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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新河 | 寇梦碧及其词学

 环球g0kk7og6xo 2017-11-15

寇梦碧(1917--1990)名家瑞,字泰逢,号梦碧、梦碧老人,斋号亥灵胎馆、六合小溷。天津人,曾任天津崇化学院讲师、天津教育学院教授、天津市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天津老年诗词研究所所长,天津诗词社首任社长,中国韵文学会首届顾问,中华诗词学会首届顾问,梦碧词社社长,梦碧后社社长。毕生治词,有《夕秀词》四卷、《六合小溷杂诗》一卷。主持津门吟坛五十余年,赢得了“正宗雅词在天津”的广泛评价。与张伯驹(号丛碧)并称“双碧”,与朱庸斋有“南朱北寇”之目。

隋唐之际,曲子词产生于民间,题材庞杂。士夫见而爱之,书写所及,不出恋情美人二题,至李后主,境界始大,书写家国人生,天才造极。北宋周柳,汇众法,度长调,衍铺陈。“词至南宋始极其工”(朱彝尊《词综·发凡》,梦窗、碧山二家,辞美意深,门法雅正。姜白石独擅清空,影响深远,至清浙西派兴,“家白石而户玉田”(朱彝尊《静惕堂词序》,厉樊榭登绝顶。常州词派出,张茗柯拈出“寄托”二字,遂使词意大丰,词体大尊。朱彊村承其余绪,清民之际,为四家之首。之后二十世纪之作者,寇梦碧先生集大成,开新境,成为一大结穴。

一、寇梦碧之为人

有以下三个主要特点:

(一)富贵柔肠,风雅入骨

词翁风华少年之时,家世殷实,因排行在六,人称“寇六爷”。崇古耽吟,文会雅集,殆无虚日。时以其长兄为天津商会会长,董事家业,故所用度,随地签字了之。而所钟爱,尤在于词,至死不移,论其痴顽,可谓风雅入骨。

1943年二十六岁时在津倡立并主持梦碧词社,出版《梦碧词刊》十期,提倡雅正词风,以南宋吴梦窗、王碧山为宗,从此“梦碧”二字风行词坛。此举对当时粗率叫嚣词风,起到了有力的矫正。王焕墉《寇梦碧---承先启后的词家》:“盖津人性情豪放,不擅雕饰,故自清代以来,词家绝少。自四十年代词社成立以后,津沽老辈诗人,多弃诗而填词。故天津闻人李湘琴(择庐)赠诗云:寇君博雅美少年,大开门户主坛坫。颇忆词笺堕水西,起衰幸见邦之彦。(此诗作于1946年)”又:“沦陷时期,梦碧词社犹能在腥风血雨之中,唱和不辍。艺术大师徐悲鸿赠句云:要为民族扶正气,短吟低叹化风雷。形象的概括了词社作品以比兴之法,寄托家国之感的艺术特色。”梦碧词社坚持活动了五十余年,这在文人结社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同时前后的诗词组织都不能相比。现在,梦碧词社社友已经很少了,但至今仍然有坚持创作、研究和教授的。

章用秀《崇化学会诗词倡导者寇梦碧》:“寇先生执教于崇化学会是在1942年后重建晚班的那段时间。当时由王叔扬先生讲唐诗,寇梦碧先生讲宋词。寇先生讲词,每周一次,听课者甚为踊跃。在此期间,他还在东门外南斜街创建了梦碧词社,六年中出《梦碧词刊》10期,刊出诗词作品两千余篇。……从1948年夏到1950年冬的两年半里,寇先生又在崇化学会讲《昭明文选》,重点是讲六朝小赋,并编有《骈体文自学读本》。”

1950年张伯驹在京成立庚寅词社,自述为“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京津两社成员互为社友,多达一百数十人,唱和优游,一时盛事,两位社长也被词林称为“双碧”。当时北京还有关赓麟之稊园诗社,网罗天下名士,此数社声气相通,蔚为大观。

