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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有危险的激活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17-11-25

我在飞往成都的飞机上读洁尘新出版的电影随笔集,四卷本的集子我出发前随手拿了一本,《夏虫冰语》。这里面有些文字,在旧版的《华丽转身》里读过,而洁尘旧版的《华丽转身》电影随笔集,应该是我和她友谊的源点。她曾经这样写过我们的见面:

 

十年前初遇的那个场面很有戏剧性.我原来在文章里说过,在这里忍不住再说一次.

那是十年前上海夏天的一天,很热,接近四十度.我在上海出差,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新天地'去逛.我们商量说,这个天,不太可能坐室外吧?一同行的男士说,坐室内不好,会错过美女.我们依了他.

他说得没错.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远远见一高挑的摇曳生姿的美女和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老外悠闲踱来.他们俩很惹眼,一下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于是开始议论:

'这女人好漂亮.中国人吗?'

'不是吧.中国女人不会这么黑吧?'

'南亚的?'

'不会吧,南亚女人会这么高吗?'

'印度人?好像五官不像.'

两人越走越近.

同行的一个女友突然跳将起来:'什么呀.那是我大学同学!'

这五湖四海的圈子终于兜过来了.扫舍,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成都美女.至于说为什么当时很黑,那是刚从法国海滩度假回来,晒的.旁边的老外是她的夫君、法国人米歇尔.

这就认识了.

女友给她介绍我.她眼睛一亮,'哈哈,华丽转身'.

我当时刚出版了我的电影随笔集《华丽转身》.一听,当然受用了.

一见如故.

这个初始场景印象特别深刻,之后,就是朋友之间的交往了。




 

洁尘的电影随笔,是她所有的文字中我最心仪的那一部分,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才华在这类文体中得以肆无忌惮的释放,另一方面,是因为在其中我找到了我们在精神审美上的相似性,比如喜欢同类的电影,比如喜欢同类的男人,而确定了我们友情的核心。

 

作为曾经的文艺女青年,我们都是那种爱看闷片的人。洁尘写过成都卖打口碟的大小眼镜,一个VCD的小铺,也可以是一个城市的文艺中心,沉闷的,哲学的,文艺调调的各种碟片,就是那些看起来毫不文艺的碟贩子提供的,成了许多人青春时期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我们曾经狂热地看所有能找到的文艺电影,法国新浪潮,伯格曼,阿尔莫多瓦,波兰斯基,安东尼奥尼,北野武,黑泽明,今村昌平......那时候看电影不完全是为了娱乐消遣,更多的是把青春的肿胀,在电影的高浓度虚构世界里化解掉了。那一类的电影,也帮助我们建立了一个对人性,对社会的观察点,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后来对价值,审美,意义等许多重要问题的判断。回想起来,我们看电影的趣味,就在那个时候被训练得高级了,毕竟看过太多的大师作品,以至于现在觉得值得看的电影实在是不多。

 

《夏语冰虫》里文章的写作时间,大都在千禧年那一段。隔着过去了的近20年的时间来重读,有一种意外的奇特的感受。有些时候,我读着读着就不住笑出声来,全然不顾飞机上邻座惊异的眼神,那是因为我发现当时的洁尘,居然是那么武断,任性和决绝的一个女子。

 

她写发狠的青春,说“如果小的时候,有神告诉我,你可以堕落,因为你还有力量爬起来,那么我是一定要堕落的”;

她写郝思嘉,说“不管怎么说,愿意学郝思嘉的女人总比愿意学刘慧芳的女人智商高得多”;

她写爱情,说“爱上一个不能爱的男人(贼,杀手,骗子,赌徒,不择手段的政客,总之是一代枭雄),然后在爱情中和他分别或者死别(当然是他死掉,我还得活着找感觉呢)”。

 

读到这样的句子,我仿佛能看到那时的她,眼神凌利,骄傲而咄咄逼人,出场时带着呼呼风声,小常宝一样的娇蛮,不可一世,同时爱意泛滥。

 

说到这里,我又是会心一笑,那个时候,我们喜欢的男人类型几乎是一样的,那些沉默寡言的,脆弱忧伤的那人,获得了我们多少的爱恋啊。还是她说的,“女人爱男人的脆弱(不是软弱),脆弱有声,仿佛生命悄悄断裂,惊心又醉心”。读到此,我几乎要庆幸我很早就离开了成都,和她保持着足够的地理距离,否则,也许我们会喜欢上相同的男人呢。

 

读一个亲密女友跨越漫长时间的作品,某种意义上,是一次回顾共同生命感受的过程,也是一次彼此对照时间带给我们的变化的过程。有意思的是,相对于洁尘张扬而不羁的青春时代,我却是一个忧郁的拘谨的女子,内心像青苔一般阴湿,水气弥漫,毫无安全感地循规蹈矩,扮演着小鸟依人的角色。我缺乏她的勇气,没有她的强大,如果真同时遇上喜欢的沉默而脆弱的男人,她一定是有勇气和胸怀温暖别人的那个赢家,而我只会怯弱地在内心纠结着。我想这是那时候我爱她文字的原因,在她的文字中,我终于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释放,在想象中拥有了快意人生,我是羡慕她的。

 

这么多年后,我们都多少被生活改变,相似的基因上分别长出了不同的形状。现在的洁尘,收敛了锋芒,把她的注意力有意识地加以收缩,不再那么决绝和任性。我也变成了另一个过去的自己无法想象的我,奇怪的是,在经历了生命的许多历练之后,我内心却反而更接近过去的那个洁尘,好像终于有力量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自由和任性,爱和给与,对以前的我来说都是奢望,当自己没有能力不够强大的时候,这一切只能存在于想象中。现在,我终于熬到了可以选择,只选择喜欢的事,只选择喜欢的人,只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任性,我在过去没有做到,现在想做了。



 12月16日,洁尘将在上海的言几又书店做一次她的读着见面会,她邀请我做嘉宾。我很期待,因为重读她的这套书,我才发现我已经告别了过去的那个我,同时心里有些东西,被过去的她激活了,虽然,这是一种带有危险的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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