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围绕着大乘的探讨,其中没有什么比搞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大乘更为重要的了。 既然一切言说都是假说自性,又既然佛陀教法是于离言自性起假说自性,那么对大乘的理解,就还原为一个“如何说”的问题。从人本抉择的角度转到佛本“如何说”的角度,考察佛经是如何“说出来”的,对佛法圣道的理解也就随之变成一种言诠方式的探讨,即教乘是一个“怎么说”的问题。而大乘乃至一切佛陀圣教法义的如实知见只有在舍弃人本立场、不再固守凡夫位的如其所见后才有可能显现。 佛本的角度,意味着跳出凡夫化思维,转到佛陀立教的本怀立场上。佛陀本怀在法华经中以“唯有一乘,于一说三,无二无三”之完整知见得以宣畅。法华法式所表达的本怀观,是对教乘的完整判摄,其内涵的对治、引导、开显教诠法门,以融贯开合性的殊胜力用,引令众生开示悟入。法华经作为“经中之王”的地位,就在于它提供了研判全体佛教的完整性尺度,即以法华法式而为佛教诠释学立法。——这样,佛法就不仅应当被理解并表述为佛教正法,而且应当被理解并表述为完整性的佛教正法。脱离佛教的完整观讨论大乘,不但说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大乘,反而只会降低问题的意义。从完整本怀观的立场上抉择把握大乘法义,正是印顺法师所推荐的“以佛法研究佛法”,以三法印为佛法教量的佛教研究原则,也是佛教义学随顺于佛教教诠的正确诠释原则。 按照法华法式的理解,如来教法,从总相上一相一味——“唯有一乘”,即在本位上都是非安立谛的离言法性,而在教位上却是方便的安立。其“于一说三”的安立意趣,是以一乘为究极,内在地摄持着安立谛的三乘教法,由此佛教各个教乘在学位上显现为本质关联的各个方面,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学位作为杂染所摄性,意味凡夫以执着为性,使圣教于学位之胜用,首先必为对治性。而其所诠表之明方便,随其众生根性类别,既有“有二有三”的肯定性表诠,也有“无二无三”的否定性遮诠,还有随顺教位“于一说三”和本位“唯有一乘”的诠显。如般若教以“无二无三”的明方便的所执性法诠指学位之不可得,唯识教以“于一说三”的明方便的依他起法诠指教位缘起性,如来藏教以“唯有一乘”明方便的圆成实法诠指本位真实性。 佛陀出世说法,以一味一相之教,引导一切众生成佛。从这样的合目的性上观察,大乘就不能不是一个成佛过程中动态转依的过程,一个不断以其自身规定性所引起的否定运动——以一乘为根本依,摄受一切教。其转动法轮者,大乘者是也。如此,才把握到了大乘这个概念的实质。 再者,“唯有一乘”虽通过“于一说三”外现为阿含教、般若教、唯识教与如来藏教,但它们又都内含着一乘,为一乘所摄。它们都是以本位佛教为根本依,以教位佛教为直接依,在学位上所施与的不同对治法。而教位佛教,所具开而能合,合而能开之融贯力,能引导学位转依归入本位一乘。“诸乘诸道皆入摩诃衍”,全体佛教融贯为一体。 大乘之大,就在于其融贯开合性,在于它是一个以“于一乘说三乘”的法式含摄一切教乘,而具融摄三乘力用的成圣之道。依于“于一说三”的大乘转依之道,使“有二有三”和“无二无三”成为“生无自性”的“有”“无”消长,而转舍学位一切业识执着,成就“无二无三”之“相之永无性”,即转得“唯有一乘”之“胜义无自性”。大乘之道使三乘五乘都成为一乘意义上差异的内在发生,成为唯有一乘意义上的完整整体。完整性通过融贯性实现,此非教位佛教莫之能为。 传统大乘小乘的分判是学位意义上的,般若教、唯识教、如来藏教之为大乘,就在于其以显了的方式点明了三位说之深密真实义,即以明方便随顺了本位佛教和教位佛教。这种学位性大乘仅以言诠分别的方式随顺了三位教说的真实义,可视之为随大乘。真实的佛说是本位一乘的离言言说和教位断尽二障之无分别教说,是要在教位清净的依他起意义上给出的,故可说,教位佛教才是真大乘。 大乘最本质的规定性就体现在对三乘的扬弃中,融贯教乘于完整之一体。如果说,小乘的言诠顺应了人的世界的确定性,那么,大乘的言说则是对学位教乘的肯定的否定以及否定的肯定。也即是说,大乘是对教乘自身的否定之否定,并且其自身否定,是作为引导环节、转依环节的否定,其开显的规定性是否定地建立起来的对一切世间法的超越。实际上,成佛之道,就是在大乘的平台上,转舍三乘,转得一乘。 从完整本怀来看,所有的教法都有着甚深的意趣。明方便、暗方便、意趣,显义、深密义,构成了完整性的教诠法。佛陀一切教法都是本位性的一乘,也都是教位性的大乘。以学位教法之明暗方便随顺悟入佛教完整本怀,通达融贯性的方便性、意趣性和究竟义三个方面的理解,才能把握到佛教完整性的本质。融贯性的“有二有三”就是阿含教,融贯性的“无二无三”就是般若教,融贯性的“于一说三”就是瑜伽行教,融贯性的“唯有一乘”就是如来藏教。 从这种意义上,凡夫认为的大乘、小乘只是在学位明方便上迥然有别,在本位之究极真实和教位之意趣、以及学位暗方便上却无二无别,它们都从佛陀本怀开出,究其实质,皆为一乘,而方便施设,各有妙用,无碍其在本质上平等平等。在佛陀本怀意趣上,只有完整的一乘和一乘意义上大小乘乃至三乘的方便言教。只是到了凡夫的学位上,才有大乘和小乘的绝然分别(不同的是,大乘是别相的完整一乘教)——是凡夫的分别心看不到一乘实相,才造成了大小乘的隔断。 阿含教虽没有以明方便揭示其自身学位性的本无性,但在对治世间道上仍然是“以楔出楔”的一分学位对治法,其深密义仍不失为教位引导法和本位的开显法。阿含的根本所依是一乘,从而也就本质地成为大乘,而遮蔽一乘的阿含教之学位诠释才是小乘。 既能认识到三乘别相教(大乘丶小乘丶人天乘)的差别相,又能认识到它们一乘实性的根本相,对佛陀教法才有完整体认。对佛教意趣才有如实、中道的认知,否则既认识不到真正的三乘,也认识不到真正的大乘。 从佛陀立教本怀,先有一乘之离言法性,后有大乘之分别所起行相,再有三乘假说詮表之安立。从佛陀度生本怀,一切教乘都要通过大乘回归一乘所行境界。如果没有大乘,小乘和一乘乃至一切教乘都不得成立:一乘无以开显,三乘得不到到位的诠解。既坏了三乘,也坏了一乘。如此,佛陀大教何得建立? 所以,回到佛陀完整本怀的诠释路线,不仅要回小向大,也要回大向一。而这取决于对大乘特殊意义的认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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