归姚华,边款甚长:“闻蔡公湛得古印有此三字,小富贵当作小鲁、小天下之小字义。偶画牡丹,即刻此石钤之,折枝小品谓之小富贵,未为不可,此又一义也。我以为小,安知人不以为大耶,我小之,而人则大之矣。壬戌三月,朽记。质诸茫父,将又何说。”此印刻于1922年,师曾卒于次年夏天,当年冬天,师曾的朋友,旧京的三位印人一位画家在印侧留下观款,他们是陈半丁、唐醉石、寿石工和萧谦中。(图8-12)齐白石则在另一些印石留下了观款,如这枚为杨昭俊刻的“无娱为欢”,(图8-13)白石的款刻于师曾创作的当年,即1917年。

小富贵(图8-12)

无娱为欢(图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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