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873年，大唐懿宗皇帝驾崩，宦官们拥立年仅十二岁的僖宗继位。当时的大唐帝国，宦官弄权于内，藩镇割据于外，王纲不振，天下残破，帝国的末日夕阳已然出现在历史的天边，血红如斯。而最终导致唐王朝的末日残阳沉沦的，是来自于一个被唐王朝引以为自豪的科举制度所抛弃的落第秀才——黄巢。 黄巢（820年－884年），曹州冤句（今山东菏泽西南）人，唐末农民起义领袖，出身盐商家庭，善于骑射，粗通笔墨，少有诗才，宋代张端义《贵耳集·卷下》中有记，“黄巢五岁侍翁，父为菊花连句，翁思索未至，巢随口应曰：‘堪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赫黄衣。’巢父怪，欲击巢。乃翁曰：‘孙能诗，但未知轻重，可令再赋一篇。’巢应之曰：‘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少年天才”且“颇具野心”的黄巢，成年后却屡试不第。
关于黄巢的科举不第，可以作为他命运转换的历史节点。在那个时代，胸怀大志的年轻人黄巢实现人生价值似乎唯有进士及第。史载黄巢不止一次参加科举考试，然而，其落第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不是拥有优选权的世家子弟，一是因为没有知名文士的强力推荐。所以，《资治通鉴》上说黄巢：“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 史载黄巢家累世贩私盐，而唐末诸雄，其实很多人都是私盐贩子出身，除了黄巢、王仙芝外，著名的还有前蜀王建、吴越钱镠、吴国权臣徐温（后改姓李，著名的南唐后主李煜就是其孙子）等人。而此时即将要投奔黄巢、最终导致其失败的另一位著名人物朱温，此时还在萧县当长工。 公元874年底，全国各地连年发生水旱灾，河南最为严重，麦才半收，秋季的庄稼几乎没有，冬季蔬菜太少 。但自唐懿宗以来“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各州县又不上言灾情，致使“百姓流殍，无处控诉”。于是濮阳的私盐贩子王仙芝与尚君长等聚众数千人，于长垣县揭竿而起，攻州占县，攻陷了曹州、濮州和郓州。声势大涨。王仙芝遂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号称草军。并传檄诸道，斥责唐朝吏治腐败、赋役繁重、赏罚不平等罪恶。
公元875年初，生性喜欢动乱的黄巢也在冤句（今山东菏泽）聚集数千人响应。由于人心思乱，至875年夏天，不到数月时间，王仙芝军在攻占濮州、曹州过程中，已由几千人发展到数万人，黄巢率部到曹州与他会师后，很快便成为草军中的二号人物。公元876年七月，在河南十五州府转掠的王仙芝，挥军东进，进攻沂州，被唐王朝平卢节度使宋威大败。经过几番周折后，胸无大志的王仙芝意欲向唐廷投诚，结果被黄巢一顿臭骂：“曾共同立下誓言，横扫天下，现在只有从官员到左军，让这五千多人回到哪里去呢！”于是黄巢自率二千人马独立，经过一番冲杀之后，军势渐强，遂自号“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设置官属。 在唐军四面围堵的情况下，挥军南下，渡过长江，进入江西，相继攻陷虔、吉、饶、信等州。接着转攻宣州，引兵进入浙东，兵锋直指临安，受到挫败后又折转南下，开辟山路七百里，攻占福州，接着又占据了广州。此时，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第一次具有了世界意义。据《剑桥中国隋唐史》记载：在黄巢占据广州期间，“黄巢杀害了勇敢的李迢，并在暴怒之下洗劫广州，使这一大港口变成废墟。估计死伤高达十二万人，其中大多数是来自东南亚、印度、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外国商人，而当时广州全部人口约二十万。一位来自西拉甫港的著名阿拉伯商人阿萨德详细叙述了广州遭到野蛮毁灭的情景。” 879年，水土不服的黄巢军在岭南发生大疫，士卒死者十之三四，将士纷纷提议北返图谋大事。于是黄巢发布檄文，历数唐王朝宦官专权、官吏贪污残暴、考选不公、埋没人才等弊病，声言将引军北上，入潼关，克长安。
