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没有在长夜痛哭的人,是不会了解人生的。”

 此生只为你宝宝 2017-11-26
01

对于生命,很小的时候,三毛就有自己的定见。小学老师出一个毫无新意的作文题目,让同学们谈谈理想,三毛交了一篇作文上去。


她说,自己想做一个拾荒者。

 

三毛觉得,如果能做一个捡破烂的人,不但可以呼吸街上新鲜的空气,还能够在大街小巷间游走玩耍,实在是自由得如同飞鸟一般的职业。老师看罢,只是告诉她:“你要想捡破烂,大可不必念书,现在就可以滚出去!”

 

三毛说捡破烂,还真不是一句玩笑。小时候,她经常跟姐姐陈田心在街上捡东西,被人丢掉的空瓦罐、断裂的树枝、奇怪的石头,在她眼中都会生出一种美。很多东西,在一般人的眼中不过是弃物,毫无价值可言,三毛却愿意拾回去,擦拭、清洗,放在窗台上做装饰。


她似乎天生有这样一种能力,把人生的琐碎、平淡,妆点成一个个清澈的梦境。



1943年,三毛出生于重庆,后辗转南京去往台湾。年幼飘荡的生活,如同给她人生剧目打下的引子。她原名陈懋平,实在觉得中间的“懋”字写起来麻烦,每次写名,索性写作“陈平”。父亲说:“你干脆就叫陈平吧。”

 

幼年的三毛很瘦,独立而又冷淡,勇敢而又热心。欢快时,她敢一个人跑去跟街上卖花的女孩儿聊天,敢360度地荡秋千,把自己抛到空中。寂静时,她关起房门,退避到自己的壳里,无论是谁来敲,也绝不应声。她有她内心的忧愁,但很少当着人的面发泄。即便学校里遇到不顺的事,她回家也绝不抱怨。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秘密填入内心的洞,像一只小兽一样填埋,冷静地处理了。

 

三毛很爱读书,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念《福尔摩斯》,到了学校,在桌子下面读《红楼梦》,读到动情处,脸上浮现出痴呆状,吓得老师以为她病了。回家路上,她也要读,抱着厚厚的《呼啸山庄》读到错过了站。她的零花钱,几乎全拿来买书。较之周围人,她早已迈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拥有自己的步调。

 

读书太多,功课也落下不少。读初中时,三毛成绩一度很坏。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她死记硬背许多题目,在一次考试中夺得高分。


没想到,老师一口咬定她是作弊,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羞辱她。


老师用墨汁在她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圈儿,墨汁一直淌到唇角。老师还说:“你喜欢鸭蛋,那我就给你两个鸭蛋。”完了,又强迫三毛去操场上跑了数圈。这对她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精神打击,读书、考试,从此变成了屈辱。


从这天起,她开始抵触去学校,常常独自一人逃课去墓地。她说:“世上再没有比跟死人作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02

世上许多人,只能亦步亦趋地往前走。让读书,便读书,让工作,便工作,让结婚生子,便结婚生子。三毛不一样,她早就探寻着自己的路。


读书变成痛苦,考试变成折磨,三毛只能休学,一回家就躲在屋里不出来。为了让她打开心扉,父母想了很多办法,送她去学插花、钢琴。回来后,她只淡淡地丢下一句“不喜欢”。


越是内心纤细的人,一旦将心房武装起来,树立起坚韧的墙壁,能够抵达其中的人和事就会越来越少,三毛就是如此。


偶然一次,三毛听说了顾福生,一个儒雅画家,讲起话来温柔,指导学生耐心。三毛主动找到对方,说:“我想跟你学画画。”顾福生问她:“你为什么不上学呢?”三毛讲了自己的遭遇,顾福生微微一笑:“你明天来我画室吧。”



不过在画画上,三毛并没有什么天赋。倒是顾福生家里的文学杂志,她有空了就拿来读,手不释卷。顾福生见状,问她有没有试过写文章,三毛说:“我写不好的。”


