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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七杀碑

 昵称49552028 2017-11-21
《七杀碑》牵涉到明末那些事儿(貌似套用了某月亮的书名):亡国,倾城,权奸,兵乱,流寇,民祸。当时天下那叫一个糟啊。生逢乱世,没于蓬蒿,黍离之悲,岂独然哉,偏居一隅的巴蜀也不能幸免。这是角声四起马蹄乱踏的年代,所有人都在历史的夹缝间辗转流离。当然,侠客拥有的空间和自由,比起普通老百姓,总要强上不是一星半点。
七杀碑的赫赫名声离不了张献忠这个魔头。民间传说,张献忠挥师入川,杀人如草,还特别立碑明志,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这也就是有名的“七杀碑”。七个斗大的杀字和全川的鲜血,令人不寒而凛。不过张献忠屠川一事历来颇有争议。由于有清一代大量毁禁篡改明朝的野史笔记,资料匮乏或者可信度不足,张献忠的事迹和形象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根据七杀碑的相关考证,张献忠实际上立的是一块“圣谕碑”,说的是“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这块碑现在在广汉。
我算是历史的门外汉,读史少,更不懂考据。凭心而论,张献忠杀人魔头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但是民间传说他一人几乎杀光全川人,则明显属于荒谬之辞。国家倾覆,兵连祸结,民慌马乱,官匪不分,流寇四起,老百姓在如此世道下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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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碑》牵涉到明末那些事儿(貌似套用了某月亮的书名):亡国,倾城,权奸,兵乱,流寇,民祸。当时天下那叫一个糟啊。生逢乱世,没于蓬蒿,黍离之悲,岂独然哉,偏居一隅的巴蜀也不能幸免。这是角声四起马蹄乱踏的年代,所有人都在历史的夹缝间辗转流离。当然,侠客拥有的空间和自由,比起普通老百姓,总要强上不是一星半点。
七杀碑的赫赫名声离不了张献忠这个魔头。民间传说,张献忠挥师入川,杀人如草,还特别立碑明志,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这也就是有名的“七杀碑”。七个斗大的杀字和全川的鲜血,令人不寒而凛。不过张献忠屠川一事历来颇有争议。由于有清一代大量毁禁篡改明朝的野史笔记,资料匮乏或者可信度不足,张献忠的事迹和形象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根据七杀碑的相关考证,张献忠实际上立的是一块“圣谕碑”,说的是“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这块碑现在在广汉。
我算是历史的门外汉,读史少,更不懂考据。凭心而论,张献忠杀人魔头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但是民间传说他一人几乎杀光全川人,则明显属于荒谬之辞。国家倾覆,兵连祸结,民慌马乱,官匪不分,流寇四起,老百姓在如此世道下是很难活得下去的。兵匪战事令人心惶惶,什么也不如命重要,逃亡,弃耕,弃商,经济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尸横遍野,饥饿、灾荒加上时疫,造成的死亡恐怕比直接没于战事的要多得多。何况张献忠据川不过两三年,旋即因时势不利退向陕西,不久即中箭而亡。此后他的余部、明军、流贼和清军拉锯式在四川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康熙年间吴三桂再反,四川又起兵变。相较而言,我认为后者长期造成的打击更为沉重和严酷。张献忠、明军、清军、流寇,做为战争的作战几方,大概都得对四川负上自己的责任。算下来,整个四川,在五十多年间只喘上了六七年气。最终导致的后果就是十室九空,成都变成一座空城,“通省之户口,总计仍不过一万八千九十余丁”。一个县剩下几百口人,就可以号称人丁富裕睥睨邻乡。
张献忠攻川之初,成都及各县望风而降。此时他大概是想不到屠杀的。不但如此,农民出身的张献忠其实对官绅阶层并不感冒,——这一点可以从他之前转战各省,大肆杀戮明朝宗室和官吏甚至干掉了崇祯的亲戚襄王朱翊铭略见一斑——,但他依然做了折节下交的姿态,要在自己的政权里任用这些家伙。之后的过程中当然出了一系列问题,那些投降了的官绅又纷纷造反,张献忠当然不是个含糊的家伙,一个字:杀!套用一句熟语,就是用革命的暴力镇压反革命的反对势力。杀得性起,分外眼红,自然免不了伤害一些无辜。人心浮动,添油加醋,一来二去,尸体在嘴巴里就嗖嗖地越堆越高。
明末,四川总丁三百多万,到康熙二十四年,只剩下一万多幸免于难的人。战争啊,就是尸体碾压机。然后,就有了著名的湖广填四川。等过了几百年,这几百年间,清朝把历史该抹的都抹掉了,反正现在几乎找不到清兵屠川的任何资料。张献忠这顶天下第一杀人狂魔的帽子也就摘不掉了。但是用脚指头都可以想出来,战场上的清兵,杀的人可能少吗?
