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6日,在香港伊利沙伯体育馆举行的一场演唱会上,连线了一位特殊的嘉宾——一位远在荷兰、已届八旬高龄的老人,他叫迈克尔·罗格(Michael Rogge),他在1949年因工作关系移居香港,在香港居住了六年,他业余时间用8mm和16mm摄影机拍摄了大量的纪录短片,留下了珍贵的战后香港风貌。 在连线中,他说:“我在香港度过了最好的年华,很感动,感谢大家喜欢我拍的片子。” 热爱电影的童年
罗格是荷兰人,1929年生。他父亲是个探险家,足迹遍布全球,开采石油、黄金和钻石。
自小跟随父亲在远东印尼长大的罗格,既遗传了父亲爱旅行爱冒险的特质,也从父亲那儿继承了对影像的痴迷。 大概10岁的时候,他的家庭就拥有了放映机,父亲会把自己在旅途拍摄的影片与他分享。在他记忆中,父亲还曾从二手市场买了一台35mm的放映机,一到夜晚,父亲便会邀请亲朋到家里举行电影之夜。
但罗格并没有因此而踏足影界,1929年华尔街股市崩盘,经济大萧条来临,父亲的股票在一夜之间一文不值,他禁止儿子从事电影摄制工作。
罗格在大学毕业后,本来想加入电影公司,继续他的电影梦想,但为了养家糊口,他最终加入了荷兰银行。 但他并没有放弃电影,1940年代他先后入手了柯达的盒式摄影机,1947年,他甚至用光口袋里的钱买了一台二手的9.5mm电影摄影机,利用业余时间继续摆弄。 (1949~1955)9.5mm黑白胶片上活动的香港 一个外派香港的机会落到他头上,于是,1949年9月,这位年纪刚过20的小伙子带着他的摄影机,从西欧来到远东香港。
1949年的香港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历史转折点。红色中国在它的北边成立,仍属英国统治的殖民地,却深受蒋氏国民政府的影响。 在二战硝烟刚刚尘埃落定之际,国民党在内战落败退守台湾,数以万计的内陆人外逃的香港,让这个小岛人口迅速增加,恢复到了战前的水平,既为战后重建带来了大量劳动力,也为香港社会带来了不安定因素。 在硝烟余味中,1949年的香港是一个充满了机遇的城市。用罗格的话来说,它是一座巨大的城市。 罗格在麦当劳道荷兰银行提供的宿舍中暂时安顿了下来,开始了他在香港的生活。
那是一个标准的白领生活:一个星期上六天班,朝九晚七,只有星期天放假。 因为当时远东政局不稳,为了怕家人担心,特别是离开荷兰时他父亲患病自己又不在身边,他决定将香港的生活和见闻拍成小短片寄回去给他们看,好报个平安,让老父老怀安慰。 纯粹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于是在1950年的那些星期天,一个白人小伙子便拿着他的9.5mm摄影机,出没在中环、湾仔、弥敦道等地方。他更像是个好奇的游客,东方的异国色彩深深打动了他,他将摄影机对准香港的街道、海旁船上人家等。 罗格拍摄的短片起初和大部分初掌摄影机的业余爱好者一样,题材是关于自己的生活。 从半山步行到中环,1949 他第一部短片叫《从半山步行到中环》(1949),拍摄自己日常上班的情况,他还让同事帮忙掌机,所以也能在里面看到当时20出头的他本人。
慢慢地,他将摄影机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香港的社会风情,民间百态。 雨,1952 他自言自己最具野心的一部作品是1952年的《雨》,那是一部16mm胶片拍摄的黑白片,是深受荷兰同乡伊文思同名作品影响拍摄而成,拍摄雨中的香港,在这部短片中罗格开始有意识地运用一些镜头语言,创造出一种诗意的氛围,是一部很有质感的小作品。
![]() 日出,1952 1952年,他又拍了《日出》,这是一部彩色片,描述这座城市在晨曦中醒来的样子。拍摄这部片时还发生了一段插曲,他误闯了军营遭到拘留,后来得到朋友前来解释才获释。这部影片的功夫没有白费,还让他生平第一次拿了电影奖项。 罗格1952作品:《日出》 片长:01:14
