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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宜早:稻花香里说丰年

 沁园春春2016 2017-11-30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辛弃疾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文学上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大凡流传极广、而又明白如话的作品,认真解读起来,往往分歧也多。为什么呢?因为语言障碍不多,有人就随意解读,别人也无意计较,以致以讹传讹,或者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似是而非。比如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就遇到这种情况,解读起来,许多分歧难以说清。我们将在解读过程中随时点到。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西江月:词牌名。夜行黄沙道中:题目。表明这首词所咏的,是词人在“夜行黄沙道中”的所见、所闻、所感。黄沙道:黄沙岭的道路。有人解释成“黄沙岭的山间小道”,或者“黄沙岭的田间小道”,都不确切,都是想当然。黄沙岭既不是一个山头,也不是一片农田,而是方圆几十里的丘陵山地,有山道,有阡陌,位置在上饶县城西南四十公里。辛弃疾罢官闲居上饶带湖时,在黄沙岭建有读书堂,经常往来其间。有人问:“辛弃疾夜行黄沙道所为何事?”他没有说,我们也不好妄加解释。应该说,他在黄沙道上来来往往,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免不了夜间行路。有人说,这首词表明,辛弃疾虽然罢了官,但依然关心农业生产和民间疾苦。辛弃疾确是这样,可是在这儿说这话,总感到没有充足的根据,有点拔高之嫌。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一轮明月升起,惊醒了树枝上栖宿的鸟鹊,清风搅得蝉儿半夜里鸣叫起来。


别枝:另一枝,有任意一枝的意思。王维有诗句“月出惊山鸟”,辛词受到他的影响。鹊:“山鸟”也,泛指一般鸟雀,不一定专指喜鹊。清风:清凉的风。不要误写为轻风,尽管意思并不冲突。半夜鸣蝉:半夜里蝉儿鸣叫起来。为什么是“半夜”?因为是“夜行”;并不是说其它时间没有蝉鸣。蝉为何而鸣?是鹊动而蝉鸣?还是清风搅动?这些问题的解答最忌过分偏执。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在沁人心脾的稻花香里,你听那一片青蛙的鸣声,好像是在热烈地讨论说:今年肯定是一个丰收年。


“稻花香里说丰年”,是谁在说?根据词义,明明是蛙声。把这两句连起来一读,问题迎刃而解。可是有些教学参考书和诗词读本,却偏要说是田间劳动的农民,还设计了锄头和毛巾,似乎不让农民出场就贬低了词的思想意义。试问,夜深了,他们为什么还不回家休息?此际田间还有什么活计要连夜地干?有人圆场说,是夜间出来乘凉的农民,一边扇扇子,一边大声说话。按照这个思路,是不是还要词人与他们打招呼、喝杯茶啊?


下片换头处笔锋一转,写了一个新的情节。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天边闪烁着七八颗星星,山前落下两三点小雨。

七八、两三,都是写它们的“少”、“小”。星少,表明天上有云,但不是浓云、乌云。两三点雨,不是疾风暴雨。有的诗词读本设想了词人在雨中如何狼狈,如何急急匆匆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那完全是出于主观想象。其实,写星少、雨小,正表现了词人的轻松、闲适。苏东坡有一首词《定风波》写沙湖道中遇雨,同行皆狼狈,而作者故作豁达之态,适足以表明其牢骚满腹,与辛弃疾这首词大异其趣。七八个星:七八颗星。不说颗而说个,是口语,显得随意、轻松。


【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道路转弯,跨过了溪上的小桥,一眼就看见在社林的旁边,以前曾经休息过的茅草盖顶的那所旅店。

旧时:往日。茅店:茅草盖顶的乡村旅店,可供行人休憩、饮食和住宿。旧时茅店:不是现已不存的茅店,而是已经存在多年,自己曾经休息过的茅店。社林:村社公有的树林。忽见:忽然看见,一眼就看见。看见的是什么?是溪桥,还是茅店?两种解读都有,也都行,不过我以为解读为“忽见茅店”更好一些,这两句可以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若解读为“忽见溪桥”,则两句之间的气息断开,画面就会显得杂乱。


这首词创作于辛弃疾被罢官而闲居于江西上饶的十多年期间。按照我们过去的阅读经验,罢官闲居期间的诗词作品,往往表面上写的是闲适生活,而骨子里却是牢骚满腹,有时表露在字里行间。


可是,辛弃疾的这首词,如果我们不特别指出它的写作时间,你往往看不出它和罢官闲居有什么关系,在字里行间闻不出一点牢骚的气味。它描写夜行黄沙道上的所见所闻,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自然、轻松、愉悦。鹊惊而人不惊,蝉鸣而人不燥,稻花香里听取蛙声一片,心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天上布满了云,天边却还有星星;山前下了小雨,不是毛毛细雨,也不是疾风骤雨,而是两三点雨而已。而且,路一转弯,跨过溪桥,就看到社林边的旧时茅店,心中又增长了温暖、安全的感觉。你看,一派平和之气,表明词人已经完全融入了生活。


为了加深对辛词这一风格的印象,我再介绍一首也是在罢官闲居上饶带湖期间写作的词《清平乐·村居》。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这是江西农村的一个五口之家,住在溪边一处低矮的茅屋中。头发花白的老俩口一定是遇到了高兴的事儿。农家高兴的事儿也很简单,或者是田里丰收,或者是孵了一窝小鸡,或者是孩儿抓来河鱼,总之,心里高兴。喝了一点酒,醉醺醺的了,美酒微醺,老头老太用甜美的江南方言彼此赞美,互相逗趣(相媚好)。辛弃疾是从山东过来的,对江南绵软的方言有着特殊的敏感。


这真是幸福的一家子。三个儿子,老大到溪东豆田里除草去了,老二正在编织着鸡笼,老巴子还小,不懂得做事情,但很受大人宠爱,现在正卧在溪边的草地上,剥食着新鲜的莲蓬。“卧”字传神。


这首词运用白描手法、铺排的技巧,描写了一幅和平宁静的江南乡村生活图景。白发翁媪的酒醉情态、无赖小儿的天真稚气,描写得十分生动,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是平淡之中的奇妙之笔。浓厚的生活气息,表现了作者对乡村生活的喜爱。他完全融入生活中去,创造出这种清新宁馨的文学风格,与那种大气磅礴、磊落豪放的文学风格,成了辛弃疾文学风格的两个重要方面。


最后提示一下两个词牌的格律特点,初学者往往忽视。“西江月”上下片格式相同,第一句不押韵,二、三句押平声韵,最后一句押同一字音的去声韵。“清平乐”上下片格式不同,上片句句押仄声韵,下片句句押平声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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