顾福生温和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1962年,在白先勇主办的《现代文学》上,三毛发表了有生以来第一篇文章《惑》,署名陈平。“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人生价值的根基,往往是在漫漫长夜后迎来的破晓。三毛给自己的天地打开一条缝,让一缕光照了进去。历经近4年的孤独和抑郁后,三毛才得以在这个世界上确立自己的位置。


这时,好友劝她:“你该继续读书。”听到读书二字,三毛自然有些排斥。犹疑了一些时日,她觉得朋友说的不无道理。随后,她鼓起勇气,给中国文化学院创办人张其昀先生写信。


讲述了失学经历后,三毛写道:

“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当晚,三毛就收到回信:

“陈平同学,即刻来校报到注册。”

就这样,三毛成了哲学系的旁听生。


这时的三毛,已经21岁,离开学校9年。任何一个生命,都要走两条路,一条是岁月之路,以年华计算,一条是心灵之路,以痛苦计算。后者,比前者重要。此时,三毛内心所走过的道路,显然是同为哲学系的学生们无法追赶的。

03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万水千山走遍,足迹留在54个国家。但三毛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流浪。她壮阔的一生里,每每能让她心灵栖息的,就是爱情。

 

13岁那年,带着懵懂,三毛跟着家里帮工去屏东东港,碰到军校里一个学生,骗人家说自己16岁,“装模作样”地跟人家谈起恋爱。后来家里人发现了,她才了却这段花事。三毛那时不懂什么爱情,不过是为了体验一番滋味。

 

真正的初恋,发生在大学里。男友是学校里的大才子,名叫梁光明,三毛还在吭哧吭哧写杂志,对方已经接二连三出了书。叫人有些难以想象的是,之前还抑郁的三毛,一见梁光明而倾心,主动寻找各种偶遇机会接触对方,甚至自掏稿费请大家吃饭,只为与他见面。


见梁光明久久没有回应自己的心情,一天,三毛直接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梁的手掌上。 三毛的勇敢与热烈,可见一斑。



电话写了,三毛回家,就一直在电话机旁等待,生怕错过对方。等了一会儿,不是,再等一会儿,仍不是。到了下午5点半,三毛再次拿起电话,对方轻轻地问:“喂?”

 

三毛一听,就听出梁的声音。

她激动不已,忙说:

“是我,是我,是我!”

梁问:“晚上有空吗?”

“有空,有空!”

“晚上7点,我在台北车站的餐厅等你。”

“好好好,晚上7点钟,我一定早点到!”

就这样,三毛赴了人生中第一个约会。

后来,她写下一首歌词,就叫《七点钟》。

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走过操场的青草地 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说一句话

拿起钢笔 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

点一个头 然后 狂奔而去

守住电话 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

铃声响的时候

自己的声音 那么急迫

是我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

 

这段感情,三毛欢喜地谈了2年。临近毕业,三毛迫不及待地提出结婚。梁光明听了,却为之一惊,那时根本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


为了将对方牢牢拴住,三毛一时脑热,办了去西班牙的出国手续,说:“你要是现在不跟我结婚,我就要去西班牙了。”

 

梁光明以为三毛只是感情用事,冷静下来就好。谁知,手续妥当,三毛下过最后通牒,梁光明还是咬着牙说了一句:“祝你旅途愉快!”两人从此分道扬镳。那时的三毛,想必和许许多多初恋的人一样,热烈多过清醒,冷静少过决绝。她急迫地希望得到一种安全感,让内心有一个可以栖落的停留处。可惜换来的,是斑斓的心的划痕。


但很快,她就碰到了一生所爱。

04

第一次见荷西时,三毛心头暗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儿!”