当然,杀人魔的帽子张献忠还得戴着。三百万,不管直接死于战争还是间接死于饥荒疾病,怎么分他也得摊上几十万吧。据说他的名头可以止小儿夜啼,可以想见多么深入人心。
其实张献忠占据的地盘也没有那么大。他实际控制的也就是成都平原一带。川南以下,他遇到了对手,没能打下来。这就涉及了本书的主人公杨展。杨展在彭山曾经大败张献忠。当然,就别奢求小说里的杨展和历史上的杨展一个模样了。
小说是文字的虚构,也是历史的虚构。朱贞木在书后的序跋中写道:“民二十五年春,故都琉璃厂书摊中,见一手写诗册,纸半破损,署名‘花溪渔隐’,……媵以蜀中明季轶事十余则,约数万言,中有一则,题为《七杀碑》,略谓‘张献忠踞蜀,……屠杀甚惨,而屡挫于川南七豪杰,恨之也深,立碑而誓,七杀碑者,誓欲杀此七雄耳……’”这是一种有意思的说法,当然出之子虚乌有的概率比较大。朱贞木就据此敷演出一段传奇,成全了一部武侠小说史上的里程碑作品。
相当可惜的是,洋洋四十多万言,杨展们的故事还没有完全展开迎来高潮就戛然而止。张献忠也缘悭一面,仅仅在别人的话里冒了个头。但是联想到朱贞木那个时代,从民国到内战,从抗日到解放,同样是烽烟四起,乱世遭际,和书里好有一比,未完成也就情有可原了。龚自珍的诗说“著书都为稻梁谋”,大抵是有感而发,也容易在现实中找到像朱贞木这样的例证的。
略说一下此书内容。开篇写杨展和陈瑶霜的亲事,掉头追述两个人的来历,父母的恩仇,再引出仇人擂台比武,路遇女飞卫虞锦雯。场景刚切回迎亲,又拓开一笔,写贺礼白玉三星的来历,引出铁拐婆婆一家的恩怨,再顺势以送礼引回,写川南三侠力拒仇敌破坏杨展的良辰。之后,杨展赴京应武举,路遇三姑娘,入京设计报仇。逃出京城,却又因为官兵饷银遇上绿林女杰齐寡妇。此时天下已乱,杨展返川之际,得知仇敌欲引张献忠入川,遂欲举旗保家卫乡阻止兵乱。故事至此告一段落。可以说,真正的高潮,张献忠与杨展的对决,还在蓄势之中。仅此,结构布局之多变,笔力之摇曳生姿,情节之一波三折,写情之细腻传神,已足令人目眩神迷。
在民国武侠小说家中,平江不肖生(向恺然)首开风气,与赵焕亭顾明道等算第一代。还珠为首,白羽、王度庐、朱贞木和郑证因算第二代。五十年代的金梁古已经算第三代了。第二代中,五人向来并称北派五大家,还珠楼主的奇幻仙侠,白羽的社会写实,郑证因的帮会技击,王度庐的悲剧侠情,朱贞木的奇情推理,并誉于世。当时堪称众口传诵,洛阳纸贵。可惜,由于历史原因,我们往往是先看了金古,再返回头去,发现在几十年前武侠小说已经有了两次高潮。而且比较起来,水准毫不逊色。
说起这几代的特点,有一位朋友说的有些意思。他说,平江不肖生的第一代,是把清朝以来的侠义公案小说中作为次要人物的侠客推出来,让清官和江山退下去,把莽莽荡荡好一个江湖写进书中,是江山到江湖的转变。第二代除开天马行空的还珠,白羽郑证因都走现实派的路子,王度庐写侠情,关注的是人生和命运的悲剧,朱贞木在小说中融入了时代背景,都不可避免地关联到历史,是江湖到历史的转变。等到集大成的金庸,笔下处处流露着传统文化的影子,就是从历史到文化的转变了。
