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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010】短篇小说:宝 藏 || 虹河谷

 百荷书房 2020-10-28


宝   藏   
文//虹河谷


1


一段时间,付裕每天早上跑步坚持了下来,固定的路线,到一座小桥必回头。这天付裕刚拐过头,小桥另一侧一个正在做压腿动作的人向他说:老五,什么时候开始跑步的?


付裕停下跑步,走过去,哦,黄二哥,我刚跑不几天,就是坚持不下来,你咋在这里?


前几年在外地销售健身器材,回来几个月。


现在住哪?


住康壮。


哦,我们还是邻居。


再次跑步遇到黄二龙的时候付裕去了他的家。 黄二嫂上街买菜去了,二龙开了门。哗,屋里摆着好几样健身器材,付裕能叫上名字的只有跑步机,付裕说,二龙哥,这些健身器材都很贵吧?


黄二龙递一杯水给付裕说,不贵,大都两三千块钱,上万的不多,几百块钱的也有一些,我的店刚开业,随便拿几样来家没事活动活动,不过最好的活动还是在户外。


黄二龙的年龄比付裕大几岁,但看上去却比付裕健康很多,付裕说,二龙哥,身体确实可以锻炼好么?


那当然,前几年在大学城开饭店,除了卖饭就是吃饭,结果弄得浑身是病,差点死掉,我看不行了就-改行做了健身器材,血糖有点高但现在稳定了,身体健康最重要啊。


是啊。


说话间黄二嫂买菜回来,让付裕非常惊讶的是黄二嫂从一个肥胖的农村大嫂变成苗条的城市靓妇,要不是太熟识还真认不出来,付裕由衷赞叹道,表嫂好年轻啊!


黄二嫂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是?哦,哦,不年轻了,老了,老了,你家也住这里?


我们仍然是邻居。


那什么时候把妹子一起喊来吃个饭,表嫂给你们露一手。


那感情好!


其实原本付黄两家相处的并不友好。据付家总老大说,付家若干年前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祖上是大地主,家财何止万贯,财大气粗,雄居一方,其它杂姓都是付家“隶民”。从他们曾经居住的村庄付圩可见一斑。百十年前付圩就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城堡,多次打退土匪的进攻。到了付裕爹辈——这里的祖父辈叫“爹”——付家一共弟兄四人,势力更是如日中天。黄家祖上小门小户,但彪悍骁勇,是付家得力干将,到爹辈只有一个男丁。黄家自知有付家在他们永无出头之日,便起了歹意,暗地勾结土匪,在一次土匪进攻时打开密道致使付圩第一次被攻破,付家文武双全的三子阵亡,家丁几乎全部殉难,身受重伤的付家祖上带领剩下三个儿子星夜出逃,流浪在外。三子不在,文化高深只有四子。付家总老大说,四爹写得一手好字,真是点点如桃,捺捺如刀,书法水平不亚于老祖先王羲之。虽然付裕知道总老大是在夸张,但他心中一直以有这样的长辈而自豪。


后来,共产党部队打到此地,为报仇雪恨付家祖上让老四加入了部队,很快引领部队拿下付圩,黄家父子仓惶逃窜。好在黄家并不知道付家宝藏埋藏的地方,付家祖上拿出一部分财物支持了共产党,又坐镇付圩休养生息。黄家祖上也不是吃素的,在外联络更强大的土匪欲卷土重来。共产党是打天下的,当部队撤走时,黄家祖上带人再次袭击付圩。就在土匪到达前夜,付家祖上弄来几条船停在圩沟,雇人把洋钱财宝运上船,几十人整整抬了一夜,有人说就那还没抬完,工钱是每人一把洋钱,紧把抓,能抓多少抓多少。有人说宝藏运往了芦苇荡,埋藏的地方只有付家祖上知道,也有人说后来土匪被赶跑付家老大又把宝藏运了回来,埋在村里地道里。后来付黄祖上双双战死,黄家爹辈丢下妻儿畏罪潜逃,一直杳无音信。付裕的奶奶觉得黄家孤儿寡母可怜,就收留了他们,把黄二龙的父亲养大成人,又给他介绍婆娘,结果就有了黄家四兄弟。