敢说敢为的黄巢果然于同年十月，造大木筏数千艘，自桂州出发，乘暴水，穿越灵渠，由漓江进入湘江，经永州、衡州，逼江陵，攻打江汉重镇襄阳。然后再破重镇鄂州外郭。顺江东下，转掠今江西、安徽、浙江等地十五州府，沿途收编王仙芝溃散旧部，兵力增强到二十万人。次年七月，黄巢率军自采石渡江，克和州、滁州，围天长、六合，主力进抵高骈的大本营扬州城下，又统帅全军北上，于九月间渡过淮河，进入皖北豫东一带，此时义军已经发展到六十万。 很快，唐朝东都洛阳陷落于黄巢之手，接着又取潼关，占领长安。史载黄巢军始入城，和李自成在近一千年后进入北京城一样，本来还受到了城中士民的欢迎。然而，《旧唐书》载：“甫数日，因大掠，缚棰居人索财，号‘淘物’。富家皆跣而驱，贼酋阅甲第以处，争取人妻女乱之，捕得官吏悉斩之，火庐舍不可赀，宗室侯王屠之无类矣。” 公元881年1月16日，黄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国号“大齐”，改元“金统”。当了皇帝的黄巢，虽然严令不得再乱杀人，并要求各部队把武器都上缴——然而，泥腿子出身的“暴民”们内心深处的“魔鬼”一旦被释放出来，想再收回到“瓶子”里，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是，在农民军的残暴掳掠下，新生的“大齐”政权很快失去了士民之心。
而此时，和唐玄宗、唐德宗一样逃到西川（今四川成都）的唐僖宗下诏天下藩镇讨伐黄巢。一时间，本来长期袖手旁观的乱世英雄们终于看到了改朝换代的重大历史时机而纷纷粉墨登场：原本被唐朝驱赶到代北沙漠里的“沙陀头领”李克用，被朝廷赦免，带着他强大的沙陀军团奔赴长安勤王；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听说长安失守，号哭累日，率军入援，并派遣了两千人赴兴元保护皇帝；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本来已经投降黄巢，但黄巢调财征兵不已，王重荣忍无可忍，杀掉黄巢的使者，起兵反抗；就连宦官杨复光，也身残志坚，在许州召集队伍反对黄巢，进攻邓州，而后来成为十国之一的前蜀之皇帝王建，目前还是他手下的一员都将；权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此时也不远千里前来凑热闹。虽然没有击败后来反叛黄巢的朱温大军，但因其是最早赴援京师的五镇之一，为了表彰他的耿耿忠心，皇帝给他赐姓李——这就是未来西夏皇帝李元昊的姓氏来历，而他的嫡系后代，在近一千年后出了一个被称为“闯王”的李自成； 唐军各藩镇四面合围，黄巢军坐困长安孤城，粮饷已绝。长安城里粮食曾卖到一斗米三万钱的地步。长安城及周边地区，再次出现“人相食”的人间惨剧。黄巢在军事上还能够苦苦支撑，但在经济上却无能为力，大齐已经陷入财政破产的地步； 金统三年（882年），黄巢的爱将朱温因屡战不利，粮饷断绝，旬月间向黄巢十上求援表章。而大齐主管军事的孟楷对其严辞训斥，指责他拥兵自重，不肯奋力征战。朱温闻讯，一怒之下向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投降。唐僖宗闻知大喜，赐朱温名“全忠”；