其实,谁又能说向恺然的江湖没有文化的影子?能说郑证因的帮会没有文化的影子?能说王度庐白羽朱贞木,他们笔下涉及的风俗人情不是文化?更别提还珠集大成的、融会贯通的、包容并举的小说里面哲学、宗教、风物、人情世态的影子了。文化其实常常是以种种蛛丝马迹的细节表现出来的。
如果要谈区别,也许更多的在于小说反映的时代气息、道德风貌、笔法特点。这些东西,是很难超越时代的局限的。还珠那个时候,是不可能冒个古龙出来的。
回头说朱贞木和五大家。其实上面列的五个人的特点,仅仅是举其特出之处罢了。我读朱贞木时,未始不见到还珠的影子,我读白羽时,也未始不见到郑证因的影子。把某些章节或段落,挪到另一个人的小说里,全然看不出什么区别。何况白羽和郑证因合作过,还珠和朱贞木曾是同事。说到底,大家都在互相影响学习。
也有一些相似甚至不无趋同的地方。比如白话语体的口吻,传统说书的痕迹,小说的技法,结构的铺陈。果然,人是不容易跳出时代的影响啊。
说到朱贞木的独特贡献,前人有总结:
(一)打破传统章回体对仗式回目——朱氏首创以文白夹杂的短句、成语或专有名词分章,不拘一格;加以喜用现代新语词(如“观念”、“意识”、“环境”、“计画草案”等等)行文叙事,因有“新派武侠之祖”美称。
(二)掀起武侠世界“一夫多妻制”情海波涛——朱氏上承清初夏敬渠《野叟曝言》之“多元爱情观”(以男主角文素臣为中心)余烈,建立“众女倒追男”、“一床数好”模式。卒使后起武侠作家人人学步,几无例外者;其中尤以金庸之《鹿鼎记》为最。
(三)神化武功并为“成人童话”定型——朱氏是最早向还珠楼主“取经”而将其种种奇妙素材移植到俗世武侠之第一人;较白羽、郑证因描写“武打综艺”之笔法、意构更为浪漫化、神奇化。凡此,悉为港、台武侠作家所宗;直到一九七零年古龙建立并完成新派武侠大业,始花开别枝,脱胎换骨。此前则概为朱派成人童话所制约、主宰,殆为定论。
这个总结其实不怎么样。我对简单的形式上的变化是不太以为然的。也即,我对第一第二点都不太感冒。一床数好更是不能脱俗。即以第三点而论,我也没觉得朱贞木有多么神化武功,在《七杀碑》里的武功描写依然是写实的。还珠虽然神化,但对象是剑仙法术而非武功,真正神化武功的是金庸以及后来的黄易。像金庸那样将形式和内容完美融合的小说家,还是太难得了。朱贞木的贡献,应该是在巧妙的布局和精彩的情节、语言描写结合中形成的新特色和个人风格,拓展和丰富了武侠小说的面貌。
所以另一篇总结他特点的文章我比较没有反对意见:
他的特点,在于集大成而予后来者以众多的启迪。其一是吸收奇幻派的瑰丽神奇于现实的江湖世相之中。其二是吸收侠情派的缠绵婉约于江湖的壮烈凄艳之中。其三是吸收历史派的沉雄厚重于小说的虚构幻想之中。其四是在武功领域开创了许多奇功,为后代所继承。其五是“一床数好”和“众女倒追男”的新派武侠模式。
拿《七杀碑》里杨展写的一句话说,恰到好处:英雄肝胆,儿女心肠。