大龙、二龙、三龙、四龙,黄家四兄弟依次排名。黄家的大门上曾写一副对联:八眼横扫天下事,四龙驶过世人惊。黄家势力大增,反客为主,对付家家族实行分化瓦解各个击破。总老大家一小弟兄当兵,老大自己说一不二,黄家不敢觊觎,只能笑脸相迎;老二家的大儿子当大队会计,黄家大龙当生产队长两家沆瀣一气;只有付裕家爹辈老小,父辈单传,到付裕这辈也只有弟兄两人。付裕小的时候,黄家看有懈可击便抛弃恩情频频发难,什么屋檐水流到他家,什么他家母鸡在付裕家下蛋没有及时奉还,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虽然付裕的哥哥付强身强力壮,怎奈好汉难敌四手,交手屡屡吃亏,好在付裕母亲心胸宽广,经常说,人给人罪能受,要是天给人罪谁也受不了。可是付强不能接受,付裕高中毕业时立马给付裕报名参军,当时在村里高中毕业凤毛麟角,村小校长几次来付裕家问付裕是否考虑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做些贡献,这正合付裕母亲的意愿,母亲坚决不同意付强的提议,把付裕赶上了村小,等孩子稍大一些付强愤然举家外出……


付裕对黄家虽然曾经恨之入骨,但他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在村小教书时对于黄家的孩子丝毫没有做出违背为人师表的事,他们没有考上大学那是他们后期没有努力,与付裕无关。


在黄二龙家吃过早饭,黄二龙开车带付裕去了他的健身器材门市,黄二龙说,老五,孩子现在大学毕业了吧?


付裕不无自豪地纠正二龙说,军校研究生毕业了,出来就是中尉连长,刚结过婚。


哦,哦,现在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老五,这就是你不对了,孩子结婚这么大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亲家是他的首长,不让铺张浪费。


哦,就那也不能老亲近邻不在一起坐坐。


现在都各忙各的,不知音讯。


说来也是,你家大表哥现在在外发展的怎样?


他爷仨搞了个装潢公司挺大的,当老板了,听说现在又回来搞小城镇房地产。


都当老板了,就付裕还是一个穷教书的,付裕的脑海里经常跳出这样的念想,但同时脑海里又会跳出:咱家孩子是村里第一个名牌大学生,唯一一个高考直取军校的学生!多年的打拼,咱也混成了县重点私立学校主任。“你未来定是幸福生活”—— 付裕周围的人没有人不这样说。付裕默认了别人的说法,给自己找了个温软的台阶。


付裕在黄二龙店里买了一台跑步机和两个叫不上名的健身器材。


付裕问是付现金还是微信付款,黄二龙摆手说,拿去锻炼身体吧,不要钱!我家孙子跟我们在外地读书成绩不太好下学期想转到你们学校,到时候还要麻烦你。


付裕说,这是两码事,机器也不是你家地里长的,最起码收个本钱。


最后付裕以五折买了机器,他回家和老婆说捡到了宝贝。


2


应该说付裕家是第一个离开付圩的。付强说应该感谢黄家,没有黄家的苦苦相逼他是不能那么快毅然决然地离开故乡,也就没有在饱尝困苦之后获得甘甜。失败是没有坚持,成功是逼出来的——这是付强用血汗凝结成的宝典。


付强硕大的身躯从车上下来,歪一下腰,手打凉棚望望故乡的土地,故乡土地虽在,但人去物非,曾经不断膨胀的村庄如一碗水倒进土地蔓延之后渐渐地消失。其实付强曾多次回到故乡,只是付裕不知道而已,小城镇建设就有付强的投资,现在土地流转,付强想租上1000亩大干一番,先给自己减减肥,然后像爹爹一样在这片土地上静静的终了一生。


在付强开发的乡镇小区三楼的房子里付家大嫂不无感激地说,他小爷,我们在外很少回来,这么多年父母多亏你照顾了。


这可能是嫂子第一次正面跟付裕说话,也是付裕第一次看着她把话说完,或者说在付裕的记忆中他们就没有什么语言的交流,小叔子和嫂子茶壶里煮饺子说不清道不明。付裕说,二老不喜欢城市生活,一直住在老家,我只是偶尔来看看,生病照顾照顾,现在就我们村没拆迁了,怕房子很快就要拆迁了吧?付裕把目光转向付强。


付强平静地说,房子已经建好了,只是有些人还想争取更多的赔偿,但拆迁很快。付裕说,多少为多,差不多就行了。付强望着窗外说,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良久,付强转向付裕说,母亲今年80了吧?我想给母亲做个寿,你看怎么样?付裕说,父母都信耶稣,怕他们不会同意。