在长安城的宫殿里享了两年“齐人之福”的黄巢（“大齐”政权虽然存在了约四个年头，但实际时间不过两年多），终于在李克用等藩镇联合打击之下，于四月初八撤出长安，由蓝田关入商洛山，退往中原。黄巢大军进入中原后，在攻克蔡州后又兵指陈州——就是在陈州，他犯下了一个历史性错误：当他的第一爱将孟楷被生擒斩首后，黄巢一怒之下，大军合围陈州城。因为没有粮食，就四处掳掠，甚至吃人。《旧唐书卷150下》载：“贼围陈郡三百日，关东仍岁无耕，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日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史载，巢围陈州，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数百（一说三千）巨碓（即石磨），同时开工，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流水作业，日夜不辍。将大批乡民，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陈州四周之百姓吃光，即“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诸州，咸被其毒”，据统计当时共有远近三十余万百姓之血肉之躯成为黄巢军食。 次年二月，李克用率兵五万南下增援，中原僵持局面被打破；三月，朱温攻拔黄巢瓦子寨，斩杀数万人；黄巢见唐军力量强大，遂撤陈州之围退走。在朱温和李克用联手之下，黄巢主力彻底被击溃。黄巢帅残部进入其人生的最后一个据点：狼虎谷。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和无情，因为创造了史上吃人最多纪录的黄巢，最后自己也葬身于一个野兽虎狼出没之地。《新唐书》记载：黄巢逃入虎狼谷后，见大势已去，遂对外甥林言道：“我本想为国家讨奸臣，革新朝政，但功成而不退，以致失败。我的脑袋不能便宜了别人，你拿去献给天子吧，还能图个富贵！”林言不忍下手，黄巢毅然自刎。 据说，黄巢的姬妾们被当做俘虏送到成都，年轻的僖宗皇帝对打仗没兴趣，对这些可怜的女孩子却饶有兴趣，亲自审问她们：“你们都是朝廷勋贵家女子，世受国恩，为什么要从贼？”而居首的女子则回答道：“狂贼如此凶逆，国家有百万大军，尚且守不住宗庙社稷，连您自己都逃到巴蜀去了……可您今天却以不能拒贼来苛责我们一群弱女子，这将置丢掉国家、丢掉我们的公卿将帅于何地？” 僖宗恼羞成怒，命将她们一律公开处斩。史载，行刑之日，长安老百姓争相给她们喂酒以抵恐惧。诸女且饮且泣，只有为首之女不哭、不饮，坚毅肃然迎接死亡。
黄巢起义失败后，唐朝又勉强维持了二十三年统治。公元907年，朱温篡唐，是为后梁太祖，而为建立后梁立下赫赫功勋的谋臣猛将们，也多是黄巢旧人，中华历史进入第二个至为纷乱的“五代十国”时期。 黑格尔曾有一句名言：读历史有如暴风雨后纵观海上桅樯摧折的沉舟。而今人则于黄巢起义的大历史之中，则可以看到：在中央专制集权朝代，普通民众要想跻身上流社会，唯有在王朝初建时期或是在有为明君的统治下，才有更多的机会，而往往一个王朝扎根愈深，其所渐次形成的“既得利益集团”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们的子子孙孙往往占据了所有关键的岗位，把持了所有进入权力之门的要害通道。 于是，像黄巢这样胸怀大志、能力超群而又进阶无门的下层士商，唯有铤而走险，走向王朝的反面，以他们自己和万千个同样不屈的生命去博取另一个朝代的建立，去换取他和他们的子子孙孙成为另一个“既得利益”集团。正是在这样的循环和轮回下，一个个黄巢、李自成、洪秀全们出现在中华民族王朝轮回的历史天空，在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暴力的推动下，一个个王朝犹如一艘艘“桅樯摧折的沉舟”，不断沉没于历史的海平面下，成为今人的远影和历史的悲歌。
读史至此，不免再次重温黄巢那首名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始知，这首诗里原来是带着中华历史上最深重的血腥味和最深刻的血的教训。 本文转自网络 |
|
|
来自： 宛平2008 > 《历史、时政、沿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