朱贞木本名朱桢元,字式颛,浙江绍兴人,生卒年不详。20年代至40年代在天津电话局和日方电信公司工作。同事李寿民即是著名的还珠楼主。篆刻、诗书、文章俱佳。写有:《郁金香》《铁汉》《艳魔岛》《七杀碑》《虎啸龙吟》《飞天神龙》《龙冈豹隐记》《龙冈女侠》《罗刹夫人》《玉龙冈》《苗疆风云》《边塞风云》《五狮一凤》《庶人剑》《塔儿冈》《闯王外传》《翼王传》(最后两部为历史小说)。
金梁古我们太熟悉了。我们还知道卧龙生司马翎诸葛青云三剑客的生平,知道温瑞安练过拳写过诗坐过牢,知道云中岳是军队教官,真正懂得杀人的高手。但是我们对平江不肖生,对朱贞木郑证因知道多少呢?还珠楼主、宫白羽和王度庐的生平事迹因为种种原因被抢救出来了。而关于朱贞木的生平,我们所知的就这么多。其余都语焉不详。我不知道还珠楼主如何回忆他的这位同事和同作者,没有见过相关文章。
如果朱贞木活到新中国那个年代,大概是逃不过批判的尴尬的。因为还珠楼主宫白羽和王度庐有类似的遭遇。他们以中小学教师之类的身份苟活,他们写的武侠小说被驳斥为荒诞不经、蛊惑人心的流毒之作,他们是被打倒的对象。没有人知道他们当年挥毫泼墨的意气。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是一代人的偶像。
闲闲书话有一份解放以来的禁书名单,里面赫然列上了他们的名字和作品。与他们并列的,是已经进入文学史的徐訏、无名氏,性文化学家张竞生等。
http://www.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flag=1&idWriter=0&Key=0&idArticle=80637&strItem=books
苗疆風雲 朱贞木 上海正华书店 1951.3
诬蔑苗族,渲染少数民族自相残杀。
野人山 郑证因 育才书局  
全书诬蔑苗族,渲染民族仇杀。
黑森林 还珠楼主 上海新风书店1951.4
渲染汉苗打杀,荒诞,诬蔑苗族。
蛮窟风云 朱贞木 京华出版社1946
诬蔑苗族,说苗族「吃人」,宣传汉苗仇杀。
蛮荒侠隐 还珠楼主 正气书局
写汉苗械斗,宣传民族仇杀。
龍崗豹隱記 朱贞木 合作出版社1942.11
宣传民族仇杀及大汉族主义,违反民族政策,且神怪荒诞。
鬱金香 朱贞木 元昌印书馆 1949.5
宣扬国民党间谍在敌后的活动。
罗刹夫人 朱贞木 三益书店 1949
写罗刹夫人入苗族区内「剿灭」苗人,侮辱少数民族。
……
《七杀碑》大概也逃不了这种尴尬。因为张献忠被描写成杀人狂,书中有一章专门写他砍下众多女子的脚堆成了一座小脚山。而那时,张献忠应该是农民革命起义军的领袖。他的好杀都是被清廷诬蔑的!悲夫!
不过,烟花过眼,浮云散尽,我们还是有幸能够从书中领略他们昔日的风采。
还是老六说得好:他们都达到自己可以达到的地方了。
这正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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