罗格这些纪录片除了留存战后社会风貌,也记录了一些重要的历史现场。 例如1953年,维多利亚女王加冕庆典,他和在香港认识的一些拍摄者经过部署,沿着迅游路线拍摄,最终剪辑成一段珍贵的纪录片。 他将这些拍摄好的9.5mm黑白片送到英国的百代公司Pathscope冲印,而在香港柯达公司购买的16mm彩色胶片则要送到夏威夷冲印。 这些纪录片当时拍摄完毕,除了部分寄回荷兰给家人看之外,他就尽在当时香港荷兰人聚居的社会放映,其后基本上也仅在自己私人聚会放映给朋友看。大半个世纪后,这些本属私人玩票性质——如同今天网上那些美拍小短片——却意外地存留了珍贵的历史资料。 1950年代的香港政府正为战后重建伤透脑筋,无暇兼顾文创事业,虽然彼时香港的电影摄制活动如火如荼,但是像罗格这种成规模地拍摄纪录片的基本没有,所以罗格可谓是战后拍纪录片的第一人。 也如同大部分玩票拍摄的发烧友一样,罗格也渐渐不满足于纪录片拍摄。 逆流,1953 《逆流》就开始初具剧情片的格局,故事是罗格自己写的,写一个水上人家少年的故事,背景是油麻地避风塘。 《逆流》剧照
当时的摄影机都不带录音的,所以后期制作包括配音、配乐等,全是罗格自己一手包办,他经常流连于香港的唱片店,购买一些认为适合作配乐和声效的唱片,从中截取为影片配乐,可谓是一个人的电影制片厂。
罗格还是香港最早的电影活动家。1950年,他成立了中英电影小组,由一小群热爱电影的影迷组成,平时他们会出资向电影发行公司租用影片播放。 这应该是香港战后第一个影迷团体,罗格还拍摄了一部纪录片《香港荷里活》作为活动的纪念。
《香港荷里活》剧照:一个粤语片的拍摄现场
至于以学生、受过教育的华人知识分子为主题的艺术电影放映组织例如火鸟等,都是10多年后,1960年代后期的事了。 1952年,他还和在港的电影爱好者联合成立了香港业余电影会并任主席,电影会以外国人为主,而且都是居港的有钱人。这些有钱人有空也一起拍摄影片,是战后香港最早的民间电影摄制团体。
1955年,因为业务拓展,罗格到了日本,他继续坚持业余拍片,也留下了大量的影像资料。 罗格说: 我在香港住了六年,可说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我的业余嗜好,带给我满足感,中国人非常喜欢我拍的纪录片。 他和香港的缘分并未因此而终止,1961年,在彻底回归荷兰之前,他带着16mm摄影机回到香港,专门造访旧人旧地以缅怀。
1961年16mm拍摄的香港,已经嗅到经济发达的味道了
三度造访已经是时隔30后的1980年代,他再度访问香港。
1949-1989,对于香港来说,是另外一个历史拐点。香港早不是当年混乱的小渔村,经过70年代经济起飞,香港成为了东方之珠,成为了国际大都会。
他和他的养子一起,重走当年那些旧街道,当年荷兰银行所在的上环德辅道和雪厂街交界的那处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早已不复存在。
“九龙油麻地避风塘,香港仔,大屿山……一切都变了。”他说。
当年的同事朋友,也四散不见,只有一位当年在《南华早报》因电影会而认识的老编辑还在。 坐在香港茶座,看着对于他来说处处新鲜的城市面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后来他在《南华早报》撰文写道: 我觉得香港是香格里拉。于我而言,这是一处梦幻般的地方。
我很喜欢它的国际化的氛围,我特别喜欢逛九龙。
然而他又说:
1989年这一趟旅程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我不希望记忆中香港的形象被无情地打破。
我意识到这些东西,早已荡然无存。 87岁的迈克尔·罗格手执年轻时的照片,眼神里依然充满活力 迈克尔·罗格镜头下1980年代的广州(视频) 罗格基因里毕竟传承了探险家父亲爱冒险的基因,他后来足迹遍及全世界。 他在1983经香港踏足大陆,到达广州、南昌等地。 在广州,他也用他的摄影机拍下80年代初广州的珍贵场景,陈家祠、越秀山…… 那时的东壕涌还可以垂钓、还可以游泳…… 长堤大马路、沿江路一带(如定位错误请读者指正,谢谢) 东壕涌 上下九
广州1983
片长:10:26 广州1986
片长:04:06
到了老年的时候,他把自己半个世纪以来拍摄的影像一一数码化,放在youtube供大家免费欣赏。 我想,这一定让他想起当年,在香港的小社区里举办放映会的情景吧? 热爱,并分享,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视频合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