付强说,他们信他们的,我们办我们的,这一次要热闹一点,能联系的亲戚朋友都联系,平时各自忙碌也该聚一聚了,就这么说定了,一切费用我出,到时你和他小娘来就行了。


果真不几天,拆迁队进驻王庄,要求每家必须到场把需要的物件运走,否则当垃圾处理。


好在现在正值暑假,付裕有的是时间。


公路边停满大车小车。长期没有生机的村庄热闹起来,多年不见的乡亲仿佛从天而降相聚在这曾经带来欢笑洒遍汗水起航梦想的土地上,三五成群,彼此端详着、揣测着、说笑着。


几个搬得较迟的人家忙着往车上搬东西,没事的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帮着忙。付裕把父母扶上车,和两个侄子把能用的物件搬上卡车。父母有些恋恋不舍,“会有更好的”, 付裕安慰着父母。推墙车发出粗重的吼声倾刻稀里哗啦墙倒屋塌,各式曾经陪伴多年的物件很快变形成为废物。


五哥,你咋有时间来老家啊?捏着皮包指挥机器的黄家老四一边躲着机器一边大声对付裕说。


付裕走上前调侃道,你这不是扒房子了嘛,我不回来行吗?


又叠味了,拆迁对于你来说是蜜抹嘴上求之不得,你看这堂屋都快倒了,再不扒一分不值了!


看起来还要感谢你了?


差不多远哎,五哥,中午不走,咱们弟几弄几盅,有事请你帮忙。


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不说二话。


太爽快了,咱们吃饭时再说。


镇上饭店的装潢不亚于县城小饭店,并且经济实惠量大味美。老弟兄几个都各有应酬,在座的只有四龙和其女婿。付裕说血压有点高,不能喝酒,只好以茶代酒,四龙没有过于勉强。表侄女婿好酒量,向付裕敬酒次次整杯一饮而尽。


酒到二八,四龙的脸红红的,说,其实,你家是好人,听你家总老大说没有四奶的收留怎能有我父亲,怎能有我们现在的一大家,起先错在我爹,后来,咳,咳,也是我母亲怂恿,曾经和你家闹得很不愉快,都是我们的错,五哥不会还见怪吧?我今儿代表黄家给你赔个不是,好日子在后头,我们都往前看好不?要不我罚几杯酒。说着四龙“咕咚咕咚”又是几杯下肚,辣得龇牙咧嘴。


付裕忙说,慢慢喝,慢慢喝。


四龙抹一下嘴说,没事,吃菜。


付裕没想到黄家对过去有这样的悔悟,并且能跟付裕说出来,付裕不知道黄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付裕真的有些感动,肯定的说,我要是还记着那些事,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四龙微微有些醉意,说,那好,那好,五哥,今天求你办的事对于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闺女女婿想办个塔吊证和装载机证,小子上学不好好学习读到初三说太难了就再也不愿上了。说着四龙拿醉眼斜斜女婿,这不学了技术没有初中毕业证,拿不到证书,想请你帮忙办个初中毕业证。


哦,那我试试。


3


付家母亲80大寿如期举行,付强的朋友、付家大嫂的亲戚、付裕的同事、妻子的亲戚、姐妹的女儿女婿、老亲近邻街坊乡亲 600多人相聚总老大家侄儿经营的乡村酒店,其规模堪称付家历来之最。付强满面春风的迎接客人,侄儿指挥厨师们忙得不亦乐乎。可赶巧是星期天付家母亲早早跑去聚会去了,父亲去喊也不见踪影。临近中午付强亲自去才把母亲请回。


中午12点付强请来的主持人宣布寿辰仪式开始,音乐响起,一个孩子为付家母亲戴上生日桂冠,要上香时被付家母亲阻止,说他们信耶稣不兴这个,只让付强点燃红蜡烛,然后外面的鞭炮连天炸响,接着在女歌手带领下齐唱《生日快乐》,之后主持人致祝寿词,付裕致祝寿词,再后歌手唱歌,猜谜语发奖品。