殆及国初世变,词翁遂至偃蹇侘傺,而仍不废风雅,少数词侣,暗通声气,每于午夜之后,秘密约会于海河之滨,撑持风雅一脉,不致断绝。据词翁《水龙吟·挽丛碧丈》小序:“与丈三十年来唱和无间,十年劫中过从尤密。”于此可见一斑。遂有大河集、蝴蝶会、海棠会种种,命题限调,行令打钟,一息不灭。其中诗钟、诗谜、诗令诸作,汇集成册,名曰《七二钟声》。这些看起来是小游戏,却往往见大手段,没有满腹书卷并且能灵活运用的功夫,是做不好的。梦翁所制谜如:四大名旦谁为首(聊目一,某甲),有了儿子就成了老子(食品一,木耳),张翼德查户口(唐诗一句,飞入寻常百姓家),杨柳千条尽向西(词牌一,东风齐着力),草色遥看近却无(词牌一,绿意),花褪残红青杏小(国名一,刚果),等等,皆巧妙工致。

1983年,距词社建立已经四十年过去了,梦翁有感于词社旧友凋零殆尽,遂请津门老画师姜毅然先生作《斜街唤梦图》,以寄托感慨,梦翁题图首唱《霜叶飞》一曲,当时海内名家和者数十人,成为一时词坛佳话。于是这幅图也就成为了词学一脉的一个标志物。1989年春,词翁自觉时日无多,遂倡立梦碧后社,以期延续词学一脉。次年二月,梦翁易箦,享年74岁,在今天看来,或者与同时代词家相比,可谓享年不永。

梦翁在师友间倡导“大兴谈艺之风”,相约“三不谈”:一不谈柴米油盐,二不谈商业经营,三不谈政治风云。这“三不谈”,是有其特定历史背景的,即使没有这“三不谈”之约,那时候也无人敢议政,更无商业可谈,而居家生计则不忍谈。但由此也可窥见词翁风雅之一斑。他专心诗词,戛戛独造,诗词之外,绝无旁骛。所以师友雅集之时,只要话题一离开诗词,他就双手拳置膝上,表情沉静,若有所思的一言不发了。这个情态,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识荆五年而词翁作古,但他那超凡脱俗的言行风神,即在《世说》,亦属高逸,这深深影响了我三十余年。所以我在秋扇词自序中说:“梦翁毕生治词,襟怀胸次绝类晋宋间人。”梦翁这一代人多生于清末民初,基本上都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故去,风流云散。此后,由于种种原因,可以说老辈风雅,难以为继。有一则小资料值得一看,《词学》第九辑第267页有一篇仅仅五行半的《伤逝录》小文:

一九九〇年,接连失去好几位词学界的前辈或师友,可谓词学不幸的一年。二月十四日,天津词人寇梦碧去世,年七十四。其后不久,长沙词人彭靖亦去世。十月十五日,本刊编委俞平伯先生去世,年九十一。十一月十六日,词学者陈迩冬亦长逝,年七十八。十一月二十八日,本刊主编唐圭璋教授亦化去,年九十。十二月四日,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李一氓同志作古,年八十七。以上六位,均与本刊有直接或间接关系,对本刊有帮助或支持,本刊同人闻讣,均甚哀悼,特志于此,以志永念。(同人)

(二)渊博灵悟,天赋词心

超强的记忆力,这是成为大家的基础条件。王焕墉《寇梦碧—承先启后的词家》:“先生早岁于崇化学会执教,讲授《昭明文选》……经史道蔵说部靡不涉猎。治学严谨,工为骈体,平生填词逾两千首。”先生当时讲授《昭明文选》,是一袭长衫徒手登台的,可见其博闻强记。所以平时谈艺行令,征引坟典,吞吐六经,驱使老庄,指挥楚骚,奴仆左史,都能随手拈来,巧夺天工。词翁还有一绝,词牌调体,多能烂熟于胸,平时听人诵读,随时叫停纠错,音律有误,全凭感觉,自称“电脑”,这真正是天赋异禀。词翁似乎天生就是为词而来的,他对于词有着超级的敏感和灵悟,加之毕生酷爱而勤谨,所以创作水平达到了常人所不能的高度,并且精于评骘,往往几个字或一两句话,就能深中肯綮,精切要害。这种深悟卓识,实际上是一种天才加勤奋的综合素养。