当时是冬天,三毛住在一栋修女办的女生宿舍里。见荷西之前,三毛为抚慰情伤,也曾过了一段花蝴蝶一般的日子,常常与周围的男生有暧昧。不过暧昧归暧昧,心头还是默默画下了一条界限,一旦对方有越界的意思,三毛就对自己说:“不可以。”玩了一段时间后,情伤是略微消除了,心里却又多了懊悔。


与荷西相识的时候,对方还在读高中。大冬天的,荷西就到宿舍外的大树下等三毛,一天接一天地出现。同宿舍的女孩儿看见了,就打趣道:“Echo,你的表弟又来了!”


一天,三毛对荷西说:“你不要再来了。”


荷西不听,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这里有两张电影票,但我身上的钱已经花完了,所以我们得走路去看。”三毛只当对方是个孩子,便跟着他去看了一场电影。 



之后一天,两人坐在公园里,荷西突然对三毛说:“你等我6年,4年大学2年兵役,6年后我来娶你。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个你这样的妻子,我出去工作,你在家给我煮饭吃。”


三毛感动又惆怅,心想:他说的话,不就是当初我对初恋说的话吗?她便说:“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就疏远一点吧,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荷西说:“我说的不是现在,是6年以后。”

三毛摇头:“这6年的感情,白白付出怎么办?”

荷西无奈:“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来了吧。”

说完,荷西在漫天大雪中,捏着一顶帽子,一边倒着跑,一边冲三毛不住地挥手,明明快要哭了,还故作坚强:“Echo再见!Echo再见!”


我永远不能忘记,他跑的时候,就在他后面的那个马德里的黑夜里头,除子几棵大枯树和平原之外,突然在那个时候,茫茫的像羽毛一样的雪花就在天空里面一块一块地飘下来,就隔着我们两个人,越来越远…那个雪花就在我们中间漫天飞舞起来,那时候我就一直忍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很难得的、一个对我这样真诚真心相爱的人,可是我一直跟自己说:我不可以冲动,我要理智一点…


——三毛录音


1968年,三毛离开西班牙,漫游欧洲。1972年回到台湾,留在母校教德语。29岁时,她爱上一位画家,结果对方是有妇之夫。风浪过去后,在网球场上,三毛又遇到一位45岁的德国教师,对方的学识与温柔,很快将其融化。两人在心灵上有诸多契合之处,迅速坠入爱河。


疾风骤雨般的爱情甘露比之以往任何一段恋情都要强烈,也让三毛开始展望人生河流上美轮美奂的景致,然而造化弄人,所谓景致,不过空幻的粼粼波光,无法打捞在手:就在准备结婚当晚,未婚夫因心脏病发作猝死。


未婚夫的死亡,给三毛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她吞服大量安眠药,试图自杀,幸好被及时发现。某种意义上,未婚夫的死,也成了三毛人生的分水岭。如果那时结婚,三毛或许不会有后来的人生,也不会有后来的文字。



1972年底,为疗治心伤,三毛重回马德里。荷西兵役还有一个月,就迫不及待地让妹妹联系三毛,请三毛一定等他。那时三毛还不知道,6年间,荷西想办法搜集了她许许多多照片,贴在墙上,6年间,荷西一直守着对她的思念。


因为年代已经很久了,那个百叶窗把我的照片弄成一条条的都发黄了,我看到那个照片的时候我再看我眼前的这个人,我就觉得说,我还要谁呢,我这一生…


——三毛录音


于是,三毛扬起脸,问荷西:

“我现在要嫁给你,是不是晚了?”

荷西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

“天啊!一点都不晚!”

两人没有恋爱,就跑去沙漠里结了婚。 

05

偶然一天,三毛翻《国家地理》杂志,看到撒哈拉沙漠的照片,便想,有生之年,要是能到那里去住一段时间,也就死而无憾了。说着,她就真起了动身的念头,家人、朋友听了,都说:“去玩玩是可以的,住就大可不必了,那里荒无人烟,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

 

荷西听了三毛的话,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没过多久,三毛就收到了荷西的来信:我在沙漠的一家磷矿公司里申请好了职位,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你赶紧过来!