1点整宴席开始,付强付裕逐桌敬酒。他们先敬老亲一桌,然后就来到黄家一桌。


感谢光临,我先干为敬!付强很兴奋,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大表叔可不能这么喝,这六七十桌每桌一杯,喝完自己还不挂了,悠着点,表达心意即可。大龙长着和他父亲毕像毕肖的马脸,以前付裕十分讨厌这张脸,但今天看久了却发现其中也有亲切之处,此所谓美到极致就是丑,丑到边际自然美。


付强坦诚地说,敬你老大酒我怎能不干,除非我不想在这地混了,以后还要仰仗老大多帮衬帮衬。


黄大龙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帮衬不敢当,不过你还别说我还真有一个想法,我听说现在有一种叫集成装潢的,你把人马全部撤回来,在外多不方便,我盖房子你装潢,咱两一起干,县城乡镇同时开花,肯定有得赚,你看怎么样?


付强说,那好,有空单独聊。


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大龙一把拉住付裕,说,小表弟,可不能敬酒只沾一下嘴噢,今天是什么日子?表婶80大寿,现在我们这几家也就表婶表叔健在了,人行好事有好报啊!今天我们几个老弟兄包括他们小弟兄小姊妹高兴,喝醉也没关系!可你好像一直没喝酒。


付裕忙解释道,我血压有点高,不能喝酒的。


血压有点高就不喝酒?这怎么成,不瞒你说我三高,照样喝酒,少喝嘛,不是坏事,来来来,喝杯啤酒总可以吧,我们弟两还没碰过杯呢,啤酒呢?倒啤酒。


付裕惊讶地说,你那么瘦怎么可能有三高?标准的身材啊。


我原来比你家老大还胖,后来拼命减肥,我们一大家都减肥,现在停不下来喽。


看起来我们也要减肥。


那是必须的。


付裕经常怀疑黄家老大第一桶金的来头。海峡两岸通航后才知道黄家爹辈去了台湾,并结婚生子,听说后回来一次,给了黄家很多钱,因躲着付家,付家不甚了解。黄家爹爹去世后,黄家和其台湾后人就没有再联系。


付裕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种想法,村庄拆迁或许可以找到当初付家埋藏的宝藏。近几年,由于付圩“有本事”的人都外出打拼了,付圩划归外村管辖,书记村长都是外村人,自然小区建造地址被选在外村,届时付圩将被推为平地种上庄稼,付家祖上挖的地道就会大白于天下。但是不是真有宝藏,能不能找到宝藏,找到宝藏是算国家的还是算谁的付裕不得而知。付裕想这是不是哥哥要承包这片土地的原因之一呢?


付裕立马打电话给哥哥询问此事。付强说,你考虑的太多了,先不说传说中宝藏是不是虚无子有,就是有大爹直接操办,也被他交给了老大一家,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大爹身体不好,去世的早,没来得及取出宝藏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不知道吗,我们小学里就塌陷过地道,教室差点倒了,那曾经可是我们家的屋子啊!


4


拆迁的速度很快,不同意拆迁的,也在别人家的拆迁中放弃了坚持。不知从什么时候形成的村庄就这样凭空消失了,那曾经熟悉的记忆被彻底摧毁,强迫储存新的记忆。


付裕以前每次回来都要到总老大家坐一会,听听他讲家族过去的事情,村里面的各种变化,以及他家六个女儿、六个女婿在外面的叱咤风云。他的大女婿在某市做市委秘书,跟随市长出国考察,和他已升到团长的三叔爷俩经常同电话,一谈就半个小时;二女婿在几个城市开了汽车4s店,手里的钱上千万。他的二女婿付裕认识,在学校里曾跟付裕学了几年教书,后弃教从商,不知怎的就卖起了汽车,付裕在工商银行看过几次,当时他在外面排队,人家在vip室大腿翘二腿和领导直接谈话,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村庄没有了,付裕不知道总老大家搬哪去了,付裕只能借助电话,看来今天不能不喝点酒了。


坐在总老大家宽敞的客厅沙发上,付裕环顾四周说,现在的房子真的很漂亮!