(三)专一创作,毕生不移

梦翁是一位把毕生精力投入到词学创作的大家,陈机峰先生赠诗说他“倚声抵死为生计,天水悠悠一碧存。”张牧石《夕秀词跋》:“其取径之高,用力之勤,纵观当世津门词坛,舍先生其无二人。”对于学问一道究穷通、诣终极。他曾在1980年孙正刚《词学新探·跋》中言道:“古典文学工作者应多研究一些最基本的、又难于理解的知识。”我作《常用诗文词义辨析》一书,就是响应梦翁的这一倡导。词翁一生,除了几篇序言和小文,没有专门的论文,全部精力用于创作,身后只留下一卷《夕秀词》,代表着他对于词的精研覃思、细微体悟、神明运用与精深见解。单就这一点来说,并时诸公,皆不可伦。或用心于收藏京剧,或致力于词人考据,或用功于著述选政、或专注于考汇词作、或倾力于诗书红学,或劳心于幕府政务,皆不克专力填词。

对于词,梦翁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颖悟和生命热爱,可惜遭遇了国初那三十年,即便如此也没有一刻放下。属于他的那个时代的圈子很小,张伯驹、夏承焘、龙榆生、黄君坦、陈兼与、施蛰存、周退密、周汝昌、孙正刚、陈机峰、张牧石……不过数十人。周汝昌《夕秀词·序》:“然寇子者,默默少为人知,郁郁无以展其才抱者,以至于垂垂老矣。嗟!嗟!岂不又可诧可痛者哉。”也许,只有默默无闻者才能踽踽远行。词翁早年与孙正刚、周汝昌有“津门三才子”之称,后来与陈机峰、张牧石号为“津门三子”。

纵观词史,梦翁在词学创作上所达到的艺术高度,是上祧两宋,发扬常州,继晚清四大家之后,有新的发展和提高的,真正不愧为“集大成开新境”的一代宗师,这是目前词学界还没有关注到的问题。在词翁手中,花间晏欧、周姜吴王一脉,得以融和性继承,开创了“津门词派”,赢得了“正宗”美誉。周汝昌夕秀词序:“余素不喜阿俗谀人,且自谓手低而眼高,当吾意者,非若士衡之所谓“中原有菽”也。独于寇子词,许为梦窗复出,千百年来不见此惊才绝艳矣,而今乃见之。且此才艳,实出我三津七十二沽间,岂非奇迹,岂非异数乎。”这里,周先生尚未述及梦翁其它风格的作品,以及精妙品评。我们必须看到,梦翁对于苏辛陈刘一派也潜心运用得辞气双胜,出神入化。这实在是现代词坛上的一种神奇的现象,值得深入研究。此外,梦翁的词学创作历程迈进了电子信息时代,仅差十年就到了二十一世纪,写了很多新题材的词,而且都很好,才人伎俩,无施不可,仅就其题材境界而论,也是空前的。

梦翁志在沉郁寄托,又着意新奇。广为人知者如《蝶恋花》:“对镜妆成心更苦,蛾眉却恨无人妒。”又如《西沽看桃花三首》之二:繁红一现便空枝,漫道寻春去较迟。自是天公多狡狯,不教人见落花时。深思措意,了不因人,真正是一空依傍,未经人道。即看似闲闲着语若“秋娘无奈春何”,若“天若有情须笑”等,亦皆可见其不肯作老生常谈。

二、寇梦碧词学观

在此,我们通过汇集梦翁零散的论词话语,整理成较为系统的“寇梦碧词学观”。

梦翁根据其研究与创作的经验体会,提出了词的八字标准:情真、意新、辞美、律严。尤其是敢于强调“辞美”,由于六朝以后,人们鄙薄藻采之美,讥为卖弄辞藻。殊不知“文”之初义,就是色彩和纹理。无辞藻之华采,谈什么“文采风流”呢?连老杜也说“清词丽句必为邻”。这其实是中国文学传统中不可或缺的审美组成部分。

关于意境和笔法,词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言论。

(一)追求融合轩窗

先是说明了梦窗、碧山二家并非最高追求。寇梦碧《逐鹿词·序》:“曩予倡为梦碧词社,标举吴王二家,特纠近人粗俗之习,固未以此为极域。”按原文中“时距飞卿生一千一百七十年”之语推算,为1982年,梦翁65岁。按《学诗词》第二期载王焕墉《寇梦碧—承先启后的词家》一文,其中有云:“提倡雅正词风,以南宋吴文英、王沂孙为宗,这对扭转当时的“诗必白陆,词必苏辛”粗率叫嚣词风,起了一定的作用。”

