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红 | 不平：没有正确的答案

《公羊传》有文解释《春秋》中“宋人及楚人平”一句，说其意有褒有贬。褒的是在这个故事里，子反和华元两位大夫秉君子之道，以诚相待，平息了一场战祸；贬的是二人自作主张，有逾越君权之嫌，似乎违背了君子“思不出其位”的道理。

 

《红楼梦》中平儿的尴尬，似乎与子反、华元二人略有相似。张云老师说平儿其人——“曹雪芹以‘平’名之，表面上似写她的平，实是在写世间之不平”。

 

人生在世，总要面对种种难题、不可调和的冲突，甚至对立的理想。很多时候，可能根本不存在所谓“正确”的答案。但是，在现实面前如何取舍、如何选择，却彰显了一个人自身的生命本性与生命态度。

 

平儿的清醒，恰在于她敏锐地辨识出周围人、事的本来面目，因此深刻；她总能找到恰当的方法化解矛盾、避免纠葛，因此智慧；而她的难得，更在于她在现实诸多“不平”面前依然能够保持善良、公正、坚定，一颗心里容得下世间风雨，所以高贵。

 

 

讲解：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编审张云

文字整理：芹僮·岚

 

《红楼梦》第五十九至六十一回，写的都是奴才、老婆子、丫鬟们的家下生活，一向被评点家视为笔墨落在奴才处的“闲文”。然其情节繁复、结构精巧，关涉人物众多，所涉矛盾亦多重，绝非可有可无之笔。从全书架构来看，这几回是贾府家族衰败的开始。生活的细枝末节之处暗流涌动，仅在小小的一间厨房里，都有纷繁复杂的矛盾。

能大俗，也能大雅；能大雅，就能大俗。虽然写最市井化的生活，情节也非常琐碎，但曹雪芹把底层人的语言表达得如此生动、贴切，这正是《红楼梦》的魅力所在。

 

平儿的重头戏

 

第六十一回写“投鼠忌器宝玉瞒脏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对仆妇、婢女及半主半奴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可圈可点，而其尤显者则属平儿。

这一回是平儿的重头戏，回目中将平儿与宝玉对举，情节结构上则宝玉居次、平儿为主。重点叙写平儿作为凤姐助手的行权能力。她性格中的平顺与善良，亦在平息事态的过程中得到凸显。平儿其人，曹雪芹以“平”名之，表面上似写她的平，实是在写世间之不平。——所谓“平儿不平”是也。

 

“势利”遇上“骄纵”

 

这一回矛盾出在哪里？一是柳嫂子的势利，二是婢女的骄纵。柳嫂子的势利，只看她待宝玉的丫鬟如何，待迎春的丫头又如何，便可见一斑。

 

柳嫂子对晴雯好，有两点原因：一是知道宝玉受宠，又是嫡出的正经主子、荣府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因此巴结他的大丫鬟；二是宝玉房里“人多事轻”，丫头待遇又好，因此她一心一意想把女儿送到怡红院去。

 

相较而言，迎春是贾赦房中庶出的女儿，地位较低，而且她生性懦弱，处世只知退让，任人欺侮。

 

历来读《红楼梦》的人，无不对赦、政二人在荣国府的地位感到奇怪。中国封建家庭，一般是长房为尊，可《红楼梦》里恰恰相反，次子贾政住在正府里，贾赦却住在别院。贾母喜欢的是贾政，而迎春、惜春等姑娘，只是因为贾母喜欢，才将其安置在正院里。

 

司琪的不忿，实则带着长久以来被压制的不满。何况在贾府中，宝玉和姑娘们身边的丫鬟，被称为“副小姐”，虽是奴才，却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所以柳嫂子说：“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柳嫂子的抱怨是有道理的，但归根结底，是起因于势利。

 

凤姐的灭火器

 

柳五儿趁黄昏人稀之时，“花遮柳隐”地去寻芳官。五儿没有房头，按规矩是不能进园子的，所以当她被林之孝家的发现，当即“辞钝色虚”。这时候，“可巧小蝉、莲花儿并几个媳妇子走来”。——这才是事情真正的起因，可谓冤家路窄。

 

此前，小蝉和芳官已经有一段纠葛，也不满柳嫂子的势利，因此见林之孝家的盘问与芳官要好的柳五儿，便乘机进谗言。

 

林之孝家的带了五儿去找李纨，李纨是守寡的大奶奶，不愿管闲事；找探春，探春也不管——这正是探春的乖觉处。事情到了凤姐儿眼前，凤姐儿吩咐：“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由此可见，凤姐一贯处理事情的方式是——不问缘由，草草了事。

 

凤姐有权柄，擅用高压的方法处理事情。平儿作为凤姐儿的助手，完全可以作威作福、仗势欺人，但她没有。出于自己的善良，平儿更多采用息事宁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对于凤姐儿不管的事情，平儿展开调查，因此有了之后的“判冤决狱”一节。

 

汉语中，“平”字有很多层意思，例如：不倾斜、均等、不相上下、安定、安静、治理、抑止、和好、普通……曹雪芹为她所起的名字，是有深意的。平儿是凤姐的灭火器，她能够将心比心，帮人解脱困境。她为同为奴才、无权无势的丫头主持公道，并将事情处理得尽可能公平。

 

87版《红楼梦》第二十二集，名字就叫“判冤决狱平儿行权”；新版《红楼梦》中，这个故事却被淡化了许多，可见编剧没有很好地领会作者的思想用意。

 

（文中所阐述专家观点，不代表红迷会官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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