你早就住这样的房子了,我们只是刚搬进来,还是你先进。总老大声如洪钟,大付裕接近20岁,但头上没有几根白发,身材不胖不瘦,整天精神抖擞,没事时摔起牌来就他声音大。


你只是不想住楼而已,你要想住十年前都能买一栋。


哪里,哪里,他小爷说笑了,那是孩子的钱,与我没有关系,总老大弹弹烟灰,笑笑说,有一点你说对了,我还真就不喜欢住这劳什子楼,上来下去多麻烦,还放不了几样东西,我那小院多好,院外有水有树,院子里有鸡有鸭有鹅,用你的话说是田园生活啊。孩子们几次叫我去,我们都不去,农村空气新鲜。


是啊,是啊,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生活,这才是真生活。付裕感慨万千。


在我们这一大家,就他小爷家文化最高了,黄家再有钱我都不羡慕,我最看重你家,你还小的时候,他家老欺负你家,实际上他是嫉妒,我还从中阻拦了,要不……他家确实不是个东西,干坏事不会有好报,他家表叔年纪轻轻就死了,老三开车撞死了,老四的男孩上学租房给煤气闷死,你看你家小爷小娘八九十岁,孩子军事大学毕业,这庄上有几家。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不过他家现在对我们不错。


现在是吃狗肉喝凉水回过味来了。总老大一向嫉恶如仇。


当初黄家祖上几次攻破我们家圩子,难道没有找到一点宝藏?付裕转移话题说。


应该没有吧,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最清楚的是有关你家四爹的事。四爹的脾气比我厉害,说什么就做什么。四爹是我们一大家第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他在部队写字,没有一个超过他的,领导人都拿他的字收藏,写宣传标语更是少不了他,战争年代标语的力量可大了,它能把人心都拉向着共产党。


解放后四爹被分配到外省的市水利局工作,他的坏脾气不改跟领导合不来,后因成分问题被批斗,四爹带着四奶和小爷回来家就再也不去了,人家单位派人千里迢迢来请他去工作他把人轰出门外,就那人家还给他办了离休金他都不去领,每次都是小爷去领,在孩子抵职上他也阻拦不许抵。小娘气晕过去几回,气得没办法让他另过。四爹毫不含糊,就在我们家的柿树园里搭个帐篷自顾过日子,四奶不忍心,让小爷在柿树园盖个小房子照顾他。


四爹晚年特别喜爱写字,每到傍晚时分就在柿树林里搬来一个方桌,摆开纸笔晃着脑袋研墨挥毫,嘴里哼哼唧唧,最后一笔写完总能赢来围观者阵阵喝彩。你当时太小了,要不你把他的书法学下来就好了。


滔滔不绝的总老大不说了,因为嫂子多次催吃饭了。他们坐到桌边,他家六女婿已把酒开好。


付裕只让斟半杯酒,六女婿为难的望着岳父,总老大说,他小爷,我这酒是闺女家珍藏30年的陈酿,别人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你要只喝那一点可别后悔。


付裕笑着说,不后悔。


总老大说, 那我们开始吧。


此后,付裕又问一次付家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钱,那些钱现在在哪里,总老大一直微笑,那是传说,不要当回事,喝酒。


5


付圩的东北角是付裕曾经读过书也工作过的小学,也是付家祖上大殿的后院,前院已毁于战火。此处墙高沟深,付裕读书时,虽然圩墙年久失修,倒塌于圩沟,但圩沟仍有一定的深度,付裕所知道的就有两个小学生在沟边玩耍掉下沟溺水身亡,那时候家长没有维权意识,孩子掉沟就掉沟,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命短,家长只能哀嚎几天了事。


学校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男生往厕所去的几步路,一边是教室墙一边是圩沟,地面向沟里淌着污液,形容成老虎嘴一点不为过,胆小的同学需要鱼贯搀扶才能过去,有的男同学从女生的一侧绕,女生拦得拦、骂得骂、笑得笑。每次下课老师都要排值班在外照看学生。


教室一直都是危房,一次下雨孩子正在上课,从教室中间塌陷出 2 米宽的地道,好在墙没倒。后来全县开展学校危房改造,教室全部建成红砖红瓦,教学条件得到改善,但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很多有条件的孩子都去了县城读书,村小学生所剩无几,几年后全部撤往镇乡中心小学,初、高中全部撤并到县城。