五年后,梦翁正式说明了自己中年以后的终极追求,《夕秀词·自序》:“予少耽倚声,初师觉翁,中年而后,拟以稼轩之气,遣梦窗之辞,而才力实有未逮。”作序时间为“丁卯暮春”,即1987年,梦翁70岁。

无独有偶,夏承焘先生亦有同调之论,《夏承焘词集·前言》:“早年妄意合稼轩、白石、遗山、碧山为一家,终仅差近蒋竹山而已。”写作时间为1981年,瞿翁81岁。其实,这是夏先生早在1942年43岁时《瞿髯词》的自序,一直沿用到晚年。

可见两位词学大家的观点颇有相似之处,特梦翁言之具体耳。稼轩的“情气”与梦窗的“文采”相融合,等于说是沉郁新奇与深婉骚雅的融合,这样的“轩窗融合”,无疑是指出了古今词学创作与批评的最高境界。仅此二语,亦足千古矣。

(二)追求含蓄寄托

含蓄寄托是吟咏之道尤其是词的根本家法。 张惠言《词选·序》:“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梦翁也在反复强调并且身体力行这个根本法则,《夕秀词·自序》:“予早岁曾倡为梦碧词社,诸友呴濡于雁口鹑网间,虽联情发藻,不出风花,而意内言外之旨或庶几焉。若风鬟雾鬓飓母也, 唇丹脸霞瘴轮也, 凤簪燕钗长铩也, 兰釭桦烛阴磷也, 雁柱莺弦狞雷也, 而皆伊郁惝恍,莫可究诘。予生丁桑海之会,既非古人所历之境,自非古人所为之词,或病其沉晦,则亦不复计焉。”又《琴雪斋韵语·序》:“丽而有则,艳而有骨。”至于说有人认为梦翁的词沉晦,那是由于众所周知的那个噤若寒蝉的年代背景,作诗词已是惊世骇俗的大逆不道,内心的话怎么能够明说直陈,所以只能采取隐晦的笔法,运用生词僻典,王顾左右,含糊其辞。但是一旦弄明白了,不由得深深叹服其手段之高妙。

(三)追求新意新境

追求新意境,是一个永恒的课题。梦翁在这方面很重视。《夕秀词·自序》:“夫水楼赋笔几换斜阳,词固当因世而异。苟无新意,纵或雅正典丽,奚足取焉。”又《琴雪斋韵语·序》:“夫文学之发生,盖以鸣其不平。若灵均哀郢之作,少陵北征之篇,不遘乱离,讵有斯作?当以今人之眼观物,则山川风月自与古异。我辈既非古人所历之境,自非古人所为之诗。”作序时间为“岁在丙寅应钟之月”,即1986年腊月,梦翁69岁。

1986年4月《寄王蛰堪函》:“主要要求是自出新意,切忌浮泛,要作未经人道语,进入上乘境界,甚不易也,可不勉旃。”

三、《夕秀词》艺术特点

(一)精工典雅。追求用词的精美工致,和琢句的典雅。准确而巧妙地用典,使其渊源有自有丰富意蕴。不用典,怎么能达到典雅呢?雅是正和高超之义,正宗而脱俗。例如:

《点绛唇》:失御羲和,司春无力秋偏准。老红吹尽,万绿迎霜刃。

《卜算子·题七二钟声》:舌底不生莲,肘左惟生柳。万马齐喑未可哀,且听蒲牢吼。

*蒲牢,传为“龙生九子”之四子,好鸣。专惧鲸鱼攻击,辄大声吼叫。人故充作洪钟提梁兽钮,而以木杵为鲸形。

《齐天乐》:于喁寸土。但雁口光阴,补题重赋。

*庄子: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喁,音鱼,应和声。一音yong2,①本义,鱼口向上露出水面。说文:喁,鱼口上见。韩诗外传:水浊则鱼喁,令荷则民乱。②仰望期待貌。~望,~~。天下英雄~~冀有所望。

《清平乐》:待得香尽灯沉,小帘斜月孤寻。满地碧云如水,梦痕绿上桐阴。

《惜秋华·中秋》:依稀翠水琼田,渐酝酿、颦烟恨雨。何处闪幽红,熨秋灯痕自苦。……迟暮。倚芳情、梦云深护。

《疏影·梦痕》:  巫阳路阔,渺翠鬟十二,离恨千迭。非雾非烟,疑幻疑真,欲留还又飘瞥。烛花陪泪红心炧,算照到、分襟时节。恨晓风、吹散云踪,片晌旧情都别。犹记飘灯影事,贳春浅醉里,芳绪轻撇。帘外残莺,被底残香,那更窗前残月。觉来惝恍无寻处,剩冷蝶、画裙尘黦。对屏山、休数欢期,万一趾离能说。