 

荷西一生最爱的是潜水,但为了三毛,宁愿放弃所爱。三毛收拾了行囊,当即奔向了恋人的怀抱。那是1973年的7月,三毛和荷西在沙漠小镇阿尤恩注册结婚。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盛大的排场,荷西只掏出一副惨白的骆驼头骨,将其作为新婚礼物。那是他在沙漠里走了好久才找到的一具完整头骨,看上去非常吓人。三毛见了,却无比欢喜:“真豪华,真豪华,不愧是我的知音。”



那天,两人走了40分钟去办结婚手续,干燥的沙漠宛若流漾的金线,也像极了后来三毛从荷西身上看到的风景:“虽然住在沙漠里,可因为荷西,我看到的都是繁花似锦。”

 

沙漠里的生活,的确非常辛苦。三毛要去很远的地方打水,鞋底脱胶了,只能拿橡皮筋把鞋面绷住。最可怕的是,荷西带着她出门寻宝,遭遇流沙,险些丧命,她去找人救助,却差点遇到起了歹意的匪徒。茫茫荒漠,给人的应该是寂寥和绝望,但三毛就像幼年拾荒那样,硬是从荒凉中拾起了一些浪漫,擦拭、洗净,点缀出美。

 

她跟荷西,把包棺材的木头箱子拆开,钉成桌子,用旧汽车外胎当坐垫,大半夜冒险,跑到总督府的院子偷花,然后种在小院里,成一片花圃,又在大漠里顶着烈日收集无名艺术家的雕塑…原本空荡荡的破房子,原本看似无用的废旧,组成了一个“美丽的新家”。

 

“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


这般心境,也是一种很高的智慧。能够将生活美学化乃至艺术化的人,心底较之常人往往有更多的细腻和更强的韧性,那里蕴藏着自尊、自足、自强,这种人享受的,不仅仅是外物带来的满足,而是深入生命的根基,懂得与真正的自己对话。



至于相处,三毛与荷西并不是举案齐眉,而是像两个孩子。一次,三毛老远看见荷西回家,就把拖鞋摆在地上,躲上房顶,想吓唬荷西。


荷西进屋,发现家中凌乱,飞奔下楼,满院子乱找,后来三毛看见他快急疯了,赶紧叫他:“我在这里!”下了房顶,抱住荷西,只见荷西像个小孩子一样差点哭了起来:“我还以为有人把你闷死,丢进沟里了!”

 

爱情里三毛,有时也会像一只猫,露出凌厉的爪子。曾有一个蜜娜,长得非常的甜美,只要荷西在家,她就打扮得很清爽到三毛家里玩儿。熟识了,总爱找理由叫荷西去她家。

 

一天,蜜娜在窗外叫:“荷西!荷西!”

两人正吃饭,三毛问:“你找荷西什么事?”

“我们家的门坏了,要荷西去修。”

荷西一听,放下叉子想站起来。

这时,三毛说:“不许去,继续吃饭!”

说罢,将盘子里的菜倒在荷西面前。

蜜娜不走,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

三毛厉声说: “不要看了,当她是海市蜃楼。”

待蜜娜结婚,三毛高兴地送了一大块衣料。

 

同样,荷西的同事对自己表露心意时,三毛立即断了对方的念想,留下美丽的惆怅。


三毛说过:“我这一生虽然爱过很多男子,但是我跟了荷西以后,我就是他唯一的女人,他也是我唯一的男人。”

06

三毛当初嫁给荷西,多少有疗伤的成分。随着时间流逝,从无爱到有爱,爱的重量就更有担当。1975年,西班牙国力衰弱,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觊觎撒哈拉已久,局势动荡,战争一触即发。

 

荷西先让三毛离开,十天十夜的分别,三毛濒临绝望。没想到,当时一辆逃离的船受困,荷西以潜水帮助做筹码,要求道:“你们不但要带我走,还必须带走我的行李。”


