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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老西门的一个地块要拆了。 那块地，北到方浜中路，南到复兴东路。一百年前，这是两条穿过老城厢的主要河流：方浜和肇嘉浜。西面到肇方弄。这个弄堂的名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它当年是一条连接这两条河的小路。东面到松雪街，那里有一座慈修庵。因为在浜北，这次也许还会幸存。 官方消息一出，网上就有了不少追念的文字。 追念什么呢？石库门的斑驳，大饼摊的炊烟，依然精美的砖雕，还是纷乱背后的那一份清闲？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老城厢，毕竟是一个迟暮美人了。我们太熟悉了，至少我们不再会激动到惊呼她的美。 我试着走进她。 昨天一早，我就坐地铁8号线到老西门，从6号口出，穿过马路，就是肇方弄。第一眼，就可以看见动迁的红色横幅，弄堂口的收购小广告和路口待售的家具什物。 空气中似乎有点骚动。 再走进去，一个弄堂转角，三个男人坐着抽烟。 一个买菜回来的老邻舍走过，他们便问： “今朝买点啥啦？” “没买啥。就买点肉丝，回去炒炒豆腐干。” “哦唷，倷屋里赅铜钿嗰，还买得起肉丝唻。阿拉只好清炒豆腐干。” 一个典型的海派撩拨。 很悠闲嘛。没有一丝慌乱。 比他们更休闲的，我还看到，有的继续莳花弄草，有的继续遛狗逗猫。楼上窗门推开，一根晾杆挑出一床被子，今朝太阳好。 完全不像就要搬走的样子。 一圈兜下来，我还发现，怎么今朝听到的都是上海话？每个门洞里都会飘出几句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这里十有八九的老屋都租给外乡人住的。 为了证明这不是幻觉，早上八点钟左右，我还特地穿过复兴东路，到浜南这次不动迁的仪凤弄、梦花街、静修路去走了走。果然，耳边听到的，都是淮河两岸的方言。 顺便去了一趟文庙书市后，走回来再看，这里果然没有了原来租户的影子。只有各个路口，竖着小广告，三三两两坐在椅子上守株待兔的收旧货的外乡人。 要么是，原来的住家都回来收拾东西，顺便再住几天？ 他们也三五成群地聊天。 我凑过去听了一下，无非是钞票。肉丝的钞票和豆腐干的钞票。 “那谁喏，他最合算，吤眼眼房子，拿了400多万。” “有啥用啦？环内一室户，还是两手房。啥合算啦？还不是要去做乡下人。” “还是拿房子合算。远归远，面积摆煞在这里。” 讲到激动处，无非骂两句谁谁“太刮皮了”。 这一些，就是我们要追念的吗？好像是，好像也不是。 我百无聊赖地走过来走过去，漫无目的地拍几张照片，也拍不出什么新意来。因为两年前，我跟一帮朋友特地到这个地块来行走过。 我终于想起，我年初答应过别人，要写出三条老城厢里的“怀旧行走路线”，这里就是我想得最成熟的一条。 忽然，再写也没用了，要拆了。心头有些废然。 就这样，我回家。 为了给一些照片作注脚，辨认那些模糊不清的弄堂名字，我开始翻查资料。等到基本上都查出来，哇！原来我要追念的东西在这里啊。 这就是一长串璀璨的名字，真的美不胜收。 我这就抄出来。 这一次要被拆掉的弄堂名字如下： 最北面方浜中路上，有同顺里（764弄）、受百坊（672弄）、莲庆坊（669弄）、三益里（614弄）。 从614到778的双数老门牌号头也将随之消失。 最南面复兴东路上，有安定里（983弄）、勤益里（961弄）、和平里（887弄）、安顺里（879弄）、刘兴弄（871弄5支弄）。 从871到1055的单数老门牌号头也将随之消失。
最西面肇方弄上，也有慰和坊（15弄）、润德里（33弄）、肇方里（65弄、75弄、85弄、95弄）、祥征里（141弄）。 单数3到151、双数10到150的老门牌号头也将全部消失。 最东面松雪街，其实它的路东早就是新楼盘了。这次要消失的是路西的吉祥里（38弄）和云德里（90弄）。 与此同时，38到160的双数老门牌号头消失。 松雪街，原来叫穿心河直街。 想来，最早这里有一条连接方浜和肇嘉浜的穿心河呢。
金家坊据说最早是两浜之间的一条中心河，一百年前填河筑路。东起松雪街，西到中华路。因这里有过一个金家牌坊而得名。 这次要消失的弄堂有：春寿里（18弄）、成春坊（20弄）、如意里（47弄）、贻庆南里（65弄）、瑞庆里（96弄）、树基里（110弄）、元兴里（121弄）、兴德坊（130弄）、天佑里（181弄）。 同时消失的，还有单数7到207，双数18到230的老门牌号头。