* 李商隐《无题》: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 唐冯贽《记事珠·梦神》:梦神曰趾离,呼之而寝,梦清而吉。

(二)寄托深婉。有寄托,才能深厚而丰富。求深婉,才能不浅薄而率直。例如:

《菩萨蛮》:小篆吐秋心,隔纱烟语深。

*李白乌夜啼:机中织锦秦川女, 碧纱如烟隔窗语。郑文焯永遇乐:人间空有,晓寒一曲,谁信隔纱烟语。

《永遇乐·梦碧词集》:茗眼窥愁,灯唇唤梦,邀集鸥侣。

《琐窗寒·冰花》:雾淞留痕,水精弄晕,小窗微暝。琼妃剪琭,暗把素尘偷凝。误归来、窃香蝶魂,几番错认梨花影。看银云炫巧,黄鱼生幻,一般清景。 人静。冰魂醒。任自赏幽姿,万妆照镜。凄寒到骨,合与瓶梅相并。奈侵晨、茜帏梦回,粉蕤落尽清泪迸。算宵阑、便抵春残,此意凭谁领。

《金缕曲》:瞑入登楼眼。纵斜阳、尽情怜惜,熨愁不暖。楼外浮云千万态,刻意矜奇争幻。尘世与、西风俱换。非雾非烟神州梦,甚而今、梦也和天远。禁几度,海桑变。华鬘弹指匆匆散。只空余,夷歌野哭,蕙愁兰怨。蒲柳先零真解事,翻惹悲秋人羡。剩孤佩、冷襟谁浣。解道好春犹须逝,问残秋、底事归偏晚。怀此恨,寄杯盏。

(三)意境新奇。追求立意新颖,不落窠臼,是诗词家永久的课题。此等新奇意境为诗中上乘,多出于性灵与学识。新者,初次出现,未有人道也。奇者,不寻常、罕见、出人意料也。有新意象,不奇自佳,寻常意象,写得奇亦佳。

1、奇

下语造境,奇特诡异,承接昌谷,爱作鬼趣。唐之三李,并擅此技,要在瑰奇而不荒诞。如:

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二: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李贺秦王饮酒:羲和敲日玻璃声。天上谣:银浦流云学水声。梦天:玉轮轧露湿团光、遥望齐州九点烟。李凭箜篌引:石破天惊逗秋雨。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金铜仙人辞汉歌:忆君清泪如铅水。

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听雨后梦作:雨打湘灵五十弦。*元好问论诗绝句: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王士禛论诗绝句: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千秋毛郑功臣在,尚有弥天释道安。 

《清平乐》:目极残阳西去影,雁背一丝红冷。

《八声甘州·饯梦边词人》:正排空风雨怒于潮,金声裂危弦。历虫沙千劫,魂飞血舞,惊泪浮天。多少覆巢燕侣,零梦了西园。等是无家别,休唱阳关。   回首梦边小驻,共心光作作,夜气漫漫。几精灵摩荡,呼唤杳冥间。送余生、箫沉月死,问烛花、何意媚宵寒。茫茫意,待乘槎去,河汉都干。

《寿楼春·春暮微雨醉天来共小饮》:又残笛江城,门前落梅红没鞋。

2、新

《蝶恋花·题陈少梅天寒倚竹图》:本是倾城羞再顾。辗转思量,总被婵娟误。对镜妆成心更苦,蛾眉却恨无人妒。

《赠新河》:骚魂还汝千年上,艳种愁苗若个知。我愿迟生五十载,花前联璧唱春词。

新题材。并非写新题材、用新词汇就能写得又新又好。写嫦娥二号、神九神十的人很多,未必都是让人惊动的好作品。

《水调歌头·献给南极考察队勇士们》:鹏翼藐沧海,飞渡向阳轮。凿开长夜混沌,人外辟乾坤。振翅企鹅鼓腹,昂首银鲸摆鬣,歌舞献嘉宾。一色皓无迹,万古炼冰魂。  长城站,红旗拂,映朝暾。宏微世界在手,绝域建殊勋。两万里涛狂吼,十二级风怒扫,龙性岂能驯。打破八寒狱,放我浩然春。