最后,他把三毛心爱的花、鸟、书、信、筷子、抹布、洗发水、电视、骆驼头骨、海苔等等一古脑儿全都带到恋人面前,连一条床单都没有损失。兵荒马乱中,还把家具卖了一万二千元。与三毛重逢时,就像个英雄熠熠闪光。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热爱潜水的英雄,在与三毛一同生活6年后,死于潜水。


 

1979年,三毛的父母到欧洲旅游,特意看望女儿女婿。因为要送父母,三毛去了伦敦。9月30号半夜1点钟,突然有人咚咚敲门。

 

来人望着三毛说:“荷西死了。”

 

那天,荷西陪一群朋友外出野餐。大家聊得正兴起,有人想吃鱼,荷西便自然而然地去替大家捉鱼。过了很久,众人发觉荷西还没回来,起身去找,但为时已晚。

 

没人知道,在水下,荷西是挣扎了多久才一点一点死去的。也没人知道,挣扎的过程中,他内心曾遭受了多么剧烈的痛楚。

 

见到尸体时,三毛已接近半疯。

那天,皓月当空,正巧是中秋节。

从此,三毛的心就死了一半。

07

村上的《挪威的森林》里,直子和木月这对恋人,从小一起长大,犹如连体婴儿。木月自杀后,直子心死一半,不得不去疗养院生活。最后,直子还是吊死了自己。

 

这段故事,某种程度上,有点像三毛与荷西。一个死了,另一个要独活下去,真的是非常艰辛。三毛回台湾后,琼瑶缠了她7个小时,要她发誓好好活下去。三毛答应了她,但要活下去,就必定要与巨大的孤独碰面。三毛是读哲学的,她理所当然知道,这种彻骨的孤独是多么残酷。那是绝对的漂泊,即便一死了之,也化解不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三毛迷醉于通灵。通过灵媒与荷西对话。死亡的阴影从头顶抹去后,她坚持写作、旅行,足迹遍及无数国土。那样的时光,不知是如何煎熬过来的。写作让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她去环岛演讲,白天笑靥如花,可夜里必须对着门的方向才能入睡。 

许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住在一栋海边的房子里,总是听见晚上的风,带着一种呜咽的呻吟,划过我的窗口。我坐在那个地方,突然发觉,我原来已经没有家了,是一个人。


——三毛录音


尽管如此,三毛还是以欢笑示人。40岁时,她脸庞已有诸多沧桑,声音却还像个少女。性情上没有任何异样,待人接物,依旧良善。

 

好友眭澔平,将三毛比做“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史湘云的综合体”。说她心底暗愁似林,自制力胜薛,自在如史,厉害起来,不输王熙凤:“有一次,三毛见一个青年插队,也不管大家认识自己,冲上去就把人家揪出来教育一顿,说你没看见前面站着一个老大爷吗?你丢不丢人?吓得周围人都不敢说话。”

 

也许是拾荒练就的本领,三毛眼睛也“毒”。有一次,深夜外出散步,在一条水沟旁看见一只黑狗在碗中舔食,借着路灯审视狗碗,三毛双眸为之一亮。路上无人,三毛留下钱,“偷”走这个碗。转念一想,不妥,路人会把钱拾走。于是她赶到镇上,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杂货店,买了最贵的大海碗。待她赶回水沟旁,大黑狗已不知去向,狗食也被舔得精光,三毛赶忙把碗换了。回旅馆一看,竟有“冰裂纹”纵横交错。



对文字,三毛时常较劲。曾经给眭澔平写赠语,她提笔就写:“你这浴火的凤凰,燃烧的火鸟,祝你继续燃烧。”写罢,连连摇头,对眭澔平说:“不好意思,我写的不好。”眭澔平诧异,这还不好,三毛说:“一句话,我把两个火字叠在一起,这是很低级的错误。”

 

“爱与诚”,是贯穿了三毛一生的信仰。 经历过大痛的人,才懂得如何以爱示人。这样的爱,源自于对生命本身的悲悯。


每每写信,无论对方是谁,三毛都喜欢以“爱人”相称,语气极尽温柔、爱护。得知西部歌王王洛宾的故事后,她远赴新疆,希望给老人以安慰。往来通信,里面总有“爱你”“念你”,以至坊间误会,给这段情谊蒙上浓厚的浪漫色彩。直到1995年,在《往事歌谣》中,一个小女孩问王洛宾:“您为什么不回应她呢?”