孔家弄，再加上北孔家弄和南孔家弄，在这块地的当中画了一个十字。东到红栏杆街，西到翁家弄，北到西马街，南到复兴东路，是老式弄堂四通八达最好的解读。 这次要消失的弄堂是：福绥里（10弄）、仁寿里（17弄）、承德里（31弄）、文孝坊（45弄）、钧康里（47弄）、金兰里（69弄）、新兴里（77弄）、萃英坊（119弄）。
还有北孔家弄上的恒兴里（15弄）、庚余里（23弄）、吉庆里（30弄）、永仁里（59弄）；以及南孔家弄上的仁泽里（4弄）、松柏坊（7弄）、安顺里（39弄）。 消失的老门牌号头有，孔家弄的单数37到131、双数4到130；北孔家弄的单数9到73，双数6到60；南孔家弄的单数7到61，双数4到44。 比金家坊和孔家弄更小一点的是翁家弄和翁家支弄了。两条弄堂呈丁字形，北起金家坊，南到复兴西路，西到中华路。
这次要消失的弄堂里，有一条叫“介眉里”（34弄）。“介眉”二字的出典在《诗经》。《诗·豳风·七月》里有这么两句：“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后来，“介眉”便成了祝寿之词。
其他还有品吉里（18弄）、鼎康里（43弄）、宝健坊南弄（44弄、52弄）、鼎新里（98弄）、东鲁里（103弄）。 同时消失的老门牌号头是单数29到109，双数18到118，以及翁家支弄1到33的全部号头。 方浜中路和金家坊之间，有三条南北向的小马路。讲起来也颇有些名堂。西马街，因为原来在方浜上的西马桥而得名；木桥街也因为原来这里的方浜上有一座木桥；还有一条，就是贻庆街。
而从金家坊通到松雪街的红栏杆街，以前也是穿心河上的一座桥，因为栏杆涂过红漆而得名。 这四条小街上，这次也有不少弄堂将消失：西马里（西16弄）、明洁里（西44弄）；长康里（木10弄）、存恕里（木19弄）、天顺里（木28弄甲弄）、联源里（木28弄乙弄）；贻庆里（贻17弄）、贻庆坊（贻19弄）、聚兴里（贻28弄甲弄）、永善里（贻28弄乙弄）、梅立坊（贻28弄左面）；成春坊（红47弄）、仁义坊（红50弄）。 四条小街都很短，最多的也只有60个老门牌号码。这次将全部消失。 这块地里还有两条更小的街，一条叫红庄弄，一条叫吉祥弄，都在东面。这次同样逃脱不了消失的命运。
两年前，我们一帮朋友来这里，曾经在孔家弄承德里找到了民国名媛陆小曼曾经住过的2号。 其实，这里的人们又何须什么民国名媛来装点门面。本来，他们生活在这里，就非常怡然自得。
这张照片在网上传得比较多。石库门部落里，突然出现了“灿庐”这样两个字，无疑眼前一亮。 这是金家坊122弄3号。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在揣摩房屋主人在起这个名字时的心态。 “万物皆备于我也”。 昨天查资料，我却发现，就在这块将被全部动迁的地块上，还有坤庐（木桥街31号）、觉庐（贻庆街36号）、祥庐（西马街23号）呢。
祥庐
觉庐，又名窑舫别墅
老上海人的派头真不小。 这还不算。眙庆街36弄还叫“窑舫别墅”，复兴东路871弄5支弄还叫“五睦别墅”。金家坊122号还叫“紫阳小筑”呢。 查到此地，我立即丢下纸笔再次到老西门，又是好一番寻找。其中“紫阳小筑”因为天色晚了，没找到；坤庐所在地，现在是个派出所；其他老房子都还在。 虽然只是一些两三层楼的砖房，与周围房子相比，当年还是鹤立鸡群的。
五睦别墅 我还是特别在意房屋主人在起这些名字时的好心情。 无论如何，岁月静好才会有此心情吧。 写下这些街名、弄名和屋名，我突然有点不舍起来。 读起来叮铃咚隆，真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恨我小时候住在南市时不曾来歇过。那些弄堂名字还没被铲掉，那些庐啊墅啊筑啊也还没那么老旧，一定非常好看。 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那就看看这些璀璨的名字吧。 （全文完）
广而告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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