《清平乐·天津诗词社成立》:催花风好,津海飞诗到。古翠今红都醒了,天若有情须笑。  十年青鬓双皤,烽烟愁换清歌。眼底江山多丽,秋娘无奈春何。

《虞美人·国庆焰火》:千灯炫彩鱼龙戏,歌舞欢声里。轻雷唤醒一天春,疑是月中桂子落缤纷。 倚云和露栽桃杏,肯怨秋江冷。夜空幻出百花园,今夕乘风我欲赋游仙。

《高阳台·激光歌舞会》凤舞霞飞,莺歌云驻,曼声新谱霓裳。别样温黁,千虹交映瑶妆。神妃乍闪惊鸿影,漾灯漪、离合阴阳。镇销凝,万幻璇波,一瞥娭光。 今宵梦入华鬘界,散诸天花雨,香雾迷茫。世相纷纭,也应弹指沧桑。看朱成碧才经眼,又匆匆、转绿回黄。怎禁他,屏上春风,镜里秋霜。

《外星人歌》:三才滞,三光晦,有物有物来天外。千万狞雷光䃸磹,飚轮芒尾曳虹带。奇肱飞车凌太空,宛渠螺舟洞穷海。或云女娲七十二变相,所见不同人皆骇。三足射工,九首雄虺,八臂修罗,一角獬豸。我固惊彼神态奇,焉知彼不惊我形骸怪。所虑一旦造劫成沙虫,使我忧心徒忡忡。须信科学发达愈明智,岂有社会进化转愚蒙。君不见有客主宰亿万银河系,灾祥仁暴能感通。丘跖枭鸾俱融洩,欃枪觉宿飏和风。手凿宇宙黑洞之混沌,身骑火鬣朱鳞之烛龙。散落九星联珠如弄丸,驱使主鬼之北明公、主神之东王公。二鬼何敢九陔九幽上下窜,六合内外跻大同。

(四)雄秀兼善。纵观词学史上,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梦翁是个奇迹。例如:

* 山海经: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人面八首八足八尾,皆青黄。

一气贯注,一往无前。

《六州歌头·居庸关二首》

凿开元气,铁峡建藩屏。称九塞,夸三险,控幽并,厄神京。一线关门窄,悬檐溜,排云蹬,夹隰水,连盘岭,势峥嵘。锁钥当年,战迹依然在,霸业难凭。但千山落日,劫墨压空城。碧血犹腥,野棠生。  尽走辽后,飞闯将,松亭败,柳沟迎。虫沙劫,沧桑事,几棋枰,问谁赢。百战山河冷,空枨触,古今情。海氛急,鲸牙祸,又称兵。谁道千秋设险,只消与,驼影铃声。剩残碑十二,风雨卧荒陵,一慨无名。

怒崖对峙,古塞扼咽喉。撑天骨,残地脉,锁燕幽,限中州。莽莽河山在,群峦拥,长城走,三千里,蜿蜒势,望中收。大漠萧寥,胡马窥边堠,谁扫旄头。看雄关当道,万灶宿貔貅。故垒空留,触繁忧。  叹兴亡事,争战地,纷割据,甚仇雠。建牙旆,飞羽檄,起烽楼,为谁谋。异代雄图渺,算古今,几蜉蝣。弃繻志,封侯事,等闲休。唤醒麒麟前梦,漫赢得,狐貉同丘。剩秦时明月,犹照蓟门秋,画角吹愁。

郁勃之气,翻滚奔涌。

《水龙吟·放歌》:古愁郁勃填胸,关河纵目迷苍莽。神州一髪,齐烟九点,步虚来往。雷挟山飞,风吹海立,精灵摩荡。自夸娥负去,天吴移后,空留得,声悲壮。 谁辟太初万象。恍当年、巨灵运掌。荒茫百怪,紫扃难叩,恨留天壤。怀古奇哀,纷来眼底,浩歌休放。怕新声惊起,羲和敲日,作玻璃响。

按:此文粗就于四年前,值梦翁九九冥诞,今略加整理,聊作怀念追仰。2016.07 秋扇魏新河又识。

丁酉九月廿七日,值翁百岁冥诞,又缀数语。2017.11又识于京师西山黄叶村畔,秋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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