 

王洛宾说:“她喜欢我的歌,我喜欢她的作品,这种感情跟一般男女之间感情是不一样的。”

08

1990年,一位摄影师敲开成都一家宾馆的673号房门,对在收拾行李的三毛说:“你好,我叫肖全,希望为你拍摄一组照片。”


那天下午,三毛游走在成都的街巷间,把自己的一生又演了一遍。她的笑容、沉静和孤独,都化作时间的留影。肖全说:“三毛不是普通女人的漂亮,她有触动内心的动人。”

 

拍摄完毕后,三毛跟肖全约定:“明年7月,我们要一道旅行,你帮我完成旅行画册。”

 

三个月后,肖全还在想去哪儿时,噩耗传来:1991年1月4日,台北荣民总医院医护早班查房,发现三毛在病房浴厕内,用丝袜系在马桶上方挂注射液的铁钩上自缢身亡。年仅48岁。

 

要知道,铁钩高度与三毛身高相当,浴厕内有马桶扶手,但凡有一点求生意念,就可以立即扶住扶手,保住性命。


<摄影·肖全>

 

对于三毛的死,世人有诸多猜测。有人说因为没拿到《滚滚红尘》最佳编剧,有人说她是追随荷西而去,有人说她是服用过量药物导致。而姐姐陈田心说:“从小到大,三毛就对那边那个世界很好奇,她好像一直都想要过去看看。”

 

事后,好友眭澔平回家,发现一段电话留言,竟是三毛赴死之前留下的: 

眭澔平,我是三毛,你在不在家?人呢?眭澔平…你不在家,好,我是三毛…


寥寥数语,却有冰山一般坚硬沉默的孤独。

 

曾经,眭澔平采访三毛。

他问:“你的致命伤是什么?”

三毛想了想,说:“沟通。”

三毛恐惧的,是没有了沟通。 

09

三毛对姐姐陈田心说过:“我的一生,抵得上你十辈子。”后来,面对采访,陈田心说:“她的一生波澜壮阔,过着平凡人向往的生活,可是对普通人来说,做三毛太累、太辛苦了。”

 

的确,做三毛太辛苦了。但之于三毛,那也许是她最好的度过一生的方式。她一生所向往的,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去追寻灵魂的自由。一如她写的:“常常我跟自己说,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我自己回答,说远方是你这一生,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



许多人在年少时,受到三毛的影响,渴望流浪、渴望自由、渴望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和自己最爱的人,去度过壮阔的一生。但实际上,没有太多人,愿意承受三毛的苦痛。


能够在短暂的流光中,急速燃烧自己的人,毕竟是少数。但三毛那种化孤独为坚强、化悲伤为力量,化荒漠为繁花、拾枯枝为装饰的生命哲学,我们都能取一瓢饮。


为枯燥的生活点缀梦境,从青菜绿豆间找阳春白雪,在汲汲营营中谈诗与远方,这无关才华也无关财富。就像三毛写的《梦田》:


每个人心里一亩 一亩田 

每个人心里一个 一个梦 

一颗啊一颗种子 

是我心里的一亩田 

用它来种什么 

用它来种什么 

种桃种李种春风 

开尽梨花春又来 


用它来种什么,这只关系到你我内心最深的渴望。有了这份渴望,哪怕世界上有最汹涌的潮水,人也不会活得像沙子一样。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