如今学校被夷为平地,高高在上的圩角被喘着粗气的推土机削去一层又一层,直到把圩沟填平,原本没有显露出来的地道被挖起来,但其中空空如也,没有带给任何人以惊喜。


原本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房屋错落的村庄凭空消失了,童年中的一切记忆将永远成为记忆,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土屋,母亲经常烧的一大铁锅紧吃紧盛稀汤寡水永远吃不够的红薯面条汤,门前很少断流的小溪以及小溪中露出脊背的鱼儿,不远处小桥边水泥矮墙上炸响的泥炮,冬天里圩沟里凿成的推起来横冲直撞厚厚的冻车……这些童年的影像在付裕的头脑中显得遥远而亲切。世间的万事万物总是辩证的,总是有得有失,我们在创建某种模式的时候必然打破另一种模式,原有的模式被打破带来记忆的缺失是必然的,是无可厚非的,不该成为乡愁的情绪,因为我们不可能让我们的子孙再住床上有土锅破泥堵的草屋,再让他们走雨天满腿泥晴天泥粘脚的道路。孩子们的记忆是高楼大厦公园大坝,这是他们的乡绪,有一天再改变了又会成他们的乡愁。


这几天付裕都用自行车丈量家乡的山水田园,每天一个来回,比家里的跑步机锻炼的更有效果,血压趋于稳定,头也不晕了。付裕不知道以前暑假两个月为什么总是窝在家里上网上饭店,喝酒玩手机,连到外走一走运动运动这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事情都做不到,是惰性还是惯性还是蠢性?就像当初在乡村邻里之间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一样,是无事可做寻求发泄,还是穷的叮当响看别人数了两毛钱心里不平衡?现在的乡人成了亲戚,平时不见面,见面时怎能不客客气气?


付裕在小河边钓鱼时遇到了黄老大。要是以前付裕不会搭理他,付裕会挪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钓自己的鱼。黄老大乌黑锃亮的宝马停在河岸上,他的司机把钓鱼装备送下河堤,到付裕跟前才发现付裕,黄老大惊奇地说,哟,五老弟也来钓鱼?


付裕说,暑假没事出来活动活动。


就应该多出来走走。黄老大掏出一包中华烟,递一支给付裕说,抽支烟,现在香烟生产工艺先进,危害已降到最低,少抽没有问题。


付裕说,我多少年没有抽一根烟了,还是给你省几元钱吧。黄老大微微一笑,别介,就是毒药你也抽一根。


没办法付裕抽了一根,还别说真的挺香,什么物品都是好的好。


他们聊了很多。付裕说,这条河20年前经常被污染,一次我在桥上看到河边好像趴着几条大鱼,我当时手里只拿着个小竹耙,我跑下去一竹耙扒上来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其他几条鱼跑了,那次放污水鱼被呛上来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后来村里人都来了,拿口袋的拿网的推车的站满了河边,一直逮鱼到天黑,家家逮的鱼都晾干吃了几个月……


黄老大见付裕说得很欢快,也深有感触的说,不知那时为啥有那么多鱼,随便一个小河沟就能逮几筐,还都是现在特别稀罕的鱼,这条河也老是被污染,不过现在好了,经过国家治理,虽然工厂多了还没有污染,这是进步进步啊……哟,宝贝,鱼来了!黄老大提起被拖得很远的鱼线,一条大鲫鱼在水中游动。付裕连忙丢下鱼杆,拿起鱼兜,帮忙把鱼网上岸。


坐下后黄老大又扔一根烟给付裕,付裕拿过他的火点燃,突然问,你知不知道我们付家的那宝藏?


什么宝藏?


就是当初祖上为躲避战火运出的几船洋钱。


你也相信它的存在?


我只是随便问问。


等一下我带你到芦苇荡看看,噢,现在是夏天,已成为形式洪区没在水里了,等到秋天水退了我带你去,不过芦苇荡方圆几百公里,浅滩地方已开发成了养鱼养蟹场,那才真是宝贝呢,每天都成汽车向外拉水产,旁边的水产交易中心是周边几省最大的水产交易平台,我几个朋友就是先做养殖后做代理发起来的……


付裕陷入了沉默,要不要再去芦苇荡,要不要再考虑哥哥的土地上的宝藏?付裕想芦苇荡肯定要去的,并且一定要骑着单车去,无论多遥远……




作者简介:


付金旭,笔名虹河谷,男,1968年出生,江苏泗洪人,中学高级教师,热爱生活,爱好唱歌、打球,发表短篇小说《宝马良驹》、《蔡旗贝贝》、《对面的女人》等,发表散文、诗歌多篇(首),创作长篇小说《苦难历程》。电话;‪15061450101‬ 微信:‪15061450101‬ 邮箱:15061450101@163.com  住址:江苏泗洪县水木清华5栋28号  邮编:22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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